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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鱼非鱼 ...

  •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支开窗户,看着今日的鱼市早早地开始,我便匆忙套上浅粉的罩衫,垫着细碎的步子,奔向那每日都有新鲜河豚出售的小摊。按着惯例,伸出手去,摇晃着手中的几枚碎银,对面的那双稚嫩的小手却仍缩在袖子里。

      “小童,今日没有河豚么?”我睁大眼睛扫视着鱼摊,果真没有河豚。
      “真对不起,桢羽姐,今个儿天还没亮,就有人把河豚全都买走了。”小童不好意思地挠头,鱼鳞弄得满头都是,我微微蹙眉,收好了银子,慢悠悠地行走在流动的人潮中。河豚的生意,居然也有人来抢,这个世道,当真是变了啊。

      鱼子澄

      刚踏进店门,收拾利落的婶娘们就骂骂咧咧地寻到我的面前,相互对骂起来。不用听得仔细,我也知道,是新铸的灶台不合她们的习惯,一个个为了多砌了几公分的距离,扯着脸皮来向我质问来了。

      “啊,忘了告诉你们,那些新铸的灶台本不是照着你们掌勺的高度来定的。我可从未说过,要让你们从里屋换到外间来吧!”端着白瓷茶盏,我轻悠悠地说着,一个个方才涨红的脸庞瞬时冻结,愣怔地面面相觑,踹度着我严肃的表情,立时都退了下去。

      “挂上牌子,今日歇业。”新茶回味的甘甜还在喉咙口流转,我却忍不住对林仙这么吩咐着。她稍稍一愣,小心地问:“小姐,难道说今个儿没买到河豚?”

      我点点头,用手指把玩着耳鬓的发丝,视线停留在她手中的白色信笺上。她看到我疑惑的神情,赶紧把东西递了过来。“小姐,今日一开门,门槛上就放着这封奇怪的信。”
      “是请柬吗?”春日赏花,官府里的老爷少爷们总爱邀约,求着掩月阁的名声,为自己图个清雅的虚名罢了。可这样雅致的用纸,不像洛阳城里的风气,我猜测着拆开信封,雪白的宣纸上只有一行清瘦的小楷。
      五月初五,苏州鱼子澄冒昧拜谒。

      如此陌生的姓氏,引起了我的兴趣。比起拜帖,这似乎更像一封客人告之主人行程,让其提前准备招待的私人信函。看似礼貌,却又恰巧不合乎礼数。我记住了这个日子,却因了这片太过萧索的白,在多看了几眼之后,将信付之一炬。

      没有河豚的日子,店里总是冷寂得可怕,一整天我都盯在里屋门口,看着满脸大汗的婶娘们忙碌地进进出出,时不时对我翻出几个白眼,而我一遍一遍否定着她们新做的菜式,就这样打发着时间,直到傍晚喜鹊回窝,我才伸伸懒腰,放了她们回家休息。
      “小、小姐!”林仙一紧张,舌头就不自觉地打结,我使劲儿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训斥道:“嘱咐过你多少遍,在掩月阁,除了着火,没有值得慌乱的事情。”她结巴着道歉,吞咽了几口口水,才冷静下来,指着厅堂说:“那个客人来了!”

      “客人?”我诧异地看着她,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在这时来访。林仙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外跑,脸色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娇羞和兴奋。“小姐,今日就是五月初五啊!”

      我不禁拧紧了眉头,既然就是今日,为什么还要故作玄虚,真是怪哉。不过,谁让自己有个不记年月时日的毛病,真也怪不得旁人了。我叹了口气,展开折扇,让林仙去我房间拿出一盒上等的碧螺春,自己踱着步子迈进了偏厅。

      夕阳斜照,浅淡的影子在我眼前翩然晃动。目光迎上的这双眸子的一刻,雪雨菲菲的静谧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那是一抹深藏在凄迷瞳仁之下的锐利之气,被绝然俊逸的一张面容簇拥得几乎没有痕迹。高高蓝巾束发,周身紧裹的灰白长衫,华美的玉石带钩扣在金丝包边的绫罗腰带上。神采卓然。
      呵,我嘴角勾起。没想到,掩月阁有幸得到一位绝世美男子的垂青。
      “阁下就是鱼子澄?”我做出一个请坐的姿势,等着他款款落座,自己才饶有兴致地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

      “正是,”他柔和的嗓音宛如缠绕于指尖蚕丝,让人不忍贸然拨动,“今日冒昧打扰,还请廖姑娘见谅。恕我直言不讳,此次造访,是想和姑娘做一桩生意。”

      “哦?”我眉眼微挑,“平日,只有我廖桢羽挑剔卖家的,敢大言不惭说要和我做生意的,你倒是第一个。”我眯起眼睛,直直凝视着他那不见一丝波澜的面容,嫣然一笑。鱼子澄只是侧目,眼眸里闪过一丝愤懑的愁绪。“廖姑娘,我诚心叨扰,自然是知道规矩的。”他顿了一顿,说道:“我是来求……河豚之毒的。”

      我仍是笑容满溢,眼前这种执念的神情真是好久没有看见过了。不可否认,听到他这么说时,我心里静默的血液开始汹涌起来。“那么,你愿意付出的筹码是什么?”
      他走到桌前,提起笔,蘸了些许墨汁,在我手心写下两个字。我愕然地握紧手掌,神色肃然,“你当真要如此?倘若一时冲动,一旦契约定立,你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呵呵,”他的笑声凄然,“若非下定决心,我怎会冒然前来。掩月阁,本就不是想来则来,想走便走之地吧。”
      我踌躇了一会,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鱼子澄一番,心里依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先告诉我,你想让我取谁的性命?”
      “他叫……许恪悠。”

      鱼子澈

      金漆朱红牌匾,森然高悬。门前的家丁并没有与我多言,便领着我入了宅院。许府,本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商贾人家,这几年不知何故渐渐败落,往日车水马龙的情景已不可得见,院中的花草也颓然凋敝,不剩几丛了。许家二老见到我时自然是一脸疑惑。

      “姑娘,你方才说,来找我家小儿,许恪悠?”白发苍苍的许老爷听说了我的来意,神情竟是这般不可置信。这倒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是啊,伯父,我与贵公子当然是不相识的,只是一位旧友,说两人曾是同窗,托我前往探望。”我再次欠身施礼,许夫人惶然起身搀我落座。
      “原来如此。”许老爷重重地叹息,“只可惜,小儿现在不方便见客啊!”许夫人也偏过脸去,我依稀在她的眼眶里读出了千缕焦灼与忧愁。莫非这个鱼子澄口中,辜负了他妹妹的负心之人,过得并不惬意?父母的忧虑是假装不出来的。

      “没有关系,既然许公子不方便,我亲自前去探望便是了。”我笑呵呵地走到许夫人身边,不顾许老爷诧异的眼神,在她耳边低语:“请你给我带路……”幽若浮兰地轻轻吹气,她身子一颤,目光瞬间凝固起来。我暗自偷笑,三百年了,我这暗示他人行为的功夫,还从未失手呢。
      许夫人神色木然地走在前面,许老爷急冲冲地在一旁拽着她的腕子。“夫人,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恪悠不是说过,不想见任何人吗?”我紧跟在后面,不过穿越了几间堂屋,许夫人就把我带到了一座小楼前,二楼的窗内端坐着一抹消瘦的背影,孑然孤寂。许老爷不住地叹气,终于放弃了阻拦。

      “许公子,小女子冒昧打扰,还请原谅!”我扬起头,冲着窗口行了个万福,话音刚落,那抹身影猛然一震,几乎是仓惶地支起手臂,那想要从我视线里逃离的姿势,却在刹那间分崩离析,跌向地面。许夫人听到响动,腾一下从我的暗示里醒转,冲上了小楼。“悠儿,我的悠儿,不是子澈,她没有来,她没有来!”

      子澈……鱼子澈?我惶然愣怔,许老爷悲愤无奈地睥睨着我,“你还是快走吧!走吧!现在的恪悠已不是两年前的翩翩少年了。”随即,他也慌忙赶上楼去,一阵慌乱和惊惶的叫喊,充斥进我的耳朵。

      见此情形,我不得不离开许府,眸子里疑云满布。蹊跷,太蹊跷,那日鱼子澄一定对我隐瞒了什么。快步走过小巷,远望着绿竹掩映下的掩月阁,蓦然,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头顶浇灌下来。
      “小、小姐!”本不该站立在门口的林仙一见到我,就呼喊起来。“小姐,你可回来了!今天来了一位难缠的客人,她非要吃你亲自做的醋溜河豚,已经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

      什么?我紧缩的眉头此刻更是舒展不开了,一踏进厅堂,角落里雅座上的一袭飘飞的鹅黄裙裾跃入了我的眼帘。走近几步,我惊异地定住了目光,这张略施脂粉的浅笑雪颜,竟和鱼子澄有着八分相似,若非她那妖娆的身姿和嫣红的薄唇,我几乎认为是鱼子澄穿着女装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眉宇之间的纤柔与明媚,让我瞬间明白,这个女子,正是鱼子澄的孪生妹妹——鱼子澈。

      “呀,想必,你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廖桢羽吧!”娇羞的语调和他那冷然的哥哥完全不同,我轻轻吁了口气,挨着她坐了下来。“请你,姑娘是……”

      “呵呵,桢羽姐就叫我子澈好了,虽说是来吃河豚的,其实是想一睹姐姐的倾城美貌呢!”有些顽皮的话语,不自觉就与人拉近了距离,真是亲切得紧。我淡然一笑,看来她并不知道鱼子澄已然来过。简单的寒暄,我们聊得都是些家常小事,于是我缓缓起身,想破例就为她做盘河豚。今早,我可是赶到天刚亮就等在河边,抢到了第一筐河豚呢。

      正要离身,她却拉扯住我的衣角,低着头,一颗颗的眼珠没有征兆地滑落下来。我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你……可以帮我杀一个人吗?”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帮我杀了……我的哥哥鱼子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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