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梦》洛水之畔

10、先生

　　翌日清晨，太子府请来的教书先生早早的就来到了府内，先生一袭青色儒衫，年岁不大，但为人恭谨，学识渊博，说起话来总是子曰子曰的，面貌算不上清秀但总有一股气息想要令人接近。先生进府之后自己本以为是要教太子府的小世子读书写字的，不知为何，却被管家三绕两绕的拐到了一间寂寥而雅致的庭院前。
　　先生走着走着，心生疑惑，别的院中虽是没去过，不过想来也是有那么七八个婢子，三两个小厮伺候着的，可走进这间院子感受到的出了清冷还是清冷，至此，先生心中不禁揣度，这园子里住的究竟是谁？若是能人异士那是万万轮不到自己来教，况且太子殿下亲自嘱咐，只是先教些简单的内容，慢慢在涉及四书五经，循序渐进。而开头教授的那些简单内容一般都是教给蓬头稚子的，诸如句读……可若是请自己来教小世子，这庭院又实在不像是小世子住的地方，倒像是个禁院。
　　也罢也罢，不做多想，居上位者总是难以揣测，若是因为一时好奇而招来杀身之祸，便是大大的不值了。
　　“公子就在里面，先生请。”管家一俯首，道：“那么老奴先行告退了。”
　　哦，年轻的先生恍然大悟，背着书箱向老管家回礼般的鞠了一躬，直到目送着管家走过拐角，才慢慢的向里面走去。
　　沿着碎石小路一路前行，夏日的清晨弥漫着青草的香气，池边的垂柳映着金色的朝阳，先生抬起头，就看见了铺天盖地的一抹艳色。
　　身着血红苗服的少年在空中飞舞，漆黑的发，浓艳的唇，明亮的刀，冷若寒星的双目以及眼角的那一颗泪痣。八重雪在练刀，身为苗族刀法最优秀的少年，身手最矫健的武者，他每日太阳并未升起时便养成了起床练武的习惯，这一练就是十余年。
　　潇潇洒洒，平地扬尘，卷落惠风几许，一招一式间颠倒神魂，刚若昆山之玉，柔若三月白雪。
　　少年的姿态太壮丽，挥舞苗刀翻转的身姿如同远古时期那庄严而神圣的华丽舞蹈。在八重雪迎空跃起之时，刹那间池边的先生甚至以为那个少年将要化作一团火焰奔向太阳。
　　须臾之后，先生方知自己有些失态，急忙缓过神来，揉揉眼睛，掸掸儒衫，看着红衣少年收了苗刀向自己走来。
　　少年眼神淡漠，仿佛所有的光华都在收刀的那一刹那消逝殆尽，只留那艳丽的容颜。
　　“先生。”八重雪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目光呆呆的先生，不禁面容和善。
　　“啊……”这是先生第一次正面直视八重雪，这是一个容貌旖丽的少年，明艳到几乎令人不敢直视，却有着坚韧而朦胧的目光。
　　“公子。”先生照着礼数又是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弯腰中，肩上的头发不觉中滑到胸前。“在下乃太子殿下聘至王府中来教导公子读书的先生。”
　　果然……那个人还真是说到做到啊，他真的找了个先生过来，不过自己一直以为会是那种白头发白胡子年过花甲的老头子……看看面前这位先生，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好说话，好欺负的气息，八重雪实在是……
　　“公子。”先生揖了一揖站起身来，不知为何，在八重雪面前自己总是有些促狭：“不知公子名号？”
　　“呃……我复姓八重，单名一个雪字。”八重雪淡淡的答道。
　　“吾方才有幸在旁一观，虽是文人书生不通武学，但亦能感受到八重同学刀法的精妙。”先生笑意嫣嫣，转身面向湖面，水波迎着日头映出金色的粼粼光芒。
　　“ 先生过誉。”八重雪虽是这样说，但满目的神色可看不出一点儿谦逊的模样，反倒是赤裸裸的透露出一股骄傲之意。
　　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八重同学似乎不是汉人。”先生顿了顿幽幽说道：“曾听闻这次太子殿下大破苗寨多亏了一名苗族少年相助，吾断然猜测，那人就是八重同学吧？”
　　八重雪没有想过会有人如此直白的询问这个问题，一时间被冷冷的钉在了原地。
　　这……心中的伤疤被陡然揭开，毫不隐晦，疼的无以复加，然，却是无话可说。
　　八重雪一时语塞脸色苍白，甚至连握着苗刀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文雅的先生淡淡地说出那句云淡风轻的话，却仿佛一把利剑，深深的扎进了八重雪的伤口中，连皮带肉一并扯开，鲜血淋漓。
　　停了许久，才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是。”
　　那件事太过伤痛，八重雪低着头，却忽然感受到了肩上一沉，年轻的先生已然转过身来，温暖的掌心放在了他的肩上，抬头，先生露出和蔼的温柔的笑容，什么都不说，却觉得心中极暖。
　　“方才吾不过随便问问，八重同学不要介怀。”先生这样说，而他的目光里清明澄澈，仿佛他刚才问的问题不过是：中午吃什么云云。
　　有这样一个先生，不知是幸或是不幸。八重雪心道。
　　“八重同学天资聪颖，吾今方为汝师，定当倾囊相授。”先生礼貌地说完，四下望了望，挠挠头，道：“殊不知书房在哪里？”
　　八重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该去读书了。于是，转身作为引介，向前一伸手，道：“先生这边请。”
　　一红一青的身影渐行渐远，拐角处，黑色蟒袍的高挑身影眯起长长的丹凤眼，似是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先生果然很有意思，希望小雪能和他好好相处，这也是放着那么多的老家伙不找，偏偏请来这个年轻人的原因。
　　夏日，稀稀落落的阳光如金箔般洒满了整个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