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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裸足华尔兹 ...

  •   你脚尖跳跃的那片澄澈湖面,就像一面镜子,倒映出她背后那些远去的时光。

      【那么,那么重】
      乔筱有一个习惯,常常用纤细的笔记录下他的名字。这,并不是一种偶然。

      已经观察他很久了,上学或是放学、课间操或是体育课,还有老师也习惯性敷衍的音乐和地理,她都会久久注视着他的背影。
      视线,早已酸痛了。

      “岳淙同学,你已经累积了第三十九次迟到,四十八次早退,十三次旷课!还真是‘出类拔萃’啊!”这次班会,乔筱故意拟定了整肃纪律的主题。她鹤立鸡群般挺直了身板,神情严峻地敲击着他的桌面,高声朗读着他的操行记录。

      岳淙耸了耸肩膀,只用眼睛撇了一下她的脸,声音慵懒得仿若流沙。
      “哦呵呵……班长您真是过奖了啊。”
      这是第几次,她故意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丑了。

      教室里瞬间响起哄堂的大笑,嘈杂的声线四面八方袭来,缠绕在乔筱的眉心。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伏在他的耳畔轻呵出一句话:“要不要我告诉校长,他的盆栽是被你踩塌的?”
      “呀呀,班长!对不起总让您费心了,瞧我这我熬夜困的嘿嘿……”岳淙赶紧端正了身子,规规矩矩地看向黑板。

      周围的空气也慢慢冷却下来。

      “明天是校庆的日子,谁,也不准迟到哦。”仍旧清淡的口吻,由乔筱的口中缓慢流出。她狠狠瞪了岳淙一眼,少年不自然地回望着,感觉到脸皮发麻。
      是哪个笨蛋说过,班长看上我的?岳淙不屑地想起这个流言,把脸转过45度。
      乔筱的眼眸中滑过的奇怪神情,而后也转过身去,喉咙里咽下潮湿的唾沫。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乔筱面无表情地念着每个人的考试分数,直到所有人在她数理化满分的卷面面前,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时岳淙翻出手机,莫名地“啊”了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乔筱,看到闪亮的屏幕上,赫然跳动着“舒暖暖”这三个字。岳淙堂而皇之地站起来,对她晃了晃手机,“那个,班长我有重要的电话。”
      她深深地抿下嘴唇,将岳淙的试卷最下面翻了出来,扔到他的桌上。“岳淙,又不及格!”岳淙顿时感到后脊梁一阵冷飕飕的寒风,心说不妙,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乔筱盯着他消失在走廊的背影,头埋得越来越低。

      班会,就这么气氛怪异地结束了。乔筱把剩下的试卷交给了学习委员。

      操场上,篮球在操场上呼啸往来,岳淙接完电话便钻入人群,掌中的球上下跃动,却不像往常那样灵动了。有同学突如其来撞开了他的胳膊,他也只是呲了呲牙,没有冲动地揪起对方的衣领。
      他摇了摇头,企图让右眼皮不安的跳动停下来。
      有种不好的预感。
      啪!蓦地,沉闷的声波在地面崩裂,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岳淙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他看到一片狼藉的阴影倾倒在日光下。

      “呀,这是谁的书包被扔下来了。”同学们小声议论着。

      “是谁?”愤怒而惊愕的,他扔下了手中的球。书本七零八落地洒落了一地,他没有慌忙去捡,而是将手伸向了书包里最里处。当他看到那张夹在练习本里的CD碟完好无损,才重重吁了口气。
      他的神色警惕起来,目光从五楼的走廊扫视至二楼。一抹淡粉色的轮廓在眼前一闪而过,步伐有些张皇,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是她呢?
      急速的喘息忽然在身体里,顺着颤抖的实现渐渐缓慢。一时间的坠落,那么,那么重。

      【那么,那么痛】
      岳淙曾无数次想象过,除去跳舞时间,舒暖暖还能如此亲密地靠近自己。
      但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被她堵在楼梯口,接受她满口的怨言和冲天怒气。
      “我嘱咐过你多少次了?音乐一定不能出错,结果呢?你还是拿错了CD,最可笑的是,居然上场了才发现不对!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舞蹈啊?”她气结于心,眼眸里甚至布满了氤氲的水雾,情绪徘徊在涕泣的边缘。

      “我,我真的检查过了,那是……”也许是下午那个时候,我的CD被人偷换了!他想解释,可是舒暖暖突然就甩开了他的手,他张开的嘴瞬时僵住了。

      本想这次国标舞比赛过后,两个人的关系能更进一步的。

      他推着自行车,看着背后空荡荡的后座,轻轻叹息着。从初中到高中,他和舒暖暖一直是最默契的搭档,两个人同住一个家属院,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有过拌嘴和争吵。可只要他们一同踏起舞步,什么烦恼和隔阂都会烟消云散。

      然而……这次,他没有把握了。

      舒暖暖的电话关机了,他烦躁地摁着按键,几乎就把手机高高甩了出去。成群的蚊蝇在头顶上下翻滚,他瞅了瞅昏黄的路灯,抑郁地弯曲着身子。

      “岳淙?这么晚,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人影从身后压了上来,居然是乔筱。
      在这段人烟稀少的幽暗河边相遇,两个人的神情都相当惊讶。
      月光下,乔筱的面容柔和而静谧。她怀抱着一个大大的布袋,似乎是很重的东西。

      “班长,我晚上偷懒,也能被你抓到啊,哎哟真是的……”他嘴巴咧开老大,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帮她一把,却被她一眼瞪了回来。

      “没事就赶快回家吧!记得,明天要交物理卷子的啊!”又恢复了班长的口吻,乔筱的目光迅速从岳淙沮丧的脸上收了回来。岳淙心说,你这么晚在外面是要干什么啊,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她径直往前急促奔跑起来。

      岳淙疑惑地凝视着她的背影,似有似无的,看到她右脚比左脚慢上两拍的频率。是崴脚了吗?他在她身后,默然拉长了影子。
      看来她的脚好没好吧。第二天,当岳淙听到课间交谊舞的音乐声渐起,乔筱寂寥地站在队伍的最后时,宁愿躲在杂物室乘凉的决心居然动摇了。他也弄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站出来,就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班长,你就将就一下,跟我一对吧。”他努力露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伸出手去。

      乔筱有些不可置信地睥睨着他的脸,迟迟没有作出反应。岳淙不想场面如此尴尬下去,深吸一口气,便轻柔地牵起她的手。他的动作娴熟而温和,以至于乔筱僵硬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随他舞动起来。

      然而,她的步伐踉跄而生硬,不过几个拍子,她就难以忍受地停下来,拍开了他的手。
      “唉,我们的班长大人不会跳舞的。岳淙,我们男生没有人愿意和她做舞伴的!”一旁的男生叽叽喳喳说开来,岳淙却感觉无比刺耳。

      “你们少胡说!”他不安地看着乔筱穿越舞动的人群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怅惘。分明,她的节奏和韵律都是正确的,为什么神情是那般小心卑怯呢?
      还是说,她根本,就是讨厌自己。

      岳淙意兴阑珊地从队伍中退了出去,他琢磨着,自己心中的疑问如果得不到答案,下场舞蹈比赛也难以集中精力。于是,他追随着乔筱的淡粉色的裙摆登上了楼梯。
      那抹轻柔的色彩,在他眼中无限放大着。

      “班长,昨天我的书包被人扔下了楼,你看到是谁干的了吗?”他确认自己的声音很大。
      她身子一颤,脚步停了下来。
      “哦,那件事啊,我听说了。可惜,我不知道是谁。”良久,她轻声回答着。
      岳淙看见她正吃力地捂着右脚的膝盖,忍不住走近了几步。“你的脚,没事吧?”其实,你过去是跳过舞的吧?后面一句话刚要出口,被一阵响铃淹没在了喉咙里。他翻开手机盖,眼窝外隆起兴奋的弧度。

      “暖暖,你终于肯理我了!”脸上仿若要绽放出涟漪,岳淙勾起纤薄的唇角。
      乔筱抿着嘴唇扭过头去。

      “对不起嘛,你还在生气啊。什么?你不要和我参加下次的候补比赛?”他的声调陡然坠落下去,乔筱不自觉又停住了步子。她背对着他的脸,却能够想象到他此刻呆滞而失落的神情。她听见他沉默地挂上电话,半天没有动静。

      “班长……”他好似溺毙水中的人,发出可怜的求救声音。“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还很惹人讨厌?”

      乔筱咬了咬牙,在心底愤懑道:没错,你确实非常差劲!我真的很讨厌你!

      可是,当她回过头看到岳淙萧索的面孔,并在那片澄澈的眼眸深处看到了悲切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番话了。
      “我……不知道。”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匆忙地奔向走道的尽头。

      一天的心情,似乎都静止在了课间二十分钟的那一瞬,乔筱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心不在焉地搓洗着毛巾,在空空荡荡的开水房里,蓦然失神。她早就知道,除了舞蹈,岳淙对其他事情都没有兴趣。所以,她才决定那样做的。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难过。一滴迸溅的水滴跳入她的眼眶,她抬起手指揉了揉,却是一瞬间更深的刺痛。

      “筱筱,你又哭了吗?”回到病房,妈妈的眼神柔弱而饱含怜惜,她支撑着想要坐起来。

      “妈,你别动!我已经够烦了的。”乔筱垂着头,语气比平日还要冷冽几分。
      “筱筱,我知道是妈的错。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还想跳舞对不对……”妈妈眼里泛着泪花,拉住乔筱的手孱弱苍白地舒展着。“你的苦,妈全知道,但是当年的事真的只是意外,你不要再怨恨那个孩子了……他根本就没想到会……”
      “那我该恨谁?如果我不恨岳淙,你说……我该恨谁?”乔筱激动地后退着,终于止不住,由指缝间淌下了眼泪。
      不能扭动的脚踝,一直那么,那么痛啊。

      【那么,那么轻柔】
      那天过后,乔筱和岳淙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盛夏落幕,金黄的薄雾笼罩在苍茫天际。
      老师无法容忍自己的学生,连续三天不见踪影。于是,乔筱只好身负重任,在校园里寻找着那个单薄高大的身影。她从低年级学生那里得到消息,说那间闲置了很久的舞蹈教室,这几日被人撬开了。

      这次,还不让你被留校查看?

      她酝酿好声色俱厉的情绪,走到了那间教室的窗外。

      柔白的阳光经由枝叶的过滤,将无数斑驳的光圈抖落在地板上,随着簌簌的风声簇拥着那双雪白的足印。她的视线定在那束纤长而柔韧的身形上面,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岳淙赤裸着双足在地板上翩然起舞,双臂如振翅的蝴蝶展开着,仿佛拥抱着幻想的恋人,隐忍而甜蜜地舒展着身心。
      她从未见过,这样自然而清新的舞步。

      华尔兹的优雅与深情,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他是一个天生的舞者啊!妈妈曾经说过的这句话,顿时在乔筱的脑海中膨胀起来,如庞大的森林在身体里无声滋长。她不自觉地,脚步往前移动得更近了,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尘封已久的悸动,开始了疯狂的颤抖。

      岳淙,为什么拥有这样舞蹈的人是你?为什么是你?
      搭扣在窗棱上的手指越握越紧,她看到了岳淙突然变换的视线,迅速地低头离开。如果这时不走,她无法控制,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

      岳淙觉察到背后的目光,打开了门,四处寻望,最后只发现脚下踩着一张谱好的五线谱。看起来只是一段草稿,他粗略地哼唱一遍,却惊讶地蹙起眉头。
      好妙的一段曲子!他忍不住在心里惊呼。

      “你知道这是谁的吗?”岳淙捏着曲谱拉住附近的同学询问,却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曲谱叠起来,贴身放着。一直压抑的心情,难以言说地愉悦起来。
      我一定要找到它的作者!

      他精神振奋地回到家,一晚上都在仔细研究这段曲子,爱不释手地放置在枕边,连预备好发送给舒暖暖的短信也忘在了脑后。等到完全将这段乐曲记下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缩进被窝准备睡觉,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岳淙吗……”不知是谁,喊出他的名字,却不再说话。

      岳淙纳闷地问道:“对,我就是岳淙。你是谁?”不料,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语气似乎熟悉,声音却又十分陌生。他疑惑不解地放下听筒,理不出一点头绪。

      接下来的几天,岳淙的心思都放在了乐谱上,他在校园里不停地询问同学,希望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可是,乔筱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奇怪,只要他在她面前提起乐谱的事,她就像被蚂蚁爬过了脸庞一样,别扭而鄙夷地盯住自己。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被诸多假设,折磨得几乎失眠。
      更令人迷惑的是,那个陌生的电话几乎夜夜响起。可每当他接起电话,对方只是忐忑地喊出一声:“岳淙……”便没了声音。
      “呀!你到底找我做什么?”有几次,他几乎怒气爆棚。

      他焦虑地凝视着乐谱,感觉这两件事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喂,你是不是丢了乐谱的那个人?”岳淙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让那个人开口讲话。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和断断续续的轻声叹息。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不愿说话,但你肯定认识我,对吧?这首曲子真的写的很好,你丢了可惜。那么,我暂时替你保管吧!”他自顾自说着,觉察到那边的呼吸有了轻微的变化。
      岳淙低沉下去的声音,原来那么,那么轻柔。

      可是,对方没有继续听下去。
      寂寞如夜的深潭,镶嵌在距离岳淙几十公里的清冷迷蒙的眼眸里。她的手还僵硬地拿着横亘在嘴唇与话筒之间的牛皮纸,片刻才松弛下来。她蜷缩着身体从IC电话亭里走出来,用手指挡住雪白的月光。
      乔筱,你还真是怯弱!仓惶地弄掉了自己的乐谱,偏偏被他捡到。明明不想让他侵入自己的世界,又为什么要乔装掩饰,打这种无谓的电话呢?
      她倔强而痛苦地,嘲笑起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裸足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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