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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长安月下美人琚 ...

  •   杨慎交

      “快,快!右边,加速!拉好缰绳,不要松,不要松!”话音刚落,骆三身子倾斜,右脚踩离马镫,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四周一阵尖叫。
      “啥,啥个缰绳嘛!太滑了,油腻腻的。”他的脚踝已经动不了了,嘴巴还不闲着,骂骂咧咧地冲场外那个身形健硕的老者埋怨。老者一撇嘴,满不在乎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摇着扇子。“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下一个!”

      常无名惴惴不安地绑上护腿和护腕,一步一回头地从咸宜身后走了出去,拿住了马球棍,战战兢兢地跨在马上。喝!马儿训练有素地奔跑起来,才一小会,常无名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踮出来了,直挺挺地僵着背,愈发难以和马的频率相一致。
      “没见过这么笨的!下一个!”老者眯缝着眼,提点的话也不说一句,便开始埋头打盹。咸宜注视着颠簸得脸色发白的常无名,急得眉头紧蹙,使劲跺了好几下脚,老者依然不动声色。“杨慎交!新晋的状元不会骑马!”
      “哎哟,公主您早说呀!”老者好似惶然,大步流星地走进场内,只一阵口哨,马儿便乖乖地停住了。

      常无名软瘫在地,双手不断地颤抖。缰绳有问题!时间再长一点,肯定会断。果然是手段狠毒的皇家马球队队长,不但千方百计地阻碍太子殿下推荐的他和骆三入队,甚至在缰绳上动手脚,想置他们于死地。

      “这种人,早就该死!”咸宜愤懑难耐,凝视着床榻上的常无名,一边诅咒着他们杨家后继无人,一边嘱咐着侍女再去打盆热水、快点把药给煎好。“所以,对此人不可有怜悯之心。他依仗自己在父皇面前说的上几句话,就常常诋毁太子哥哥。居心叵测!”
      “可是,”常无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自从昨晚在侍从们中间听到一件事后,就开始就心神不定。“公主不是从小就和他的儿子杨洄有婚约吗?”他到底说出了这个疑问。
      “那是父皇多年之前的戏言,算不得真的!”咸宜狠狠地咬住嘴唇,伴随着倔强的叹息,“只是母妃觉杨洄一表人才,依我看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阿谀奉承之辈。朝廷上下总有一天会认清他们父子的卑劣行径!”
      常无名默默地将头埋进被褥,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但愿如此。

      次日,马球队继续进行征选。
      尽管杨慎交素来品性不端,但作为皇家马球队的队长却能尽职尽责,从不在征选队员时徇私,因为当今皇上算得上是个专业的马球高手,配得上与他过招的人绝对不能是草包。
      然而现在的常无名正是个标准的草包,骑术不佳,腿力不够,怎么考都不够资格。但是他必须再搏一次,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他,紧紧跟随着他的身影,顾盼生神。咸宜。
      计划的第一步定要成功。咸宜的心早已揪得青紫,她明明知道杨慎交会变本加厉,她明明为无名虚弱的身体忧虑难当,却不得不拽紧帕子在一旁远远凝眸,故作冷静无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眼看常无名颤颤巍巍地骑在马上,握紧缰绳,咸宜的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肤里。
      “欸,这是昨日落选的状元吗?今日又来应征,老夫实在惶恐之至啊!哈哈哈!”杨慎交有意提高了嗓门,走近众人一抬头,只见枣红色护甲护服下的年轻男子刮尽了胡须,束起了额头上的几缕碎发,露出白皙齐整的发线,眉宇轩昂,容色萧然。
      “你,你是……奇怪……不,不对。”视线交汇的一霎那,杨慎交惶然失措地呆滞在原地,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你……你家中父母是谁?可有兄弟姐妹?”
      我干嘛要告诉你!常无名觉着这个老狐狸肯定又在使什么诡计,没把他的话当真,便随口敷衍了,“在下从小命苦,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听完这番回答,杨慎交的脸绷得更紧了,不仅将方才嚣张的气焰收敛得干干净净,还伸出手拉住常无名的缰绳,对他忐忑不安地小声说道:“状元,请练习数月再来应征,其间老夫可以亲自教你!你定然没见过小儿杨洄吧?改日,老夫亲自携他至府上拜访。”
      常无明手指一颤,不解地看着本该对自己冷眼相待的杨慎交慢慢地踱步离开,稍稍偏转视线,用眼神寻找咸宜。朦胧薄雾中的她颜如舜华,淡然微笑,清扬若云。
      杨洄,我等着你。

      杨洄

      屏风后的咸宜含住气息,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窥视着中厅。
      常无名接到了拜帖。素来目中无人的杨慎交,今日拜访新科状元之事已传遍朝野。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常无名仍然不明所以。
      大门已开,由远及近,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两人走上台阶,即将跨过门槛。常无名不自觉地仰首,睁大了眼睛仔细查看,却再也收不回来了。咸宜猛烈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惊叫失声。
      厅内站着两个身材略有不同、长相却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
      这就是杨慎交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常无名不愿相信,杨洄竟有着与自己一副毫无差别的面容。“这,这真是太令人惊诧了!不过,天下如此之大,想必此种情形也是有所存在的。”
      “呵,果然很趣!”杨洄牵扯起一边的嘴角,反背着双手,绕着常无名转了一圈,斜着眼睛上下大量了一遍,尔后坐上位于上座的椅子。

      “洄儿,不得放肆!”从进门起就严肃异常的杨慎交,此刻的面容愈发僵硬,几次张口想对常无名说些什么,却总是咽了下去。
      杨洄不得不站起来,冲着常无名冷哼了一声,回到父亲身边。“爹,您说有什么重要的事非来到这里才可言明,现在就快点说吧!”
      “好。该面对的始终逃不过。我说,你……常无名其实应是……”话未能尽,嘶啦一声,一个人影忽然从侧门而入,扑向他的后背。匕首落地,杨慎交面目狰狞地跌倒在地上。鲜血四溢。
      “可恶,你站住!”杨洄反应迅速地跳起一丈多高,一个横扫腿将背后蒙面素衣的刺客踢倒,随即抓起手边的小铜炉砸向那人后脑。几下闷响之后,蒙面被杨洄揭开,显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骆三!常无名扼腕捶胸,实在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搏命一击。咸宜,是你给他下的令,还是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保护那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常无名俯下身,怅惘地目睹着骆三艰难地阖上眼睛。

      “常无名,你竟然串通刺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杨洄与你誓不两立!”被仇恨填满了胸腔的杨洄,瞳仁之中满是鲜血淋漓。他抱起父亲的尸身一步步走出厅外,向门外大喝道:“侍卫军,把里面的人都给我拿下!”
      “慢着!”咸宜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拦在常无名的面前。“咸宜公主在此,你们谁敢?”
      刀已出鞘的兵士,又都退了回去。
      良久沉默。杨洄没有回头,冷笑从牙缝间顺着风掠过咸宜的肩头。他轻轻为父亲披上自己的敞衫,语调顿挫地说:“公主,您有自由做您想做的事。而我,也可以做我想做的,比如,择日向皇上提亲。”

      远去的,是冷冽的笑声。萧索寂寂。
      咸宜颓然地放下臂弯。
      常无名不禁攥住了她的手腕。

      咸宜

      白露及鬓,绿竹猗猗。
      咸宜从未如此平静地整理过妆容,镜中的自己巧笑倩兮。是从何日开始增添了眼角的笑纹?不需细想,她能知道,正是那一日常无名睁开稀疏的睫毛,掷于她明眸之中的一尺芊绵柔光。
      他涨红的脸颊,微沁汗水的掌心,低垂的眼睑。
      清晰在目。

      也许除了帮助皇兄铲除异己和朝中奸党,她还能拥有一片小小的银色浅滩,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和她一同伫足在那儿。
      如果骆三没有执行皇兄的密令,如果皇兄不是那么仓促地做出了决定,如果自己能够有所预见地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如果……也许现在她就能够,真的站在银白色的湖水边,含笑弄漪,指着飘飞的柳絮儿对他说:“无名,瞧,那是我的心愿结了籽,长了翅膀。”
      但是,没有如果。
      半个时辰前,皇上派人来宣旨,请咸宜公主进宫。公公满脸堆笑地恭喜,称自己刚从杨府而来,暗暗指出了缘由。

      杨洄尽管不学无术,却练就了一项能在皇上面前安身立命的本事——讨好武惠妃。而武惠妃不是别人,正是咸宜的母妃。杨慎交被刺身亡之后,咸宜不去任何官府衙门疏通,而是直奔母妃的寝宫,谎称常无名是受歹人陷害才不查刺客之事,请母亲稍加庇护。
      “我儿,此事已振动朝纲,如今杨洄咬定系常无名之过,证人证物皆在,毫无驳斥之处啊!”武惠妃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咸宜为何如此神情焦灼。
      “母亲,我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语句慌乱的咸宜差点就说出了幕后真相,然而她绝不能背叛太子。太子李瑛虽然不与自己一母同胎,却是众位皇子中最具爱民之心的一个,她不能因一己之私,弃天下臣民利益于不顾。

      武惠妃似乎觉察到了些什么,神态渐渐严肃,“你无须再说。记住,杨洄是你未来的夫君、大唐的驸马。去吧!”
      咸宜怅然地乘上马车,一路飞驰至杨府,拍落了门上的铁栓。
      “我猜到,你会来。”一张无比熟悉却轻浮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说,要怎样,才能放过常无名?”她所有关心与牵挂的,只是这个而已。
      “一向自负聪明的公主,还想不透吗?”谄笑,附着在抖动的眉梢上。杨洄一点点朝咸宜挪动着步子,嘴角牵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其实,即便我不与你交换条件,皇上仍然会允诺我履行你我的婚约。但,我当下的目的,就是让认清这个事实,并且心甘情愿!”
      “可你不用想也该知道,要刺杀你父亲的决不是他!他太过无辜!”怒气涌上了咸宜的胸口,喷薄而出。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终究无法还他清白,不是吗?有些话,你只能永远吞进肚子里。”虽然是第二次见面,杨洄已经自觉能够看穿咸宜所思所想。他可以放过常无名,但却无法放过咸宜——这个令他堵上一世荣华的女子。
      这世上有些事是可以笃定的,有些事是可以随着时间迁徙的,有些事是则是倾尽所有也无法颠覆的。
      从小到大,咸宜就一直清楚,纵使尝试千百遍,挣扎到血肉模糊,自己也从未能颠覆这个皇朝赋予自己的宿命。
      “好,我答应你!心甘情愿。”

      常无名

      当常无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挥洒着额上的冷汗,祈求时光空间洞能再现的时候,公主府的小吏前来报信:杨洄撤回了状纸,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证词。
      太好了!他又惊又喜地一把抓住小吏的肩头:“事情怎么突然有了转机?公主现在何处,我要与她好好庆贺一番。”

      “您是该恭喜公主殿下才对!下月初八,她就要与杨洄杨大人完婚了。”小吏满面欣喜地回答完,等待着状元大人给点赏钱,却不料等了许久,大人都不发一言,不动分毫。他直挺挺地站立在门槛之外,视线凝固成一束柔软的晴光,穿越过庭院中的凋零花瓣,分崩离析。
      以我这样的年纪,在古代早就是孩子他爹了吧!常无名喃喃自语,摒除了内心的最后一丝顾忌,迈开步子,朝着杨府的方向巍然走去。

      但是,该怎么做?常无名挠破了头皮都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毕竟皇帝已下了圣旨,不完婚就是违抗皇命,杀头之罪。就算把刀架在杨洄脖子上,他也未必肯抗旨吧!他焦虑地在杨府后门的巷子里徘徊,不经意间转身,莽撞地撞到了从身后而来的一名女子。女子神色张惶,仍掩不住娇俏玲珑的如雪容颜。她手中执着一只青瓷酒壶,美目盼兮。
      “啊!你,你——”女子的视线一接触常无名的面容,便惊恐地叫喊起来。“洄表哥,怎么会,你没死?”

      死?洄表哥?常无名警觉起来,立刻上前,两手紧紧攥住女子的胳膊,厉声说道:“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我是新科状元常无名,杨洄怎么了?”
      女子霎时长吁了一口气,娇嗔地扭动胳膊,想抽出身来。“原来是常大人,哦,方才小女子说胡话了,您不要放在心上。”她敷衍了几句,随即将酒壶甩进了旁边的破烂物什之中,佯作轻松地拍拍衣裳上的泥土,钻进了杨府的后门,不再理会常无名的追问。

      常无名觉得这女子的行为甚是诡异,于是扒出垃圾里的酒壶闻了一闻,酒香四溢,但是不小心洒落在周围的酒滴遇物便泛起白色的泡沫。酒里有毒。
      莫非杨洄已被毒死了?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啊——”一声钝响,常无名跌倒在地。
      ……
      再醒来时,常无名被绳索绑在椅子上,口中塞着一团粗布。他身旁亭亭而立的,正是此前遇见的陌生女子。她的背后,是一名须髯丛生的男子。
      “常大人,我们也是逼不得以,才铸成大错。正如您所猜想的,就在刚才,我用那壶毒酒毒死了杨洄,那个行为猥琐的小人!”女子毫无畏惧之色,一字一顿地说着,“他本是我的远方表哥,却对我心怀不轨,数次冒犯,仍依仗权势不作悔改。我与哥哥一时气愤,才一念之差下了毒酒。既然被您发现,实在是天网恢恢,如何处置我们也别无怨言,只希望您能知晓我们的苦衷。”说完,她与男子亲自为常无名解开绳索,一起跪倒在地。

      “快起来!这种人确实该死呀!”常无名揉了揉手臂,竟哈哈大笑起来,一点怪罪他们的意思都没有。“现在,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你们安然无事,又能解救我自己,不知你们是否同意?”
      ……
      大红花轿,喜炮盈门。咸宜缓缓地被牵引着进入内厅,拜堂礼成,尔后低眉顺目地坐在了婚床之上,等待着盖头被新郎挑起。光线骤亮的一刻,她恍若看见那双从遥远星空坠落至眼眶的明眸,半掩流光。

      “无名!”咸宜几乎不敢相信,那种沁入肺腑的绵柔,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这里。
      “是我,真的是我。”空气中只剩下哽咽的声音。
      窗上,两个人影无数次地重叠在一起。

      第二日,状元府发现了常无名的尸体,经官府查验,系畏罪自杀,服毒酒自尽。

      “对了,咸宜,那日你的伴娘是谁?”
      “伴娘不止一人,你指哪一个?”
      “就是那个远方表妹,与她哥哥一同住在杨府的。”
      “她呀,也姓杨,名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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