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知不知道...》秋士悲

1、第 1 章

　　这是陌子亦第5次还是第6次这么打量着张曾。他缝眯着眼，半倚在校内植物园的长木椅上，两指间夹着烟，却不往嘴边送，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女朋友。张曾有张小巧精致的脸，白皙的肌肤，只是，大多数人第一眼，都是被她那汪清水般的黑眸震慑住。她原是长得极为清秀的。陌子亦给她的五官下了挺高评价，自己也吓了一跳。
　　此刻，张曾正目不转睛地观察地上爬行的一排排蚂蚁，啜饮着柳橙汁，只是微微蹙紧的眉，显露出她不佳的情绪。
　　陌子亦回想，他们交往的半年里，她常常摆出那副心不在焉的姿态，着实可恶。记得初识她，是在他们共同加入的羽毛球社团里。她同他主动招呼，活泼且雀跃。不似如今，死气沉沉。陌子亦对着长木椅的边沿弹了弹烟灰，低低地唤了声：张曾。
　　张曾像是瞬间回魂一样，睁着偌大的瞳孔，望着他。
　　……有事吗？……
　　陌子亦抿着嘴，你…他想质问她是不是和他一起很不开心？想质问她，是不是同三年前一样继续喜欢他？话头在喉咙里打转，最后还是生生咽了回去。只就当下的事问道：你不是极讨厌烟味吗？为什么看见我抽烟不直接摁灭。或者明令我不准在你面前抽。
　　张曾精巧的五官，寡淡地扯动着，她的眼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唇一张一合轻启着：我讨厌，你会不抽吗？如果你不会，那我摁灭了，你会重新再买。我为什么要做无谓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一走了之，你皱着眉明明就不开心。陌子亦摁了烟，掷到身侧的垃圾箱里。他第6次还是第7次以那样深不可测的感知揣度、注视着张曾，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第1次，陌子亦这么看张曾，是在他们拍拖三周后的一次单车旅行中。他们约好骑单车到附近的农家乐度假村烧烤。回来的途中，下起倾盆大雨，张曾的单车链子掉了，她摔倒了，掉进旁边的阴沟，衣服擦破了，膝盖淤青，手臂也蹭了皮，身上满是污泥，很是狼狈。他想馋她到附近的农家上红药水，换下脏衣服。她却客套且疏离地推开他，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真的很抱歉。你先走吧，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挂好链子，随后就赶上。谢谢你。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不用麻烦了，谢谢你。她这么和自己的男朋友说。

　　第2次，陌子亦约她一起打羽毛球，路上遇到他的同班同学。他们起哄问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笑笑不置可否。张曾却急忙撇清，我们是一个社团的，羽毛球社团。只是一道参加社团活动。她扬扬手中的羽毛球拍，煞有介事的样子让他觉得可气又可笑。

　　第3次，陌子亦和高年级的学姐议事。她搭着他的肩，原是性格豪爽的男孩子性情，他并没有在意，只是任她搭着，有说有笑地从楼梯拐下去。只是那么凑巧，迎头就撞上了张曾。他极担心她会误会。但她只是目光凝滞了几秒，低着头，侧身给他们让道。她没质问，反而给他们让道！他当下就气急，横了胳臂，挡住她的去路。她却若无其事，有事吗？

　　第4次，陌子亦代表系里参加校篮球赛。中场休息，张曾拧开矿泉水递给他。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学妹，给了他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生生地把他和她隔开了。猛得脸上被一啄，他被吃了豆腐，耳畔是学妹慷慨激昂的告白，学长，你好帅哦，我可以追你吧。他推开挡住视线的学妹，搜索着她的身影。她却不看他的方向，小口灌着为他拧开的矿泉水，渐行渐远。

　　第5次，对，这是第5次。他知道她讨厌烟味，他故意刺激她，他想看看她是不是会生气，故意约了她植物园碰面，却只是坐着抽烟，不，只是坐着点烟，然后，注视着她，一点一点地任烟燃烧，直到方才，他见她还是无动于衷，自行把烟熄灭。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一走了之，你皱着眉明明就不开心。陌子亦摁了烟，掷到身侧的垃圾箱里。他第6次注视着张曾，似要把她看透一般。
　　因为我舍不得。她幽幽的口吻。

　　因为舍不得，不想离开。
　　他们交往半年，她从不主动约他，他找她的几率都好小，半年来，似乎有几次，十个手指头数都嫌太多。她每天开着电话等，每次约会，她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他，连下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是，是她追的他。所以，她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放低了姿态。更何况，在此之前，她等了他三年。
　　大一刚进校的时候，她遇到了他，就在这个植物园。他踩着单车，塞着麦，神采飞扬地从自己身侧飘开。阳光打在他高瘦的脊背上，亚麻色的短碎在光晕下闪闪发光。她半晌没有从他明净灿烂的笑脸中走出。
　　再次遇到的时候，在一个阴雨天气。她刚下课，站在音乐厅门口等雨停。他擎着伞立在身后，他说，我送你过去。她开心地回头，刚想应承，却瞥见他和一个卷发MM亲昵地同撑一把伞，从她身旁溜过。
　　第3次，还是擦肩而过。尔后，她常常邂逅他，内心滋长了某种酸涩却甜蜜的莫名情绪。只是，他从来，不曾注意过她。
　　陌子亦身边一向不缺女友。她明知会受伤，还是抑制不住想靠近他的冲动，于是，她开始为自己制造机会，主动靠近他。她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会在一次次的邂逅中，脑中发出感慨，这个人很面善，经常遇到呀。然后，他会开始留意起角落里的张曾。然后，她也就顺势慢慢地走近他的生活。甚至是，走进他的心。
　　所以，张曾一知道陌子亦加入校羽毛球社后，立马提交了入社申请。她想，那或许是认识他最自然的平台。然后，在第一次训练中，她摆出若若大方的姿态和他招呼，主动要求和他对打。她开始经常出现在他经常出现的地方。羽毛球馆、冷饮屋、橡胶操场、火锅店…她会隔着半米的距离，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守望他。
　　直到有一天，张曾听说他和第N任女朋友分了手。她给自己下了鼓励，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她史无前例地，异常勇敢地在一次羽毛球对打后，同他告白了。意外的，他竟然答应了。
　　那段时间，她雀跃了很多，每天走在路上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如果，她没有听到他和好友叶琛的对话……
　　听说你和张曾交往？她不是你的菜吧？那女生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当不知道吗？张曾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竖起耳朵。
　　换换口味不行呀。陌子亦玩世不恭的口吻。
　　行。他的好友笑得肆意。
　　喜欢是一件太麻烦的事，与其去喜欢人不如找个喜欢你的。我现在就想通了。陌子亦的回答，字字句句叩击在张曾的心上。她收起雀跃的神情，黯然地退了出去。
　　她想过离开，但舍不得。她害怕自己太在乎，他会反感，会像蹭开其他女友一样的甩开她。更害怕自己的在乎，是对自己的纵容，怕自己的纵容会更喜欢他，怕更喜欢他，自己会受伤。于是，她比之前更小心翼翼地对待他。明明不喜欢，也强忍着不出声；明明很想找他，却从来不主动约他；明明受伤了很想他留下，却担心麻烦他；明明在吃醋，却装得很大度……

　　你叫我去台球店找你那天，我听到你和叶琛的谈话。我不是故意要听到，只是，去找你，然后，不小心，钻进了耳朵。她的措辞多小心翼翼。
　　陌子亦的嘴呈“0”字型。
　　但我不舍得离开你。所以，即使我不喜欢，我也不敢和你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干脆不说。因为我知道，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会照做，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明明不喜欢，却不去摁你的烟，却不叫你戒烟。所以，我也不想一走了之地离开。
　　你好傻。陌子亦动容地走向张曾，深深地拥住她。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为你戒烟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