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梨花雪短篇小说集锦》满地梨花雪

81、不许动，让我挽住你指尖的微凉

　　【没有解释没有借口】

　　没有解释。
　　连借口，我也没有勇气捏造。
　　当一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和我说话时，我才发觉这个故事的轨迹早已发生了偏离。每日数理化练习题的数量被我持续增加，我用终日奋笔疾书的姿势，拒绝着静然责备的目光和一树静默的背影。他每天放学后还是会等我，安静地站立在校门口。
　　但在不知如何面对之前，我只能远远避走。
　　路亚泽还是偶尔会冒出奇怪的念头，然后命令我去完成他的奇思怪想。比如说，上个礼拜踹我去捅破了体育部的海报，前几天让我去排队买限量版的篮球鞋。又比如昨天他怂恿我去参加长跑比赛，今天他弄了一张名师讲座的入场券，警告我必须得去。
　　我收拾好书包，正准备离开，刚刚走掉的静然却转回教室。
　　“衣妮，一树在体育课上晕倒了！”

　　“什么？”我被她拉着一路狂奔，闯进保健室。
　　看到我来，一树的嘴角扬起释然的笑。他的眼里藏着谨慎和小心翼翼，眉宇里渗透着谁也无力拒绝的温柔。我坐在他的床边，手抚上他滚烫的额头。
　　“发烧了就请假啊，傻瓜。”我的笑容是有些娇嗔的，但这是一树最喜欢的笑，我知道。
　　他牵动起好看的眉眼，视线胶在我身上。和小时候不同，现在的我被笼罩在这样充满纵容意味的光束里，竟然感觉到浑身的不自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没关系的，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一树用期待的神情望过来，想要牵起我的手，我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稍稍一愣，但旋即淡然地笑了。
　　没有答应和他一同回家，我再次对他撒了谎。

　　因为，我们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了。尽管，从过去到现在，这么多年来站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一树，他的照顾宽容和疼爱，让我依赖和贪恋，一度我也认为，我会和他就这样牵手走下去，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以为我的世界，不会被任何人改变了。
　　然而，我错了，我遇见了路亚泽。

　　这天晚上我拿着入场券赶到名师讲座的会场时，讲座已然散场了。我在人群里寻找着他，他的白色风衣在霓虹灯下宛如白练，飘飞在灰蒙的月光里。他的一张脸气急败坏地扭曲着，反复地看着手表，似乎还在等我。
　　心口上，汩汩地冒出细小的甜蜜。
　　刚刚走出一步，一抹凉薄的身影遮蔽了路亚泽的脸。瞬间，一个响亮的巴掌在空气中炸裂开来。中年女人愤怒而苍白的脸颤抖着，她的表情隐含着疼惜和悲苦。
　　她喃喃地说：“亚泽，你的奥数比赛为什么没拿第一？跟我回去！”
　　“妈，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就回去了。”没有任何表情的，他好似习惯了一般扯下母亲的手，笑意疏淡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下次一定拿第一，好不好？”

　　她和蔼地笑了，手掌抚过路亚泽的眉梢。“嗯这才乖，妈就靠你了，等你考了第一，爸爸肯定好好奖励你呢。”
　　我哑然地捂住嘴，看到他送走母亲，而后颓然蹲下来，环抱住自己的膝盖。
　　“路亚泽，我什么都没看到，所以你想哭就哭吧……”我坐在他旁边，没有触碰他。他那样倔强地抱着自己，一定不希望被人戳破那层忧伤。等到他的肩头不再颤抖，我才轻柔地把手里的波板糖递过去。
　　“就请我吃糖啊，小气吧啦的。”他嘟囔着，还是一把抢过去。不多久，像是述说着别人的事情，平静地说着，“我妈好傻，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了，那个理他而去的男人就会回来。可是，那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只是，我不忍心，揭开它……”
　　我用视线划过他眼角的潮湿，看着看着，心就疼痛起来。

　　【到底谁欺骗了谁】

　　默许，有时是一种明媚的残忍。
　　高三这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阴冷。这也是路亚泽带着我和他一起补习后的第十个星期，我爬上了年级第二十名，他依然傲然占据着第一。我两手放在抽屉里偷偷发着短信，引诱他送我礼物。
　　路亚泽，给我奖励吧，你看我都进步这么多了，厉害吧。
　　这算什么，小猪衣妮，我可等着你超过我哟！
　　那你就给我奖励呀，你压榨我也这么久了，不害臊啊？
　　那我送你个吻吧，顺便把你作弊的那件事了解啦。这个条件够仁慈了吧！
　　身体里，心脏像皮球那样弹跳着，渐渐没了声响。我一口拒绝了，他便没了回音。想象着他看着手机屏幕高扬的轻佻嘴角，我的脸色逐渐黯淡。他的玩笑话，如何能当真呢。看了眼铅笔盒里安静平躺着的那颗纽扣，眼眶陡然酸涩起来。

　　这天，路亚泽终而没有在骚扰我。放学后，我和一树并肩走在去必胜客的路上。
　　他把刀叉仔细地为我摆放好，端坐在香气扑鼻的披萨面前。握过我指尖的那抹温热还未消散，我狠狠咬下嘴唇。“一树，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时，一位笑容腼腆的服务员走过来。“请问，两位是情侣吗？今天的第一百对情侣，有额外的赠品呢！”
　　我霎时愣了，一树见我没有说话，就欣然点了头，说：“嗯，那就送给我们吧。”
　　手举在半空中。我看着他甜蜜的笑靥，喉咙里的话被堵了回去。一树大方地在服务员那里挑选着礼物，片刻我听见服务员之间的叫喊声。“情侣□□熊一份，里面哪位帅哥帮忙拿出来吧！”“好咧，马上来！”

　　然后，围着素净围裙的路亚泽走了出来。看到我和一树的那一瞬，分明惊呆在原地。
　　我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一时间面红耳赤。他垂下眉眼把□□熊放在桌上，礼貌地弯下腰，“祝两位情人节快乐！”
　　今天是情人节？我这才意识到，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路亚泽纠结的眉头让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我不顾一切地冲出门，追上去拉住他的腕子。“那个，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一树是……”
　　他扯掉围裙的手臂凝固着冰冷，口里吐出的雾气遮蔽掉那张俊俏的面容。“别把我当傻子，何衣妮，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手有些松动了，“那我作弊的那件事……”
　　“原来你不过惦记着那个。”他冷笑着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暮色中。
　　等到我神情恍惚地回到店里，一树也已然不见了。我呜咽着撕裂开粘稠的比萨，任凭着泪水滴落在纯白的浓汤里。良久，手机的震动惊醒了我。
　　“衣妮，你太过分了！一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静然的声音异常愤怒。
　　“我，我不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该如何说明。
　　终于明白，我的懦弱和默许，已经伤害到了所有人。

　　【我们的故事】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开始了，实际上，我们的故事还没来得及上映，就已被告知下片。当我被班主任叫去做检讨报告的那一天，我攥着路亚泽的纽扣，掌心麻痹到毫无知觉。
　　我作弊的事被揭发了。
　　一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询问我的语气和表情都没了往日的温柔和疼惜。在我肯定的点头过后，他留给我一个失望而决然的背影。我把一切完完整整告诉了静然，她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话，“衣妮，你根本早就喜欢了路亚泽。你真是残忍！”
　　我早就喜欢了路亚泽。呵呵，是啊，只是我一直没有勇气承认。
　　那一年，我升上高三在开学礼堂把他撞到，怀里的书本砸了他一身。就在那一刻，横空出世的他把我的心踹了个洞，而后自己跳了进去。

　　可是他离我太过遥远，遥不可及地站立在我无论怎样努力也抵达不了的地方。倘若没有那次的作弊，他也许永远都不会认识一个叫何衣妮的女生。他找到我要挟我，其实正中我的下怀。
　　但我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揭发我。
　　所以我站在了他的面前，将他的山地自行车推倒在地。用她母亲惩罚他的方式，将我冰冷的手掌印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他飘飞的碎发滑过眼角，一束凄然的眼神贯穿过我的身体。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何衣妮，别高看了自己。”他愤恨地看着我，看得我全身满布冰寒。
　　我摇着头将那颗纽扣扔到他的脚下，仓惶逃走了。没有力气再听他那充满了磁力的嗓音，没有机会再寻找停留在他身边的理由，没有时间再等待他对我说是否有一点点喜欢上我。他和母亲要移民去美国的消息，已经在校园里沸沸扬扬传开了。我在补习课老师那里，也听到了同样的话。
　　用一个巴掌来结束这一切的话，他一定无法忘记吧。
　　2008年的高考的那几天，太阳几乎要晒化每个人的脸。仰着头看着火辣辣的天空，我疼痛欲裂的眼眸里，清晰流转的却是路亚泽隐忍而疏淡的笑脸。他从未对我开怀大笑过，但我相信，他和我在一起时，指尖的微凉是变成了温热的。

　　2008年的9月，静然和一树考入了同一所大学，我们之间远隔着三千多公里。一树和我结束了冷战，仿佛又找到了童年那般形影不离的美好感觉。每个周末的电话煲里，我对他唠叨着校园里的八卦和令我焦头烂额的微积分，而他在电话那头谈论的最多的是越来越出色的静然和她被无数个追求者折磨得时常失眠。
　　隐约之间，我有了预感。
　　2009年的新年，我收到了署名是一树和静然的电子贺卡。我微笑着给他们回信，后来在一大堆年货的包裹里找到了静然单独写给我的信。
　　衣妮，对不起。

　　这些话现在才对你说，实在非常抱歉。可是，至少知道这件事的你不会再有遗憾。当年那个揭发你的人并不是路亚泽，而是我。也许你从未发觉，我一直暗恋着一树，但当我看到他眼里只有你的时候，我就放弃了。后来你和路亚泽走的越来越近，一树伤心难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我。你太令人我失望了，所以我偷看了你的手机，发现了你和路亚泽之间的秘密。

　　我揭发了你，成功地让你和他决裂。只是我没想到，路亚泽会帮你向校长求情，说自己也是你的同党，让校长放弃了对你们的处罚。看来他，对你真的动心了。
　　但是，他还是走了，而你也依然没有回到一树的身边。
　　我不期望你原谅我，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将感情隐藏起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努力争取才是对所爱的人最大的负责。
　　最初的我们，都是犯了一样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