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梨花雪短篇小说集锦》满地梨花雪

69、送我一杯苏打绿

　　Four

　　盛伊经过奶茶店的时候，正看到岳玥倚靠在柜台上，他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还好她的神情不是厌恶的，盛伊这才放下心，开口道：“对了，我请你喝苏打绿吧！”
　　岳玥点了头。
　　盛伊要了两杯奶绿，自己去超市买来两瓶法国云依苏打水，往里面汩汩地灌着。看着他一副认真沉静的样子，岳玥的唇角微微弯曲着。其实盛伊长得一点也不赖，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瞳仁是很好看的咖啡色，睫毛比一般的男生要长，落在眼窝下的阴影细绒纤柔。
　　比起韩志浩，其实盛伊更像是岳玥的理想型。

　　“盛伊……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接过苏打绿，岳玥语气很随意地问着。
　　盛伊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半天不敢回答。他想起那天被人告白的事情，觉得岳玥一定是误会了自己，于是急于澄清，“没有，真的没有啦！”
　　“哦，是嘛。”岳玥转眼沉默了。
　　“苏拉绿好喝吗？”
　　“嗯，不错。这种饮料，只有你知道吗？”
　　“当然，我发明的嘛。”
　　“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疏淡，盛伊埋头喝完了苏打绿，便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他苦苦思索着应该说些什么话题，抬头看到了对面墙壁上的广告。
　　“岳玥，听说现在的女孩子流行戴美瞳，比如那种紫色的，戴上去就跟洋娃娃似的呢。”他的确是没话找话，眼镜却盯着她的黑边镜框。

　　哪怕一次，他还想看看她不戴眼镜的样子。只是，他不敢直说。
　　岳玥扭过头，看了那广告一眼，便又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盛伊瞪着一双熊猫眼来上学。他失眠了，而且很严重。
　　午间操的时候，他想偷懒补个觉，不料老师抓他去办公室整理试卷。他精神萎靡地抱着试卷走过走廊上，这么巧遇见了岳玥。
　　今天的岳玥很不一样，不仅摘下了眼镜，眼眸也比平常显得大了许多，而且更加柔媚。
　　盛伊惊讶地张大嘴，走近了才发现她是戴了青紫色的美瞳。

　　“怎么了。”岳玥故意眨了眨眼。
　　“很好看。”
　　“真的？”
　　“如果是淡紫色会更好。”
　　“咦，这个不是淡紫色么……”岳玥小声嘀咕着，脸上的笑容又褪了下去。她努了努嘴，而后一本正经地问道：“盛伊，我们明天合唱队就要去比赛了，老师要我穿蓝色的裙子，你说哪种蓝色比较好？”
　　“嗯……湖水蓝，湖水的那种朦胧的蓝色，最好看了。”仔细想了想，盛伊一字一顿地说道。
　　岳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温柔地抱以微笑。“谢谢。”
　　一天的愁云惨雾，一时间从盛伊脸上完全消散了。他看着岳玥背影，笑纹一条一条爬上眉梢。

　　Five

　　岳玥被老师找去问话了。
　　合唱队比赛回来后，关于岳玥的流言直线上涨。盛伊问东问西，总算弄清楚了大致情况。原来，岳玥当天穿了一条蓝得很出挑的裙子去了比赛会场，把老师和同学吓了够呛，但临时也找不到衣服来换。整场比赛，除了岳玥自己，没有一个人发挥好了。
　　盛伊紧蹙着眉头，心说，难道是他的指导出了错？

　　他放学守在校门口，看到岳玥一脸委屈地从学校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的就是那条罪魁祸首的裙子。盛伊一看也傻了眼，这哪里是湖水蓝，分明是被泼了藏蓝油墨的一块棉布，蓝得太刺眼。
　　“什么嘛，卖衣服的老板说这就是湖水蓝啊！”岳玥倔强地说着，一路上都生着闷气。
　　推着两辆自行车的盛伊无奈地摇着头，他已经和岳玥说了很多遍，这种颜色不是湖水蓝，可是岳玥仍然任性地不愿意承认，还一直咒骂着卖她裙子的老板。
　　盛伊觉得她有点过分了，“行了，岳玥，你自己看不出来颜色吗？怎么能全怪人家呢？”
　　“你……说什么？”

　　“是你自己看错了颜色，不能怪别人。”他认为，即使是女生也要讲道理。
　　岳玥的眸子瞬时黯淡了下去，神情纠结地仰起脸，露出一个凄然的笑。“盛伊，我本来以为你和其他人不同的，原来……我错了。你也跟他们一样！”
　　她奔跑地消失在了黄昏里。
　　盛伊伸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

　　两辆自行车又如平行线一般，行驶在这个城市的两端。盛伊还是会去参加插花社，只是两个人都不再主动讲话，岳玥又恢复了那副清冷高傲的模样，不再吩咐他做任何事，也不赶他走，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让步。
　　这天傍晚，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下了雨。盛伊看了看还在插花室内收拾的岳玥，把雨伞放在门边。他知道她一定不会用，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次日清晨，盛伊一来到班上就看到了课桌上的那把伞，伞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他轻轻叹息着把它收了进去，顺手把桌面上自己的笔记本放进抽屉，然后把韩志浩的笔记本扔了出去。
　　韩志浩又迟到了，他急冲冲地坐到座位上，嬉皮笑脸地捡起凳子下面的笔记本。他对盛伊做了个鬼脸，算是感谢他又给自己抄了笔记。
　　盛伊回敬了个鬼脸，然后看到他打开笔记本，一脸震惊。
　　“糟糕，你知道这回谁给我送情书吗？”韩志浩一向招惹桃花，不过像这次这样惊慌的，还是第一次。盛伊不以为然地横了一眼，“谁啊？”

　　盛伊后悔自己听了这个答案，他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看着信纸上岳玥那一行行工整的笔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清楚地知道韩志浩看起来成熟，心智却还很幼稚，他不会喜欢岳玥。她一定会伤心。
　　“要不，你帮我去还给她吧。你不是和她挺熟的吗？”他一脸央求。
　　鬼使神差的，盛伊答应了。实际上，他是不希望岳玥亲自面对这种那堪的拒绝，他宁可她为此讨厌自己，也不情愿看到她在韩志浩面前难过流泪。

　　这一日的插花社活动之后，他喊住了岳玥。
　　“对不起。”他走到她的面前，把信塞到她的掌心里。岳玥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丝的惊惶，尔后是汹涌而至的失落与悲伤。盛伊想要安慰，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紧咬着嘴唇，转身，离开。
　　岳玥凝视着他萧索的背脊，眼睛里蓄积着眼泪，但没有哭。
　　“你，还能送我一杯苏打绿吗？”她轻声询问着。

　　Six

　　现在学习很忙吧，你还插花吗？
　　不了，快高考了，家里不让。
　　哦，听说你要去英国。
　　也许吧，我走的那天，盛伊，你送我一杯苏打绿吧。
　　嗯，好。
　　自从升上高三，盛伊和岳玥已经很少见面，偶尔也只是在□□上聊一聊，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不过每次岳玥都会向他要一杯苏打绿，然后下线。

　　盛伊已经欠了她二十杯苏打绿。他看着镜子里懦弱的自己，劝说自己不要再计较岳玥喜欢过韩志浩的事情。现在，她见到韩志浩已然神情自若，自己也应该放下了。
　　可终究，心里横亘着那道枷。
　　时间就在踌躇中慢慢消逝，高考越来越近，盛伊也没有空闲再思考这些了。稍微轻松一点的考前假日，盛伊听说了岳玥马上要去英国的消息。他有些慌了。

　　“岳玥，你什么时候走？我说好了要送你苏打绿的。”他现在急切地想要见她。
　　“我马上就要登机了，盛伊。再见了，苏打绿……”岳玥的声音如蝉翼般轻薄，慢慢地，如漂浮在天际的风筝，从盛伊的手中“啪”的一声消失了。
　　盛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别，只记得那一天的苏打绿很苦，连声音也蔓延着苦涩。
　　韩志浩使劲地拍了一下盛伊的后背，递上啤酒，“干了，兄弟！没想到你小子当年喜欢的就是岳玥，干嘛不早说？”

　　说了有用吗？她喜欢的不是我。盛伊把话咽进酒里，看着周围都已经是大学生的同学们，心里也只剩下了感概。过去不太熟悉的同学，如今在同学会上反倒亲近了许多。
　　“不过，我当初还以为，岳玥喜欢的是盛伊呢。”一个女生突然爆料，盛伊差点没喷出酒来。她继续兴致盎然地说：“因为那次她问我盛伊的笔记本是什么式样，我还以为她要给你送情书呢。”

　　盛伊呆愣，倒是韩志浩反应迅速地叫起来：“哎呀，她该不会真放错了吧？”
　　一群人困惑地看着他，他只好把两年前的情书事件讲了一遍。大家都禁不住惊呼起来：“你们俩的笔记本是一样的吧，就是颜色不同，又没写名字，搞不好真是放错了！”
　　盛伊倒是镇定地摆摆手，“怎么会，她知道我的笔记是绿色的呀。”
　　“可岳玥是全色盲啊！”大家异口同声，奇怪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盛伊，“难道你不知道吗，全校都知道啊。”

　　“嗡”的一下，盛伊的脑袋一片空白。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怪不得她会常常拿错花色，怪不得她会穿错裙子，怪不得她会说我和其他人一样，怪不得只有他觉得她开插花社不奇怪。怪不得，她常常要他送给自己一杯苏打绿。
　　苏打绿就是盛伊。

　　原来，从很早以前，那就是一种暗示。

　　“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盛伊失控地喊出声，脸颊上瞬时一片冰凉。
　　这个公开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因此没有人会想到，唯独盛伊不知道这个事实。在他眼中，岳玥一直都是完美纯白的那抹花蕊，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惹人非议是因为她本身有所缺陷。其实，那些蛛丝马迹他本不该忽略的，可是因为太过珍惜，眼睛已经看不清。
　　心，也模糊了。
　　——还有，那杯苏打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