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白云飘（下部）》独美

55、英雄末路

　　就在野利玉乞的生辰上，李元昊赏赐给野利玉乞的那把宝刀再次出现在李元昊的眼前时，我就知道，将野利一族引向绝命的导火线最终还是被点燃了。

　　与这把宝刀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些西夏边境的巡逻兵从宋军的一处祭吊处残留下的物品中捡回来的一些祭文、祭具、银器等。

　　祭文上大多写着‘野利玉乞与天都有相结之意，无奈惮其垂成’等意，大意就是野利玉乞已经准备归降宋庭，无奈被西夏的皇帝李元昊忌惮其功高盖主后杀之，以致一代名将一命归天。

　　李元昊见到这些物品后，大发雷霆，当即就下令夺了野利玉乞的兵权，将其押入大牢，不日将处以腰斩之刑。

　　而这一次，野利一族也没能再次幸免，男丁或斩或发配，女眷充入官奴，皇后野利春玉也因此被废。声名显赫、辉煌一时的野利一族终于跟随这位西夏的一代名将野利玉乞一起走向了倾覆。

　　诺大一个刑场，一代名将野利乞玉被绑在中间，倒也不失他身前英雄气节。我转身对李元昊说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他说说，你让他们都退下去。”

　　野利玉乞看着李元昊摒退了四周的看守，有些吃惊的看着我向他走来。“妖女，滚开！”野利乞玉脱口向我骂道。

　　我浅笑盈盈地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待走到跟前，四下打量了一番，赫然发现，野利玉乞四肢早已被人用铁链钉死，分毫都动弹不得。

　　我在他身侧停了下来，又四下看了看，见李元昊与一干人等皆在场下，相隔甚远，方才回头轻声说道：“野利乞玉身为天都将军，怎么说也是西夏朝的一代名将，如今英雄末路，你我看起来虽然相交不多，但也相识多年，不来送一送，怎么也说不过去。”

　　看着野利玉乞似乎想要挣扎的双手，被铁钉死死钉住，一动不动，我心下竟是一阵冷意，全然没有想像中胜利者的痛快。

　　野利乞玉呸了一声，骂道：“若不是你这妖女惑主，我野利一族怎么会有今日，你不用在这假惺惺的故作姿态，我野利一族所有的冤魂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听到这儿，突地笑了起来：“到今时今日，你还当是李元昊被我迷惑，误信了我的妖言，方才灭了你野利一族吗？”

　　野利乞玉听到这话时，突地想到了什么，眼中瞬间一片灰败，痛苦的闭了闭眼眸，但很快又抬眼怒视着我，正想要说什么时，我突然抢过话去说道：“你若以为我是为了当初你们兄弟二人将春玉送进西夏皇宫，占了皇后之位，而开始对你野利一族怀恨在心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看着野利乞玉不可置信的眼神，我知道我的话虽未说完，但其实他应该已经明白我接下来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我接着说道：“其实当初就算你不将妹子送进宫做皇后，自然也有山遇家的、索尼家的女儿会被送进宫做皇后当贵妃的，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这个没名没份没家世的丫头，这点自知自明我又怎会没有？”

　　顿了顿，我向野利乞玉又走近了一步，继续轻声说道：“没错，我是恨你，却不是为这一桩，我恨的是你将我夫君耶律重元诱入流沙阵，为救他脱险，我才被李元昊再次擒获，至今我仍无法脱身，也无法获知夫君的生死……”

　　“若不是你在天都山神庙中的香火中加入麝香，我腹中胎儿又怎会流产？多拉氏若不是受你胁迫，给她天大的胆子，原本有求于我的她也不会想到用一碗酒酿玉圆圆来毒害于我吧……如此一桩桩，一件件，你教我怎能不恨你！”

　　听我说到这儿，野利乞玉猛地抬头注视着我，半瞬不动，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方才喃喃说道：“你都知道……”

　　遇刺后流产的事情，其实我当时身心俱痛，一时也想不清其中原委，以为正如野利玉乞所设计的，是我自作孽，想要通过被刺客胁持，逃脱李元昊的控制，方才却了胎气，最终导致腹中胎儿流产。

　　可是后来，冷静下来细想，发现许多细节发生得蹊跷，便找山遇少宗暗中替我调查而最终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多拉氏一事，却是从元总管口中得知。那多拉氏原是我当年为制衡春玉而招入宫中的，她胆小怕事，我岂不知，如不是被野利玉乞的暗中利用，原本正有求于我的她，压根本不会毒害于我。

　　我点了点头，嘲讽的笑问：“当日天都山遇刺虽非你刻意安排，但你认为我在那场行刺中被胁持而最终致胎像不稳，却是天意助你，于是你趁我日日去神庙中为腹中孩儿祈祷之机，让人在香火中掺入麝香，最终让我腹中胎儿流产，你以为这样你便可以脱去干系，天地不知、神鬼不察了吗？”

　　可惜，人在做，天在看。谁也逃不过。

　　“你害我夫君，尚且算是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吧，但你毒害我，是为了保住春玉的后位，你害我腹中胎儿，却是因为怕我生下来的这个孩子若是男儿，以李元昊对我的恩宠，必定为会危及到你那亲外甥的太子之位吧？”听到我言语虽轻，但字字含恨的话，让野利乞玉骄傲高贵的头第一次垂了下来。

　　“可是你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桩！”看着野利玉乞抬起的眼眸中闪现出不解，我冷笑道：“就算李元昊对我再恩宠有加，就算他立我为皇后，却永远也不可能将我生下来的这个孩子立为太子……”

　　顿了顿，我方才接着说道：“因为，李元昊和我都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我与大辽秦王耶律重元的孩子！”

　　野利玉乞听到此处，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精心设计、瞒天过海作下的孽，却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威胁！

　　野利玉乞眼中的颓败之色渐盛，我言语中的冰冷也渐盛：“不过，你害我夫君，害我、和我腹中胎儿，却不是你今日被绑在这里的祸根之源！”

　　野利玉乞锁眉不解的看着我，我浅笑：“你当初让我在贺兰上遇险时，便已自己亲手种下了今日灭族之祸！”

　　野利利乞玉苦笑不语，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仿佛也回到了多年前，那场贺兰山中突如其来的山雨中。

　　我接着说道：“我再恨你，却也不能轻易将你野利一族置之灭门死地，真正让你野利一族灭门的却是因为你野利兄弟功高盖主，不可一世，方才自掘坟墓！”

　　此时的野利乞玉已经没有力气再反驳我的话了，因为这一点，在他心中早就如刺般深深扎入，不可拨除。

　　“从野利旺荣兵权被夺，再到今日你野利玉乞被判腰斩，皇后野利春玉被废，野利一族被诛连，我云双不过是个旁观者，最多也就是个推波助澜罢了，始作俑者可是你家主子，西夏王李元昊！”

　　这黑锅，我可不背。

　　果然野利玉乞听到这儿，再次抬头，向李元昊他们所站的方向看去，眼中的灰败与颓废不言而喻。

　　我冷笑一声，侧身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其实当初在山遇一族被灭时，你除了高兴，就没想到会有今天？”

　　“当初的四大家族，除了你野利一族，如日中天外，还有哪一族可与你们匹敌？岂不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你野利乞玉也算是一代名将，怎么会没想到有这一天，只是你总是心存侥幸，觉得这一天不会不来得这么快吧？”

　　一次次戳中野昨乞玉的痛处，他的一双虎目已经开始变得如野兽般通红，我知道，此刻，我若再下一剂猛药，便可事半功倍了。

　　我注视着野利乞玉一双通红的虎目，突然笑道：“不过你就算死了，心中也甚感安慰的怕是你那位美貌的夫人因出家修行，而躲过此劫吧？”

　　野利乞玉猛地死盯着我，见我笑得甚是奇怪，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愤怒将先前的灰败遮掩，猛然张口叫道：“你胡说什么？”嘴中的乌血喷了出来，若不是我闪避及时，险些溅在我的衣衫上。

　　我冷哼了哼：“我胡说吗？以你对李元昊的了解，你觉得，此次通敌判国之罪，就连你那皇后妹妹都不能逃过诛九族的命运，为何你夫人会这么好命，明明身怀有孕，却还能以戴罪之身被送到寺院中戴发修行？”

　　果然，野利乞玉猛地摇起头来，嘴中痛苦的嗬嗬之声已经清晰可闻，我知道我的这些话，已经彻底击溃了他骄傲的神经。

　　他的战功，他的聪明，他姓氏，他的家族，他美貌的夫人，这一切的一切，曾经都是最值得骄傲的一切，如今却一一成为将他千刀万刮的利刃。

　　心中的不忍在悄然涌上，可一闭上眼，却是重元身陷流沙阵的那一幕，是当日我小产时腿间流出那些鲜红，遍彻全身每一处神经的疼痛让我死攥着自己的拳头，无法松开。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过，我所受之痛，必定要十倍奉还！

　　所以我仍旧睁开眼笑望着野利乞玉，一字一顿的说道：“他连卫慕氏肚中的他自己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何况是你野利乞玉的孩子？斩草不除根，好留着春风吹又生吗？”

　　我看到野利乞玉喉头滚动，哈哈大笑起来：“他那是舍不得你夫人的美貌，更何况那肚中的孩子原本就是他的！”

　　话音未落，野利乞玉终于再次将如暴发泉水一般的鲜血喷吐了出来，我早有预料，退开几步，只冷眼看着一代名将野利乞玉狂喷了一阵血雨之后，死不瞑目！

　　一切平息过后，我走到他身侧，抬手将他未闭的双眼抚上，心内默道，这样，兴许会好过腰斩之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