《青梅调》月树

1、不言不语

　　“阿袖！”
　　一身锦衣的少年蓦地抓住前面人的手臂，因着急切而有些沙哑声音在熙熙攘攘的街角突然响起。只是当时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西街的灯会才刚刚开始，游人众多，并未引起何人注意。
　　被攥住手臂的紫衣女子回过头，神色中有片刻惊异，却并未见多少慌乱，也不挣脱，只是用略带询问的眼神看着这素不相识的陌生少年。
　　借着两旁的灯光，少年看清了转回身来的女子容貌甚是陌生，大吃一惊：“对……对不起！”慌乱中连手都忘了放。
　　“少爷！少爷！！”有焦急的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少年一个激灵，一回头便看见自家的跟屁虫伴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东张西望。锦衣少年见势不妙，缩头缩脑想要找地方躲起来，慌乱间却跟没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
　　紫衣女见状笑了笑，忽地反抓住少年的肩，将他往旁边一带。

　　少年只觉得脚下一空，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身在路旁的一条小巷中。他晕头转向地正想发问，面前的紫衣女却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小巷外，那伴当随着人流一路走到巷口，蓦地驻了足，双手拢在嘴边哀哀叫唤着自家的少爷一边朝小巷内张望。锦衣少年见状就想往阴影里缩，紫衣女却再次摇了摇头，按着他的肩让他不要乱动。
　　街上灯火通明，映得那伴当看向这里的清秀眉眼都清晰可见，少年心想这下完了，还是被逮住了，这么近的距离，瞎子才看不到。他暗叹了一声，闭眼等着伴当发现他以后又气又急地大叫一声“少爷！”然后称职地一边责备他到处乱跑一边拖他回家。却不料等了半晌只听见那呼唤声渐渐远去，他睁开眼，只看见空空如也的巷口，人却是早已经走了。
　　——不会吧？阿凌这小子什么时候眼神这么不好了？

　　少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仍是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发觉紫衣女的一只手尚搭在自己肩上，连忙蹭蹭后退三步拉开两人距离，冷汗已是出了一身：“抱、抱歉！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姑娘的背影与我一位旧识十分相似，才不慎冲撞了姑娘。”
　　两人的距离稍微远了些，街上的彩灯照亮了对面女子的脸。少年只觉得她的容颜出奇清冷，嘴角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映着辉煌灯火衬着一袭紫衣，倒平添了一抹艳色，仿佛腊月枝头独秀的寒梅。
　　“她看起来比阿袖年长，可是却……却比阿袖要好看上许多呢。”少年的脸蓦地一红。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一个清脆的女声忽地响起。锦衣少年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从旁蹿出，一下勾住了紫衣女子，冲着少年问道，“你是谁啊？”
　　少年一愣，定睛望去，发现那不过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身雪白的衣裙，腰上却扎了条红绫云纱，衬得越发肌肤如雪容色如花。此刻她垫着脚尖，亲亲热热地将双臂挂在紫衣女的脖子上，一手还拿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油纸包，笑嘻嘻地盯着脸上红晕未褪的少年，似是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少年这才想起整理下略微凌乱的衣冠，后退一步，向两人抱拳行礼道：“在下谢名城，还未……请教二位姑娘芳名？”说罢抬头冲着二人灿然一笑。这一笑忽地让躬身而立的少年眉眼间带出点飞扬的神采来，方才的略微慌乱失态此刻仿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颇有些不凡的少年英姿。

　　谢名城从来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乖乖公子哥儿，作为江城谢家排行十一的幺子，从来无人会给他施加继承家业的压力，也从来无人敢去真正约束这位老太君捧在心窝子里疼的小少爷的行为举止。于是这位谢家十一少爷从小便不务正业，整天游手好闲到处乱逛，喝喝酒听听评书小曲儿，偶尔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赌赌小钱，时不时用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多数时候是需要他的伴当谢凌和偷偷跟在后面的护卫甲乙丙丁来收拾残局。当然作为一个长相确实俊秀气质确实不凡纨绔子弟，他的风流成性也是必然的了。流连青楼楚馆不说，就是走在路上见到个漂亮姑娘，也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啧啧称赞几句的。方才他认错了人又为了躲好不容易甩掉的伴当而稍显慌乱，那纯粹是……咳咳、一时不慎而已。此刻眼见二位佳人立于面前，他又怎肯让自己失了风度去，转眼间已是回过神来，骨子里那点少年浪荡的性格自然而然就浮了出来。
　　想起方才紫衣女带自己躲进小巷的情形，谢名城判断面前的女子肯定有功夫在身，恐是江湖中人，于是也学着父亲应对那些江湖客一样，恭恭敬敬谦冲有礼地冲着对方抱拳行礼，还不忘有意无意地亮一下挂在腰间的那把装饰作用远大于实际用途的佩剑。

　　那白衣女孩子闻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摇着紫衣女的身子，笑道：“他问你芳名呢他问你芳名呢！”紫衣女神色一沉，脸上的笑意却仍未褪去，只闲闲睨了白衣女孩一眼，眼波便又转回了谢名城身上。
　　谢名城忽地觉得背脊一阵发毛，只觉得对方虽然一直在笑，可在看向白衣女孩的那一瞬间却带了点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我我不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吧？要不那女孩子为何忽然发笑，那紫衣姑娘又为何因为一句话而瞬间色变？
　　谢名城想来想去都觉得方才自己举止得体应对有礼，怎么着也不该惹得对方不快——虽然那不快的直接源头根本不是自己——只觉得一头雾水。此刻他正向前微倾着身体，因为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抱着的拳头还僵在半空没收回来，动弹也不是不动弹也不是，尴尬得冷汗都要滴下来了。
　　——等等，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说起来，自从方才相遇，对方都只有那个白衣女孩说过话，那紫衣姑娘却是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过啊。就算方才白衣女孩把话题带向了紫衣姑娘，惹得她不快，再怎么不高兴再怎么不想告诉我她们二人的名字，最好的化解尴尬的方式也应该是她自己立刻接了话头转移了才是，而不是现在这样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啊？莫非、莫非……她是个哑巴？
　　谢名城想到这点，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早该发现她不能说话，早不该这么突兀直接地问她们的名字，这样岂不是唐突了佳人？完了完了，她对我的印象肯定跌倒谷底去了。
　　他正满头冒汗地想着怎么化解了这个僵局，白衣女孩却又嘻嘻笑了，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紫衣女子的视线一般，歪着头冲着谢名城道：“好啦好啦，别出汗啊。不就问个名字么你这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告诉你就是啦！”
　　她笑着眯起眼。在半明半暗的小巷中，那双细细的眼中仿佛亮起了幽幽的光：
　　“我叫应不语，她、叫应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