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梨花雪短篇小说集锦》满地梨花雪

85、可惜天使听不见

　　魅傀

　　不要动，稳住你的呼吸。娜丽亚压着频迦的头顶铺上一层油黑的沙土。阵阵恶臭顿时侵入他的鼻腔，由喉舌翻涌出胃里的酸液。忍不住挣扎，米舒的手摁住了他的背脊，频迦立刻明白了，这一次他们遇上的是比绿须魔更可怕的东西。
　　沉闷的踱步声从身边划过，娜丽亚紧张地握紧手边的蓝魔剑，汗水顺着脸颊渗出，一滴一滴滑落到频迦的额头上。良久，直到四周没有一丝动静，米舒松开了手臂，将他从蓬松的泥土中提了出来。

　　这是连我们也控制不了的魔族，不知道从地狱的哪一层跑了出来。娜丽亚愁眉深锁，思索了片刻便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将米舒拉到前面探路，说自己要保护好柔弱的频迦，让皮糙肉厚的米舒做做盾牌。
　　米舒习惯性地甩了甩肩披，一边嘟哝一边询问频迦想先从哪里领区开始寻找。频迦心里根本无底，除了描述她的长相无法提供更多的资料。娜丽亚说那就听我的吧，翻转手背将魔法灵符停留在了暗红的弧光那一格。无暇反应，三个人脚底轰隆塌陷，一个冰凌彻骨的嚎叫在耳根响起：欢迎来到——咒怨谷！
　　这里的魔族都是因咒怨而生的，娜丽亚戳了戳呆立的频迦，让他仔细地看清一个又一个呼啸而过的模糊黑影。仍是开路的米舒满心疑窦，若是彼此相爱的怎会充满咒怨，这岂不是矛盾，难道娜丽亚是有事故意隐瞒么？

　　不待他提出疑问来，拉着频迦的手突然抽空了！米舒心说不妙，转身去看娜丽亚，她竟然也在他的眼皮底下不见了。魅傀！怎么这里也有米舒向前狂奔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在一只巨大蹼掌之下的娜丽亚和频迦。
　　它潺潺的唾沫垂悬在上方，一旦接触就会融化掉频迦的翅膀。米舒费劲气力跳跃，仍是够不到，不容失手，在他积蓄魔力的功夫却赫然发现了另一双黑色翅膀，幽幽徘徊在频迦的左右。
　　苍白的雪颜，比素面魔更甚，她轻轻地吹出口哨，硕大的魅傀居然松开触须，将娜丽亚和频迦稳稳放在地上。惊讶惶恐的笑容一圈圈荡漾开来，她温柔地将翅膀拂过频迦的眉眼，尔后，不住地俯身颤抖。

　　我终于找到你了。频迦和她之间出现了莹绿的小字，浅淡到几乎难以分辨。
　　他要找的，竟然是守护魅傀的黑天使——奈菲卡？米舒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局面，而娜丽亚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平静得面无表情。
　　频迦，太好了，我太高兴了……奈菲卡似乎控制不住自己欣喜的表情，将逐渐腐朽的肌肤振动得皮屑横飞。频迦有点不适应地退步，脸上的表情只是轻松的舒展。
　　这倒是令娜丽亚也摸不着头脑了，她明明是按照纱更的嘱托带他来到这里，为什么他们重逢的场面这般奇怪。奈菲卡察觉到了频迦的木然，缓缓地移动，也排出小字问道，难道不是你不是来找我的？
　　是的，我是来找你，为的是赎那一场不该背负的罪。频迦一顿一顿地写，当初在天界我爱上了一位善良甜美的天使，但不敢有违天使禁令，终日只能远远地看，静静地听，偷偷地与她以眼神相会，亦步亦趋，甚至一直都不敢询问她的名字。这番愁情，有一日竟被另一位同族天使看在眼里，她热情地前来告之，我日夜想念的她……叫作奈菲卡。于是我在树叶上刻她的名，在湖面凝结她的名，作为慰藉。没想到后来被大天使知道了一切，要将我和奈菲卡一同打下魔界。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奈菲卡竟不是心中的她！

　　看到这里，奈菲卡惨淡地低头，狠狠咬下嘴唇。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我欠你的必须还清，只有我同样堕入了魔界才能了结你对我的情。这样对于我爱的她，才算公平。然后，我会去找她，无论她现在身在何处，我都要告诉她，我爱她！频迦目光坚定地把最后的话印刻在岩石上，一笔一划燃烧尽奈菲卡眼中的期冀。
　　可惜，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奈菲卡癫狂地挥舞起翅膀，不理会频迦焦急的追逐，朝身边的魅傀发出进攻的指令。

　　血魔

　　四处都是张牙舞爪的触须，拖着粘稠的液体从各个方向袭击过来，娜丽亚将频迦护在身后，用双手握住蓝魔剑集中念力，在米舒发射出防御魔法的同时划出一道闪电般的白光。巨大的碰撞硬生生把三个人甩开到百米之外，娜丽亚立刻支撑着站起来，拖着频迦和米舒站立到魔法灵符上。
　　空间瞬移，频迦躺倒在死神殿的青苔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娜丽亚愤恨地踢他的脚跟，埋怨他不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他要找的她不止一个。米舒若有所思地把她拦住，轻轻地说，或许，是你弄错了。
　　是纱更弄错了。娜丽亚大咧咧地反驳，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本来纱更重托给自己的差使，如今不得不让第三者知道了。讲述完前因后果，娜丽亚忧郁地叹了口气，直到看到米舒畅快的笑容才渐渐释怀。在频迦的执着面前，他们根本无法拒绝。
　　好了！下一步我要让纱更亲自现身。娜丽亚冲动的个性一如往常，想把频迦直接带到玄平台去，正准备寻求他的意见，滚动的碎石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声出现在屋外。喀喀的摩擦由远处慢慢靠近，死神殿的地基居然千年一遇地上下摇动起来。

　　血色藤鞭？米舒首先反应过来，一反常态地后退，没有动手便扶起虚弱的频迦，对娜丽亚极为默契地使眼色，一起行动地从侧门逃离了出去。
　　触觉非常灵敏的藤鞭很快发觉了他们的踪迹，贴着地面延伸而来，娜丽亚与米舒两手相对，在瞬间制造出一个圆球结界，让频迦钻了进去，旋即用精灵骸骨将把它往地下掩埋。一回头，一副血肉模糊的骨骼正直勾勾地盯着米舒的鼻梁。

　　我最讨厌恶心的东西了！娜丽亚干脆抛开魔界所有关于血魔的传说，拉起米舒的手，紧紧握牢，积蓄起两个人最后的魔法。
　　对不起，连累你们了。一阵羸弱的声音似乎从血魔的肚子里传出来，娜丽亚很愕然地发觉，那是奈菲卡！一阵骚动和进攻，血魔没有章法的闪躲令娜丽亚不敢使用终极魔法，奈菲卡还有救。无奈退避是支持不了多久的，米舒的胸膛已被划出数条血红沟壑，她必须有所抉择。
　　迟疑之间，一股嫣红的光束从他们的身后穿行而过，准确击中了血魔的天灵，黑色的液体汩汩流出，它从嘴里吐出一个枯槁的身躯，尔后缓缓离去。

　　蔷薇流苏下的翩翩少女，衔着水晶灵珠在奈菲卡身边停下，飞舞的黑发犹如丝缎流泻，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纱更。一旁的娜丽亚急躁地跺脚，她真是疯了。她明明知道，擅离职守会遭受夺魂之刑。
　　为了频迦，你不能死。纱更神色凝重，她早料到前日水晶球的破碎不是好的预兆。仔细观察了奈菲卡的伤势之后，她强忍住心头的悸动，释放出自己的灵元。
　　不……你不必救我。奈菲卡勉强地抬头，谢绝了纱更的好意。
　　你可知道我是谁？纱更不悦地咬唇，面对着这张熟悉的容颜扯断了裙间的丝帛，奈菲卡不知道，即使是不为频迦，纱更也无法置若罔闻。

　　她还是固执地回绝，末了，将仅剩的魔力集聚为说话的能力。我只希望，你们能保住频迦，这是我亏欠他的……当初我早就知道他爱的是谁，处心积虑地设局，不惜陷自己于此囹圄，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了……因了……她附在纱更耳边说完隐瞒了太久了的秘密，昏死过去。纱更愣了片刻，旋即抬手要将幽幽火舞的灵元放置在她的嘴中。
　　不！奈菲卡也不清除是哪里来的气力，下意识般将纱更推开，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带着几分焦虑，几分哀怨，甚至是几分疼惜。为什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纱更在她眼前幻化成另一个玲珑的影子。

　　纱更水波粼粼的一抹容颜，就快满溢，竟然没有察觉身后穿透脊梁的一根藤鞭，风驰电掣而来。
　　你，你是……小心！仓惶闪身，奈菲卡迎身冲到前面，顿时胸口被巨大的肉藤穿刺而出，鲜血四溅，染湿了纱更的雪白裙裾。她颓然倒地，连连叹息，终究吐不出最后的那句话，闭目昂首，化作了一捧尘埃，魂飞魄散。
　　良久，纱更的面容陡然萧索，踉跄地瘫倒了下去。无有言语。
　　这不是你的错，娜丽亚上前想要去安慰，身旁的米舒突然面露惧色大声尖叫起来：不好，频迦的结界破了！

　　最后的爱的乐章

　　狡猾的血魔没有远走，他仿佛能读懂我们情绪的波动，将频迦作为了攻击的目标。魔界的腥风血雨再一次兴起，不合时宜地降临在我的身上。或许，劫难本身就是一种上天的恩赐，考验我的心是否禁得起，爱恨更迭。
　　娜丽亚一路抱怨，是奈菲卡控制绿须魔的失误导致了地狱断层，血魔就是从那里爬了上来。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许多的事情，频迦身上撕落的黑色羽毛，全然将我的肺腑分离成了碎片，一点一点汇集成天边的血色残阳。
　　失控的追逐，我感觉不到血魔鞭挞在我身上的赤裸毒痕，它太过灵活的手脚打乱了我们刻意制造的魔力磁圈，而娜丽亚的蓝魔剑竟然在十个回合的斩断中断裂成了两半，我不能再连累她和米舒了。这所有的罪孽，本应由我来偿。

　　故意加速远离，我呼喊他们去寻救兵，尔后成功地引开了血魔的注意，他半张的口中含着的残缺身影，我每反抗一次它就加重一分。是在威胁我么，它果然是传说中最聪明的魔物。于是，我停止防御，暴露着自己的身体，在它无数的触须之下皮肉分离。擅离职责已是不可饶恕，然而我还能够凭借什么，与它交换频迦的生命。
　　慌乱的思绪引导我不停跌撞，除了集中精力寻找血魔的破绽，我也无力再顾及四肢的完整，残留在身体里天界法力，只能在一瞬间爆发，保护着频迦在短暂的时间之内不受到伤害。它嗜血的本性已到达极致，张狂的藤鞭开始没有章法地上下挥动，就是现在！
　　掌中的魔力光束逐渐消弱，缓缓将频迦放置在地面之后，自头顶侵袭而来的裂骨疼痛迫使我的心脏几乎胀裂。肌肤纹理向左右撕扯，剥析抽离，我依稀看见自己的躯体被血魔的血盆大口撕咬成一块一块。
　　舍弃□□，是我唯一能让血魔安静片刻的方法。

　　频迦，请你原谅奈菲卡。我的嗓音开始嘶哑，所有的往事重叠，在心口滴落成痂。
　　在天界，天使之禁，从来都没有谁冲破得了。奈菲卡是天使，也是一个姐姐，一个看到妹妹陷入情网心急如焚的姐姐。她所做的，只是调换姓名，故意牺牲了自己期望唤醒妹妹的理智。然而，她不懂得，爱的坚韧与痴狂。最终妹妹因爱成恨，向天神请求自愿贬谪为通路使者，即使更改容貌折断翅膀，她也要换得频迦和奈菲卡的两界分离。

　　所以，当频迦不顾一切地想要堕落魔界时，她真的心如死灰，悔不当初，想要帮助他和姐姐在魔界重聚。……可惜，她又一次错了。

　　频迦的眉眼逐渐舒展，我的话也说完了。灵元在空气中慢慢消融，其实此刻的他根本听不见，我的只言片语。米舒已带着更多的死神赶到了，将频迦保护到了安全的地方，而我就这样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娜丽亚凝视着天空，仿佛是在于我告别，在她身边已然转醒的频迦轻声呢喃着一个音节，我终于看懂那句唇语：露菲卡，我爱你……

　　微笑，从我的身体中心怒放开来。比起纱更，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
　　风过无声，他的衣襟里飞出一片片嫣红的蔷薇花瓣，在我模糊的眼眸中开到荼蘼、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