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同人·静安东里24号异闻录》半夏泻心

9、（九）

　　（九）
　　“你三叔，那时候也是太不放心你。”
　　李万安陪自家堂弟吃过午饭，下楼来顺着医院的小花园遛弯儿。李琅琊一边装作对花花草草上挂着的名牌感兴趣，一边忍受着听堂姐对自己进行“家庭教育”。“叔父叔母去世得早，你从小就是在这边长大的，那性子我们还不知道？”李万安眉梢一挑，扫在堂弟身上的眼神锋利得像把小刀子。“温吞，什么都忍，耳朵根子软，再加上身体又不好，你三叔实在不愿意让你一个人留在外面。家里还有这么大一个摊子，以后光靠小瑛自己能行？你也算帮帮他……”
　　李万安顿了一顿，轻轻叹口气，“你可好，跟谁学会了离家出走了！上学的三年里连个电话也不往回打，毕业也不说，工作了也没个信儿，丢了工作也不告诉家里……小九，这真是你从小到大干过的最利落的事儿！”
　　李琅琊抿着嘴听堂姐一路奚落，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他想起刚偷跑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各种别扭和落寞，一到过节就尤其想家里那一大帮子人。后来慢慢的习惯了，一个人找工作，上班，租间小房子，下班也是一个人闷头写稿，正值青春年华的日子被他过得像凉白开，偶尔才能想起自己原来还有家人，还有姐妹兄弟。李琅琊抬头看了看天，明晃晃的太阳刺得眼睛发疼。他倒不是没想过给家里打个电话，只是拖得越久，心里越是没底气。一想到三叔黑着脸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你看，小李同志立即浑身发冷没有半点勇气去碰手机。两个人已经在小花园里磨蹭了大半圈，李琅琊突然闷声问了句：“三叔……身体还好吧？”
　　“还行，”堂姐冷冷“哼”了一声，“还没把自己弄进医院去。”
　　李琅琊立马缩回头来做理亏认罪状。李万安撇撇嘴角，“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他？”
　　“哎？不、不要了吧……”小李苦了脸急着摇头，李万安伸手就往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头：“看把你吓得，老头子又不会吃人！他好打发得很，你不是学了这么多年的中文么，连句好听点儿的话都不会说？”
　　“我说的他都不听……啊，我、我想想，我过几天再去……”李琅琊看见堂姐修得笔直的一双眉毛都快立起来了，连忙改了口先答应下。再转一个弯儿就是回病房的路了，但李万安依然是意犹未尽绝对应该再对堂弟进行下一轮思想教育的表情，小李同志抬头瞅见路口一棵矮槐树上挂了个鸟笼，忙凑上去扬起脖子瞧了瞧，笑嘻嘻地想转移自家堂姐的注意力——“万安姐，你看这医院里还有人养鸟呢，黑漆漆的，不会是乌鸦吧？”
　　“李唐”家的大小姐对鸟完全不感兴趣，只站在堂弟身后又“哼”了一声，抬头看看那笼子里的鸟倒真是全身漆黑，神气活现地站在一根细杆上，玻璃珠儿似的小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李琅琊看。小李伸出手去想逗它一下，这鸟突然“嘎”地大叫了一声，然后用异常地道的北京腔儿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话：
　　“——你丫乌鸦，全家乌鸦！”
　　这时候正是午饭的最后时间，小花园旁边一群穿粉红色制服的护士急急忙忙往对面走着。不过听到那只“死鸟”——对，她们一直是这么亲切称呼它的——嘹亮清脆的声音后，倒也不耽误停下来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李琅琊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在笼子里蹦来蹦去的鸟，又看了看李万安，大小姐的脸白得比平时擦了粉的效果还好。李琅琊正冥思苦想要怎样再转移一下注意力，却看见堂姐突然快步转过路口，揪住一个小护士诡秘地笑了一下，“小姑娘，”李万安一指后面的矮槐树，“那只死鸟，是谁养的？”
　　或许是被李万安小姐的气场所慑，或许是存着看戏的心思，或许只是被“死鸟”这个称呼唤起了亲切感——总之小护士非常干脆利落地出卖了同事：“推拿科的，橘大夫。”

　　橘大夫觉得今天的门诊有点无聊。
　　上午来了五个病人，三个是老病号，全部都是腰腿痛；两个新病人，一男一女，男的扭了腰，女的落枕。在橘大夫看来这些小病小痛实在是太没有新意，一边做着治疗一边跟老大爷老大娘们聊聊天就挨到了中午。吃过饭，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同诊室的国平和韦大夫出去开培训会，橘靠在窗边上无聊地转着叩诊锤，一边打哈欠一边生出些不太恰当的想法：
　　“不如……翘班吧……”
　　所以当李万安小姐把挂号单拍在桌子上时，橘大夫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推拿科，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个科室。首先是这里的大夫都是男性，其次是这里的病人都是，不，大部分是，老人。作为平时鲜少接触年轻女性的一名年轻男大夫，橘迅速抓住机会调整好面部表情，坐在桌子后面，笑得不比街对面卖鲜花水果的老板娘逊色，“您……哪儿不好？”
　　“感冒了。”
　　“哦……哎？”
　　李万安一手搭在桌边上漫不经心地敲了几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橘身上扫了一圈：高个儿，黑，笑得太傻。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鸟，面前这人活脱脱就是那只死鸟的拟人版。
　　“我们这是……推拿科。”橘小心翼翼地提醒病人。
　　“推拿也治感冒啊。”李万安淡淡地回了一句，搭在桌上的手抬起来撑住下巴。橘愣愣地想了想，的确不能说推拿治不了感冒，当年课本上好像也是学过的。但出了这两年诊，哪儿碰见过来推拿科治感冒的呢？橘大夫咧了咧嘴，雪白的门牙衬得笑脸比刚才更奇怪了。“能治是……能治，可它这个慢啊，您上六楼呼吸科开点儿药——”
　　“过敏。”
　　“……感冒药好几百种呢您不能都过敏吧！”橘立马瞪大眼睛，李万安换了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不过敏的太难吃。”
　　推拿科主治医师橘，在春光明媚的午后，面对着难得一见的年轻美女病人，冥思苦想着治感冒是用什么手法。他看着李万安的眼神不慌不忙地从治疗床转到酒精灯，从废料桶转到窗台上半死不活的仙人掌，终于开始觉得这人似乎不像是来看病的样子。橘挠挠头，没听说最近市卫生局有来检查的啊？李家大小姐瞅见那死鸟的主人一张黑脸上都快滴下汗来了，又觉得时间不够再耗下去，摆摆手决定放他一条生路。“行了，你随便开点药吧，开感冒药总会吧。”
　　“哎你不是过——”橘第二次摆出一副愣愣的表情，还没问完就被病人瞪了一眼，忙改口说了句“我开，我开……”抓过键盘打开工作站，手摸着按键想了半天，又问了句：“您想要点儿什么药？”
　　李万安攥起拳来才克制住自己拍桌子的冲动。
　　“你首医毕业的吧，哪一届的？”李小姐在提醒自己冷静。
　　“08届的，针灸推拿七年制！”死鸟的主人不知怎么一下兴奋起来，用“眼神一亮”来形容都不太够格。
　　“都三年了就这种水平，以后好好学着！”李万安抬头看了眼挂钟，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您………也是首医的？”橘突然冒出来一句大胆的猜想，那病人本已经走到门口了，听见这话回过头来，有点哭笑不得似的表情，答了句：“07届，中西医结合的。”
　　“……师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