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天龙数字奇遇记》踏荷

13、第十三章 奈何情深

　　第十三章奈何情深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到末，反而音放了轻些，其中坚决笃定不容忽视，胤禩看着她，忽然忆起多年前的一夜，那时候胤誐母妃因病去世，他哭得声嘶力竭，自己跟九安慰了他整整一夜，天露青白时胤誐才疲倦入睡，他起身把靠在怀里的胤誐放到床上，一回头便看到九漆黑的凤眼静静的看着自己，轻轻的问了两句话。

　　他说，八哥，你只顾护着我们，谁来护你？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要站在你面前，你愿意不愿意？

　　那么澄清皑淡的黑眸，生生世世都记得，即使在满身漓漓络络伤痛的时候，仍旧忘不了曾经那么一个人，说着要护着自己。

　　最终以命相托。

　　胤禟紧盯着阿朱，良久一笑，“既然这样，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停了一停又道，“你半夜不睡跑来找我就是苦恼这事？”

　　听出他话里一丝不耐之意，阿朱不好意思笑笑，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怅然不安，看着胤祥那般消瘦脆弱会那么不舒服，只想着好好照顾她，让她得以健康平安，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所以才会忍不住找人倾吐。现在听得九姑娘跟段公子这样安慰，心里顿时轻松许多，“我没什么事了，打扰你们多时，实在抱歉……”

　　胤禟摆摆手，打断她不必要的道歉，“夜深风大，你也辛苦了一日，还是早些休息去吧。若是有事尽可来找我们。”阿朱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也累了，要不要我送些吃食过来。”好奇的看向胤禟手上微亮的布团子，“这个是……”

　　“是萤火虫，刚才捉到的，对了，想问你有没有香囊，拿来装着，我也来试试囊萤勤学。”胤禟举起包成一团的帕子，阿朱扑哧一笑，把腰侧一直挂着的药囊拿了下来，递过去，“我于针黹上并不如阿碧，只是普通，现在缝的话恐怕来不及了，要不你拿这个去。”

　　“也行。”胤禟点头，见阿朱柔软的感伤已经被疲倦代替，嘴角笑意更浓，忙赶了她去休息，这才发现一室静寂，胤禩已经良久不曾开口了，抬眸看去，胤禩立在窗边背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暗叹一口气，怎么八哥又想到那些有的没的事上去了，却又不好再说什么，走上前，把锦囊丢过去，“八哥，来帮弟弟把这些放进去。”

　　胤禩转过身，一边替他把萤火虫放入锦囊一边轻声歉意开口，“我只是……”胤禟摇头，“我明白的，八哥不必多说，你只是太过在意我了，其实我不要紧的，那时最多也就是浑噩了些，并不曾受过多大的苦痛。”摊手一笑，似不想再提及，“你看十三如今这样，比起来咱们可是好多了。”

　　有对比的确是有幸福感，然则有些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拿来比较，胤禩把锦囊收拢好，挂到床边，才揉揉胤禟的头，“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不在意呢？况且你如今这样，叫我不担心也难。”

　　“八哥！”胤禟气恼瞪过去，泄气，扁了扁嘴，嘟囔着，“爷更不想自己这样啊，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能移世重逢自然非常好，但这样情况实在难高兴起来。

　　这一闹别扭，倒把刚才的伤感气氛完全冲散，胤禩不由把他拥入怀里，再次感受那温暖真实的接触，“八哥不取笑你了，夜深了，咱们睡吧。”

　　——这句算是揶揄还是安慰？胤禟蹙眉看了看他，半晌，点头，“好。”不管哪样他其实都很高兴，所以，好。

　　翌日清晨过去探望胤祥时便把这事说了出来，胤祥靠在床头斜倚在引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勺着碗里的白粥，若有所思道，“说来我也有某些微妙的感觉，不知怎的对她还算放心。”虽然不曾相识直觉里却认为这人不必提防，这事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奇怪。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十来年，已经养成了时时警惕与戒备的习惯，那日若非大哥及时说出四哥来历，他差点就下了狠手。之后知晓身边的都是旧时兄弟，这才不必整日提心吊胆。虽然往年兄弟间彼此对立针锋相对，词锋狠戾，对视间亦透着浓厚的血腥气，如今隔世之后竟然彼此扶持，和平相待，实在令他大为震惊，却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一时兄弟，生生世世亦是兄弟，哪怕曾被权势血腥遮了眼蒙了心，有些温暖始终记得。如今这样就好，其他的，再多想也没什么意思。

　　但对那位阿朱姑娘却——如有所觉，识者未明。

　　“我也不过是白告诉你一声，你自己清楚便是再好不过了。”胤禩拿起桌上的药碗细细看了会，“如今好些了没？”

　　“已经好很多了。”胤祥看着胤禟替他掖被角，无奈一叹，“九哥，你也太小心了吧，我没事，整日都躺着，累得慌。”

　　胤禟嗤笑一声，“等你精神气血足了，爱怎么蹦跶随你喜欢，如今这病美人还是乖乖给爷躺着吧。”说着屈指成扣，朝他苍白的前额弹了一记，满意的看着立即出现的一抹淡红，“看来果然是好些了，脉沉细迟涩，没之前那些麻痹涩痛凝滞感了吧。”

　　“九哥……你……怎么知道……”胤祥张了张嘴，愕然。

　　“哼哼，问得好，你如今这样能瞒得了谁？”胤禟没好气的一指弹过去，习武之人对脉息走向自然清楚，他虽然不太通医术，但多少也受益于这幅身子本能，加上八哥通熟北冥神功，家中藏书不计其数，更是懂得脉相走息法门，只是对毒术不太了解，因此才不敢妄加评论。看着胤祥略略踌躇的样子，无奈摇头，“十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能讳疾忌医呢。你隐瞒自己身体伤痛，让大哥太子他们怎么开方下药啊。”

　　胤祥微哑的嗓音低低嘟囔了句什么，隐隐只听到三个字：“……知道了。”他就是不想让大家担心而已，况且这些日子已经是多年来最舒服最畅快最开心的了。所以他没必要让这些支末小事影响大家的情绪，小小幽滞顿痛，他受得起。

　　还想说句什么的胤禟瞄见胤祥屈起的指节一阵痉挛，心下一凛，把白瓷碗拿开，站起身，“看你也没什么胃口，粥都被搅凉了，我拿去厨房温着，你什么时候饿了再说。”胤禩接口道，“咱们还想出门一趟，你好生休息吧。”说着并不看胤祥一眼，拉起胤禟往外走去，顺手关好门。

　　他们关系还没好到能对视彼此的伤痛，所以不论如何痛与伤，胤祥在他们面前只会强忍强撑着，既如此何必为难彼此。

　　胤礽正欲进门，眼角余光刚好瞄见半掩的门后胤褆半躬身俯在胤祥面前，一手搀着他，另一手用药汁搽着肩上的伤痕，胤祥衣裳半褪，紧紧咬唇，偶尔露出几丝闷哼，脸惨淡如雪，蜡色的薄唇沾染了血迹，在曦光映照下，触目惊心，然则一痕自然而然的暖意沁入空气中，有着什么让他无法踏步而入。

　　过了许久，胤褆在胤祥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扶他躺好，又打开窗口，这才转身出门，看到站在门边走廊的胤礽只是挑了挑眉，朝院外指了指——有事外头说，别吵到他。

　　当年大清直郡王凌锐无俦，眉宇具带着血水白骨染就的狠戾之气，每次见着他总是冷笑不屑，哪怕最后癫狂豁尽一切想要他的命，亦是傲戾狂锐，如离弓之箭，百折不悔。如今这般柔和宁平实属罕见，哪怕近几日都瞧过好几回，还是无法置信。

　　院子小，并无桌椅，胤褆斜靠在阑干上，左手仍拿着碗，右手虚空放在腰侧剑鞘旁，方便随时应变。看着胤礽心有所触的样子，突然有些好笑起来，轻了轻嗓子，“你想说何事？若是替十三把脉的话，恐怕得过一个时辰，他这回喝了药正养神。”

　　胤礽忍不住“嗤”的一笑，“你倒是护得紧，如今像是个好哥哥了。”好哥哥三个字咬着重音，似调侃似感叹。

　　“我从来就是个好哥哥。”胤褆撇了撇嘴，胤礽不屑冷笑，“是吗？爷倒是头一回觉得。若不是亲眼见着你这般又哄又护十三，穿衣洗漱不假人手，还以为换了个人。”

　　“你若在我面前不摆着那副狂狷自大的面孔，唯我独尊的架子，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个好哥哥了。”胤褆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而十三那家伙打五岁起就是由我养着了，他哪里有我没看过的，哪里有我不能碰的——有一回我出门办事四个月没回去，她几乎都废了，还不是我一手一脚的给他喂药穿衣，甚至……”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神宇间透出几分浓重的苦痛，摇了摇头仿似要把那郁重的记忆甩掉，眼底杀意寒戾至极。

　　虽然支言半语，胤礽尤听出里头的惨酷幽冷，一时顾不得旧愁怨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胤褆双目将阖未阖，背脊震了震，长长吁了口气，“往日之事也难以辨清谁是谁非，我不提就是了，如今你这样……”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会胤礽，嘴角噙了抹坏笑，“身段气度非凡，倒是个绝代佳人了。”

　　胤礽脸色微变，怒瞪过去，但这种笑谑调侃比起当年的恶意嘲讽实在好太多了，他跟他再怎么样也无法做到兄友弟恭，他有他的骄傲，他也有他的自尊，能真实面对彼此算是非常友好的了。不待他说完，沉声截口道，“你可是当真。跟十三之间是认真的吗？他可是你弟弟！”

　　他敛容正色，胤褆也肃然立定，“我是认真的。”几十年前，他身后有十几位性情各异的兄弟，曾敌对曾利用曾敷衍曾打压却从不曾有过任何心思，只是当来到异世后，经历了种种悲欢惨淡的故事，两人彼此护持彼此依偎，不知不觉动了心，动了情。

　　——造化无常，终不悔。

　　“你不怕？”

　　胤褆仰头大笑，“我怕什么？哪怕皇阿玛当真站在我面前，我也这样说。”剑眉微挑，神情自若又桀骜不羁，停了一停，又道，“只是对十三来说，老四是他很重要的一位哥哥，所以……我还是找个时间跟他挑明为好，他若能接受便好，呵，若是不能……爷就求得他能！”

　　眸色深邃，喉音清朗，一字一句，温柔至极。

　　看着他如今这样，与记忆中的人影渐渐重叠，胤礽呆了片刻，“嗤嗤”笑了起来，笑声除了嘲讽还有更深的坦然坚决。

　　大清的太子从来就是要什么亲手去拿，不曾犹豫。

　　胤褆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过来，“你也打算去说？”胤礽冷然侧脸一瞥，缓缓颌首，最懂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他并不觉得胤褆看出他的心思有何奇怪。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动心或动情，犹自清晰的记得杏子林中重逢刹那铺天盖地的狂喜与全然的安心。

　　他要的，也不过如此，能见着，能相伴，余下，呵呵，余下也没什么好要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