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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降龙幡 ...

  •   肆

      此季雨冷。南宫誉注释着床沿的红纱摇曳,琴操纠结团簇的眉宇仍然没有缓解,窗外淡淡菊香沁入心脾,却消减不了他的愁绪。

      龙天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他是传说中的练武奇才,12岁就已经独冠龙御山庄的少年剑士之首,步入江湖之后更是无人能敌,一把血云剑上斩贪官污吏,下斩禽兽败类,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如若不是因为他行踪诡秘,南宫誉相信他定能成为一代宗师。七年前更因为降龙幡的出现,令他成为武林标靶。

      可传言毕竟是传言,师傅都说这降龙幡并不一定在龙天麟手中,如今看起来事情确实是更加扑朔迷离了。眼下,琴操又身中剧毒,该去何处寻找解药,南宫誉真是心急如焚,以他的武功断然是斗不过龙御山庄的。龙罡也必是断定他们得不到解药,才放他们走的。如今他能替琴操做的,也只是接来露水为她擦拭额上汗珠,片刻不离,枉自凝眸。

      天麟……琴操虽然昏睡,口中依然残喘噫喏,南宫誉稍稍侧目,不忍心看着她这副憔悴容颜。忽而一阵强风吹动帘帐,间或有兵戈甲胄碰撞声响传来,似乎是有一队人马,带着兵器。不知是敌是友,南宫誉不敢懈怠,撩起长衫,摆好阵仗立于屋外。

      于鼎秋?待看清人形,南宫誉不禁愤恨,当时应该杀掉这个卑鄙小人的,看起来,他招揽了一批西域的死士,找他寻仇而来。

      喔,总算是找到你了呀,虚张声势的龙天麟!戏谑的笑声从于鼎秋牙缝之中挤出,真是污秽难堪,他杀气腾腾,一挥手便涌上十几个彪形大汉,勇猛无比。南宫誉虽然心中无底,却毫不示弱,横起长剑守住胸前命门。
      休要张狂!一声怒吼,南宫誉接住四面刀锋,巍然定住,顺势扭转剑尖,却在仓皇之间挣裂了虎口。出招的四个大力士实在厉害,一起夹攻而上他就要抵挡不住了。
      道是老天怜惜,生死关头,茂密树林深处闪出一人,回旋躲避之中将站于高处的于鼎秋擒拿于左手股掌,他右手握着一物,裹着麻布,形似一柄长剑,口中的朗朗嗓音震慑了所有的力士。金丝长袍飘然系于身后,他没有给这些恶徒求饶的机会,数道银光反转集聚,顷刻,他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南宫誉被此人的速度惊呆了,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凌厉比起琴操还要快上一倍。施行大礼,南宫誉单膝跪地:多谢高人相救!

      不必了!清冷的嗓音果断而刚毅,他不去理会南宫誉的感激,只身慢步进入房中,驻足在琴操的床前。三声叹息,百转柔肠。若不是他苍茫萧索的一张脸,以及那满头的白发,南宫誉甚至会猜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龙天麟。
      你,好生照料她吧!老者轻声嘱咐,仿佛是在把琴操托付给南宫誉,字字真切,随后他从腰间取下一枚檀木珠子,掰碎了露出里面的药丸。掀起琴操面上红纱的一角,塞入她的唇中。南宫誉惊诧不已,愈发对老者产生了好奇,莫非这就是解药,而他其实是为救琴操而来。正想询问,老者神色黯然地退出屋外。
      他仿佛看出了南宫誉的疑虑,淡淡地说道:你告诉她,秦伯来过了。还有,劝她不要再找龙天麟。遗忘,才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伍

      秦伯,原来他叫秦伯。醒转过来的琴操勉强支撑着身体坐在床边,听着南宫誉讲述昨日的惊奇遭遇。

      她确实认识这样一个老者,那还是几年前龙天麟刚刚失踪的时候,她寻到大灵山中遇见的世外高人。当时也是危机四伏,她被塞外的歹人偷袭,不察之下误入了山中迷阵,幸得这老者的帮助才转危为安。她本想好好答谢,却最终没能知晓他到底是谁。现在听得南宫誉描叙,她能确定,这个秦伯就是他。

      可惜,我没能当面答谢于他。琴操心想这世上除了天麟,还有人如此关心自己,一时百感交集,泪眼婆娑。南宫誉顿立一旁,手足无措,如若她能接受劝慰,也不会陷自己于如此囹圄。秦伯最后的那句话,他始终没能说出口。

      遗忘或铭刻,只能她自己选择。琴操仍是抱着希望,龙罡的欺诈差点要了她的性命,但又从中得到了一丝讯息。至少,天麟没有落入他们的手中,她便还有坚持的理由。初冬将至,这临时的藏身处所难以抵御冬寒,她望了望南宫誉,似要说些什么又难以开口。

      其实,我并未帮你多少。等你养好了伤,恢复了功力,我自会离去。南宫誉语气平静,却难免稍有失落,相处虽短,甚至连真容都未得见,这抹红色身影已然染浸了他的满腔至诚,在心口上开放出朵朵娇艳的花。他的暗自感伤,琴操并非全然不知,她悄然沉默了一会,唤他过去,帮扶她移动到窗前的卧榻之上,执起墨绿长萧,曲调蜿蜒悠远,雅韵颐和。

      南宫誉,你可知,连天麟都未见过我涕泣。琴操一曲完毕,目光消沉,句不成章,许久才把话说完,她是在后悔,当初的固执与简单。把江湖看得简单,把天麟看得简单。八年前,她在追寻降龙幡的途中遭遇一位翩翩少年,眉比南山阔,面若清月照,永远的水波笑颜,剑法荡气回肠。几乎是一眼相许,她笃定了他,执意要跟随他天涯海角,他的迟疑和推拒在琴操眼中犹如芒刺。她不信,他未有动情,于是大胆寻上龙御上庄,问个明白。怎料,连累他触犯门规,不得不携手退敌,再不能回头。此后,两人结为夫妇,共誓不离不弃。

      那后来又怎会……南宫誉自然听得出,那少年就是龙天麟。

      琴操垂下眼睑,顿了一顿接着说。是啊,为什么我不和他隐退江湖,过平静恬淡的日子。降龙幡当时对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鲜有人知晓,那本是属于江南阮家的祖传宝物,我为了夺回它,不惜让天麟随我一同犯险。我以为凭夫妻合力,降龙幡定是囊中之物,可笑自己的天真,步步险招还不自知,当被鬼魅四煞追杀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是无路可逃。

      最后,我和天麟负伤逃出,而且我身上的经脉皆断,就存着一口气。说到这里,琴操逐渐哽咽,这痛苦回忆已经积存了太多年,碰一碰都那么撕心裂肺。

      南宫誉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中,温暖的液体从冰冷的喉咙滑了下去,琴操决心把故事讲完。
      我昏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直守在身边的天麟不见了。他不是去煎药,不是去请大夫,也不是去寻找食物,而是消失了。就这样消失了,没有只言片语,没有生死消息。而我身上的伤居然全愈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南宫誉惊讶不已。

      是的,我也觉得不可能,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捡回了一条命,却从此失去了天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救了我。最大的可能便是降龙幡,世人皆知它能杀人,却不知它还能救人,只是这救人的方法,我也一直不知道。我多么害怕,那个代价就是牺牲他自己。琴操终于控制不了自己,泪水滂沱滴落,一颗心分崩离析。

      唉,道是悲欣多少事,痴与爱,孰能破?南宫誉不难想象这七年,琴操是如何煎熬度过的,龙天麟倘若尚在人事,何忍不现身相见。这道理,她岂会不知,然纵使伤心,她仍是不肯死心。南宫誉伸手去探怀中锦巾,一溜顺带出一角嫣红,落到琴操眼中。

      我……并非想冒犯于小姐。南宫誉想要解释,却发觉这般称呼并不妥当。她毕竟是龙天麟的夫人,即使这么多年,她必定还是这样自居的吧!龙夫人,他恭敬唤道。
      算了,想你也不是故意。琴操接过嫣红罗帕,缓了缓神,她怎会不知南宫誉眼眸深处暗藏的情愫,和当年初遇的天麟一般模样。只可惜,今生今世,她的满庭芳华,只堪为一人凋落。

      陆
      四顾苍茫,雪霁无声。
      琴操快马加鞭行在雪地之中,飘飞的红裙已换作厚重的皮裘坠于脖后。七日霜的毒性已经完全解除,她匆匆起程,不想南宫誉依然跟随在一里开外,三天了,她不知道他还会坚持多久。这种执拗,是否就像当年的她,无怨无悔。

      此行是要回去老家,虽然阮家十几年前就被人血洗,幸存下她一人,但降龙幡还是要送回去祖坟的。她思虑了这么多年,终究决定将它长埋藏于地底,一切缘起缘落,都归于一捧尘土罢了。
      片刻,行至到山野外的农家,她掐算了时辰,今天只得在此借宿了。轻扣木门,房中走出一位村夫,形体健壮,颇似常年上山的猎户。琴操紧了紧银狐围脖,拿出碎银说明来意,村夫欣然答应,将她让到里屋火炉边上,随后准备饭菜去了。

      不知南宫誉可有栖身的地方。琴操一边暖和手脚一边有所担心,毕竟是为了自己深入这寒冷之地,希望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炉中的煤灰看似烧尽了,琴操欠身寻找煤炭,依稀之中听到刚才的村夫在和人讲话。悄悄走近,她陡然发觉那藏在暗处的声音仿佛熟悉。不好,是龙罡!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死?

      哼哼,还是让你发现了!龙罡□□着掀开档帘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帮龙御山庄的剑士。
      你们想要干什么?琴操立刻抽出软剑,护住胸膛。
      阮琴操,龙夫人!你居然没死,真是奇怪得很。还不将降龙幡交出来,上次我竟然忽略了这个问题,降龙幡一直就在你手上,对不对?

      哈哈,没错。你现在才知道,不觉得太晚了么?青阳客栈的那十个卑劣小子也是你龙御山庄的,不是吗?琴操冷笑着扯落皮裘,拉出背上的红绫方巾,大声道:这便是降龙幡!
      退后!龙罡深知它的厉害,不过只要不受伤见血,她也奈何不得。何况他太了解这个女人,她的弱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七年了,他只要掌握住龙天麟一点消息,就能够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想不想知道,降龙幡救人的秘密?当年你经脉尽断,还能活过来,你以为是因为什么?龙罡此话一出,果然将琴操惊在了原地,这个疑惑是巨大的镣铐,牢牢困住了她七年,折磨了她七年。可是,这个人的话如何相信。
      龙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琴操恨恨地咬住嘴唇,一手执剑一手举起降龙幡,这龙御山庄除了天麟,皆是道貌岸然的歹毒之人,她还顾虑什么。正要进步出招,却又被惊煞了回去,这个男人果然难以对付,他招呼手下带上一人,全身被捆绑着,竟是南宫誉。

      你……卑鄙。琴操万没想到,龙罡的心计如此之深,看来他早就部署好了,等着她在这里上钩。手心的汗一滴滴渗了出来,南宫誉本是无辜的,她不能不管。

      阮琴操,你想好了吗?龙罡的语气咄咄逼人,琴操不敢想象这样的人得到了降龙幡,江湖上会出现怎么的浩劫。踌躇难断,她没有多长的时间考虑了,最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不能与天麟相会,独活再久仍是寂寞。

      正待行事,一道灼目的剑气从窗口呼啸而至,七分杀气,三分寒意,剑出鞘人影穿梭,步履漂移,龙罡愕然地横过剑身,点点火星铿锵迸裂。进攻之人的招数忽隐忽现,不留丝毫破绽,片刻激战,龙罡的咽喉划过一道血痕,倒地毙命。剩下的人,也在瞬间被琴操的剑锋了结了。转身矗立,琴操恍然大悟:原来除了南宫誉,那路途上另一束跟随的目光是您的,秦伯,多谢你一路上护我周全!

      老者银髯飘洒,微微颔首,随即将剑收入鞘中,琴操看不清那是什么宝剑,它仍是被麻布裹住,看起来平淡无奇。不过他的剑法,和天麟真有几分相似,快如闪电,只是招数上凌厉果断了许多。以她的角度是看不到剑鞘底端的,而蜷缩在角落里的南宫誉却清楚地看到,那布角露出的一点图案,正昭示那是传说中的血云剑!

      终章

      秦伯,请留步。南宫誉跃身落在老者的面前,面色凝重。他故意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离开,自然是为了避开琴操,这也恰好印证了自己的推测。
      你为何不道出真相呢?南宫誉借了月光方才仔细打量,这次他没有戴有软帽,一张素面古色沧桑,褶皱重叠,然而轮廓依旧俊朗,眉宇浩瀚,一双眼眸碧水连天,深深掩藏着的是无尽哀愁与凄惶。不难猜想,他年轻时定然是翩翩君子,神采飞扬。

      秦伯,情薄。你还不明白么,即使她知道了,又该如何?一切再也回不去当年,说出来也只会更添痛楚。她应该明白,无论天麟身在哪里,心都不曾离去……老者微微颤抖着说出最后的话,绝尘远去。

      叹苍穹,是谁把,豪情捉弄。

      风声萧索,南宫誉清楚记得,被龙罡挟持时偷听到的秘密。降龙幡嗜血杀人,具有魔性。倘若一个人肯发下毒咒,牺牲自己的五十年的青春,供奉给它,它便可以助他救得一条性命。当时只当那是无稽的传说,直到把诸多事情联系到一起,一切都清晰了。
      南宫誉面朝远方,深深鞠上一躬。龙天麟,你这般的男子,永远都会长存于琴操心中,谁都替代不了。

      望断云鸿还纵饮,任人笑,爱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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