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梨花雪短篇小说集锦》满地梨花雪

75、伽利略的纯白羽翼

　　四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在这等我吗？”看着从树丛后走出的陆迦林，零感觉有些恍惚。
　　“你只是说被别人看到了不好，那我躲着不就行了。”他咯咯笑着，肩膀却微微发颤，很明显已吹了很长时间的冷风。
　　零皱起眉头，“你是傻瓜吗？我说了不知道几点结束，你还等……”
　　“感动了吧！”他咧开嘴巴，笑容却瞬时转变成了喷嚏。“阿嚏——”
　　“谁会为了个傻瓜感动啊！真是的。”嘴上虽然这么说，零还是把手伸向他的领口，动作娴熟地帮他扣好。“还明星呢，小孩子一样，冷就把扣子全扣上呀！”
　　“哦。”陆迦林偏过头，不自然地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耳朵。
　　重重叹了口气，零并肩和他走在更深露重的街道上。

　　“陆迦林，你的声音很好听。”
　　确定自己没听错，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嘴角咧得老大。
　　“你会有更大的舞台，所以……忘了Key吧！”零低着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叠歌谱，“这些，是Key没来得及发表曲子，我送给你。”
　　“你？！”陆迦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还有，明天是我在咖啡厅的最后一天晚班，黎月会来接我的。”零迅速扭过头，拦下了前面的出租车。
　　根本不给他机会挽留，她消失在了陆迦林的视野里。

　　“为什么想让我重回舞台？为什么每晚都等我下班？”这样的话不是不想问，只是，她感觉到他身上的危险的气息。那种危险不是他存有什么算计，而是……对她的吸引。于是，狼狈逃离。
　　次日晚上，零没有出现在同一地点。因为黎月打篮球时旧伤复发，她一接到消息就赶忙奔赴医院。她照看着黎月输液，直愣愣盯着他小腿上冰冷的石膏。
　　“里面的钢筋弯了，呵呵，质量可真差呢！我只不过打了十几分钟篮球，它就顶不住了。”黎月虚弱地开着玩笑，摸了摸耳朵上冷冽的耳钉。
　　“你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吗？不想要腿了？”零颤抖地喊叫着，早就急红了眼。
　　“让你担心了，零。保证不会有下次！”拉过她的手，黎月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
　　零的眼泪还是无法抑制地掉落一地，“你知道我多害怕你再出事吗？一想到那天的情景，我就会浑身战栗！如果不是为了我……”
　　“对不起，零，那根本不是你的错啊。对不起……”黎月抚摸着她的脸，喃喃自语着，一遍又一遍。

　　五

　　临近录音了，陆迦林的状态却越来越差，这两天还咳嗽起来。苏苏默默观察着他的脸色，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你感冒了么，夜晚吹了冷风？我下楼去给你买药吧。”
　　“没事的。那个……零今天又没来吗？”他的声音很低。
　　“请假了，因为她男友受伤了，这些天她都在医院照顾。”
　　苏苏看到了，他的眸子里遮掩不住的失落。她低垂下眉眼，不再说话，只是偷偷溜下楼给买了杯奶茶放在他手里。

　　陆迦林这才仔细看了眼苏苏，发现她长着好看的丹凤眼，笑容很明媚。
　　“谢谢你。”
　　“不用，呵呵。”苏苏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呢。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慢慢喝着奶茶，乖巧得像是只慵懒的小猫。
　　“苏苏，你喜欢我吧。”
　　空气顿时凝固了。苏苏面红耳赤，惊慌地张大了嘴，好几秒后惴惴不安地点了头。
　　“喜欢我什么呢？”陆迦林丝毫不在意她的羞涩，继续问着。
　　惊慌失措的苏苏支支吾吾着，脑袋里混乱一片。
　　陆迦林扯出一抹浅笑，“算了不用回答了，你猜猜我的偶像是谁吧！猜中了，我就做你的男朋友。”

　　六

　　黎月出院后，对零越来越依赖。不仅上课吃饭拉着她一起，连去图书馆也央求着和她一道。零每次想要拒绝，却找不到适合的理由，时间一长，她累积缺席和声练习已经四次了。陆迦林告诫过，再不出席，她的名额就会被取消。
　　“对不起，不是故意不去。下次不会了，放心。”零思虑好久，给陆迦林发去短信。
　　也许是有通告，他久久没有回复。零只好将手机收进包里，先去书架上找书。
　　早就注意到她有心事的黎月，轻轻地打开了她的背包。正巧这时陆迦林回复了：“嗯，我一直等你。”
　　黎月的肩膀禁不住狠狠抖动起来。
　　选好了书的零一回到座位上，就看到黎月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她伸手要去擦，却被他一把打开。
　　“怎么了？”

　　“零，你承诺过，不会再回舞台。”不是疑问，不是询问，而是语气沉重的肯定句。黎月牢牢抓住零的手腕，力气越来越大。
　　“是，当然了！为了掩藏，我连假发都戴……”
　　“千万，别让我失望。”黎月咬紧唇齿，吐出这句话。
　　尔后，两人都保持着沉默。他们各自读书，整整两个小时，黎月没有看零一眼。被这股幽闭的气氛压抑着，零感觉到浑身麻痹。
　　因此，当苏苏打来电话时，零立刻起身离开。
　　大口喝着苏苏买的咖啡，她发现今天的苏苏很不同。不仅不停地傻笑，还耳根潮红。
　　“喂，你打了鸡血了？”
　　“不是啦！那个，零我问你哦，你说陆迦林的偶像会是谁？”她都想了一晚上了。
　　“我哪知道。”
　　“帮我想想嘛，关系到人家终身幸福的~”她拿出撒娇的杀手锏。
　　“可能是……Key吧。”零的语气看似淡然。
　　那个辉煌一时却突然销声匿迹的传奇乐队Key么？苏苏迟疑了一会，开始编辑短信。

　　八

　　当苏苏和陆迦林牵着手出现在零面前时，她刚和黎月不欢而散。吵架的原因，是她没有答应黎月，不再和陆迦林联系。
　　而让她更烦躁不安的，是看到苏苏和陆迦林站在一起时，自己的紊乱且沉重的呼吸。
　　因了这一幕，这天晚上她根本无法入眠，关闭了手机，辗转反侧许久，才在凌晨三点昏沉睡去。
　　清晨天还未亮，她一个激灵，被苏苏的慌张的呼喊声惊醒。
　　“零，迦林出事了！”
　　“什么，什么事？”零也慌乱了，急忙打开手机，脸色煞白地看着十几通电话和短信哗啦啦地汹涌出来。
　　重复的都是一个消息：零，我摔下舞台了，居然遭遇了和当年Key一样的事。
　　零的脑袋嗡的一声。
　　她拉着苏苏飞奔至医院，却被告之病人因坚持出院，已经被经纪公司的人带走了。伤得不轻，坐小腿骨粉碎性骨折，右脚踝骨裂，未来三个月只能坐着轮椅。

　　“他是白痴吗？伤得这么重还要出院！”
　　苏苏从未看过如此生气的零。此刻的她满目通红，紧咬着嘴唇，双手捏成拳头不住地颤栗。她走进伽利略乐队今天要表演的场馆，准备冲进后台时，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陆迦林，你这个笨蛋！”
　　“零，你冷静点呀！”苏苏拉扯着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工作人员都围了上来，想要把这个疯狂的粉丝架出去。
　　可谁也没料想到的一幕发生了，零深深吸了一口气，摘掉了厚重的黑边眼镜和头顶的长发，露出了栗色的短发和澄澈如玉的眼眸。
　　苏苏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难道是……”舞台上的导演和伽利略的经纪人也都看了过来，不约而同惊叫起来。
　　“是Key的主唱！”

　　“既然知道我是谁了，告诉陆迦林，舞台我接收了！让他，乖乖地滚回医院去！”好似变了一副面孔，零傲然地跳上舞台，对着身后的乐队打了个响指，缓声道：“今晚的第一首歌，Key的未发表曲目——陆迦林重新编曲过的，如今属于伽利略的《纯白羽翼》。”
　　两小时后，整个体育场，因为零的歌喉沸腾了。
　　苏苏从没想到，舞台上的零，宛如换了一副面孔。她听不出那潺潺流水似的声音，是从零身体里的哪里角落发出的。通透、缠绵、柔韧的声线，在炫目的追光下，零就像是用整个躯体在歌唱，迸发着灵魂最深处的那股渴望。
　　她唯一明白了的，是轮椅上陆迦林孩子般的微笑，是因了零绽放出的，天使的温柔。
　　在后台，他牵着苏苏的手，视线却始终没有从零身上离开。

　　九

　　伽利略乐队惨遭TANTI，重蹈传奇乐队Key的覆辙！主唱陆迦林因升降台被人动了手脚而摔下舞台，重伤期间，他将停止一切演出活动。更有爆炸性新闻：Key的主唱突然现身，引发歌迷疯狂追捧！
　　“零，你会回归吗？”苏苏放下报纸，询问着面前正趴在地上寻找东西的零。
　　“不知道。”零紧抿着嘴唇。
　　片刻她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那枚闪亮的物体。
　　“当年Key遭遇的也是这种事，黎月学长说当初若不是他感到不对劲换下了你，咦……这是什么？”苏苏凑上前。
　　“所以我对他，一直内疚。”她审视着这件物品，叹了口气，“这是耳钉。”
　　“看起来好像……”苏苏瞪大了眼睛。
　　“像黎月的耳钉吗？没错，这就是他的。”
　　苏苏更加惊愕了，“你确定？可黎月学长为什么会来这里？”

　　“两年前的Key也是在这里出事的。事实上，当时我也捡到了一样东西，是黎月的纽扣。”零的口吻轻描淡写，眼神却逐渐犀利。“我不想怀疑的，可是这一次他不该……”
　　“莫非是黎月学长动的手脚？”苏苏一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
　　“为了折断我的翅膀，因为太在乎，所以害怕我终有一天展翅离去。”零仰起脸，漠然牵起唇角。“但他最终不忍心，所以推开我，自己站了上去。而对陆迦林，他大概是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
　　“天哪，怎么会这样……”苏苏仍然难以接受。
　　零仰起脸，任凭刺目的灯光照进眼眸，“爱是自私的。”
　　“那你呢？你对黎月学长呢？”
　　“我努力过了，但我清楚，我对他的喜欢……”零低下头。
　　幕布后的一片阴影抖动着，那是今晨回来寻找耳钉的黎月，他一直颓然地躲避在暗处，而眼睛早已失去了焦距。
　　他在心底听见了那后半句：“从始至终，不是爱情。”

　　十

　　苏苏终究不能理解，为什么零对黎月没存下怨恨。零没有回答她，只是扬起笑脸问了句：“陆迦林对你好吗？”
　　“好，很好。”苏苏顿了顿，不好意思地回答着。
　　零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那你们就好好的在一起，明白吗？当他的恋人会很辛苦，但你要支持他的梦想。”
　　“当然了，我会的！”苏苏使劲点着头。
　　但苏苏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陆迦林并不知道，零和黎月已经分手了。她想要自私一回，她知道零过段时间就要出国了，为了追回她曾失去的那片天空。等到那时再告诉陆迦林，等到他多了解她一些。也许到那时，陆迦林能真正喜欢上自己。

　　十一
　　三个月后，许沫零坐在飞机上写着2009年的最后一篇日记：
　　还能和黎月做回朋友，我很高兴。毕竟，对于一个喜欢我到了那般极致的人，我无法选择恨。只能说，当时的我们都太年轻，不明白爱是需要放手的。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对陆迦林的感情已超出界限时，立刻做出了远走的决定。他既然选择了苏苏，我便由衷地祝福他们吧。

　　十二
　　零没有再和陆迦林联络，只和苏苏保持着邮件来往。半年后，她收到一封快递，里面是伽利略正式发表的第一张专辑。零很意外，它被冠名以《伽利略的纯白羽翼》。
　　熟悉的曲调从CD机里缓缓流出，良久，零的指尖触摸上脸颊上的一片凉意。
　　空气里，陆迦林轻声吟唱着：
　　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伽利略发现了新宇宙，
　　而我，发现了你。
　　昔年，我只是台下少年，
　　待时光惊艳了我的岁月，
　　你的容颜，
　　我仓皇奔赴，你却从容离开。
　　只想做你的纯白羽翼呀，
　　带你飞往最绚烂的舞台。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我们永远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