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是我心上的一棵树 ...
-
从我开始注意陌生男人的脸，他便站在那里，一棵垂满毛茸茸叶子的大树底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鸟群忽拉飞过，透过细碎的阳光扬着眉毛。那棵树大的离奇，占满了那个时代我所有的回忆。
回忆，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就像一个符号，清晰印刻在我能触摸到的每个角落。
一、
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他就对我笑了，微微弯曲的嘴角很是好看。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从此以后我有了念想，从清晨到日暮的所有闲暇里，我都痴痴学着他笑的模样。小离问我有什么事那么开心啊，我就用他的笑容回答：“有个人送了我一颗种子。”
每天的7点34分，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家旁边的花园里，短短清爽的头发没过了眉心，领口按惯例向□□斜着45度，右手以轻巧的姿势推着自行车，车篓子里的小锄头和小铲子碰撞着发出乒乒啪啪的声音。我傻傻地甩着妈妈给我梳的丫丫辫，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头，嚷嚷着要他抱。他伸出好大的一只手牵着我，一句一句教我唱儿歌。是啊，我才九岁，不知道别的，就会撒娇和哼哼小曲。他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轻轻唱着：“小小的芽儿快长大，跟着云儿跑呀，追着雨儿走，没有忧与愁啊，没有泪来流……”
唱完了歌，他会给我一把小锄头，让我也学着干活，那的花园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花，美丽的像要凋落。我说这么多花，要有棵树就好了，大大的树可以帮它们遮风遮雨呢。他拍拍我的头说，是啊，是该有棵树，那小悠要守护着它长大哟！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是就有了一颗银杏的种子，他说那会是棵幸福的树。
但他不知道那颗种子也在我心底生了根，发了芽。等到银杏树长到我一样高的时候，他已经升上了高三，整天忙的一塌糊涂，既没有时间看我，也不能再为银杏浇水除草。于是我一个人早早地起，拿着小小的锄头和铲子出门，有时候还提着满满的一桶水，用歪歪斜斜的步子组成一条湿湿的小路。每天他还是会从那里经过，高高地挥起手臂叫我的名字，“小悠，你要加油哟！”，是啊，我在加油啊，喻涵哥哥。
二、
日子真的过的很快，银杏长的比我还要高的时候，小离也读大学了，和喻涵哥哥同一个大学。我高兴地让她带我一起去，但是她说很远，好几千里的路程呢。我怏怏地企求自己快点长大，甚至抱怨妈妈怎么不早些把我生出来呢？小离轻轻抚摩我的脸，笑咧咧地说：“除非是跳级，要不你是不可能赶上喻涵的，他比你整整大六岁呀！”
是啊，连小离都比大我五岁呢，突然间我意识到年纪是可以拉长我们之间距离的。
小离起程的前一天，夜沉静的不象话，她爬上了我的床，“一起谁么？”她柔软的脸捏起来很有安全感，果然是我唯一的姐姐，她太了解我所缺乏的。“好啊~”我知道从此以后这种机会很少了。“小悠，你有什么秘密吧！”
“想知道啊，那拿你的秘密来交换吧！”这可不是卖关子，只是我舍不得与别人分享，即使是一分钟，即使她是我姐姐。
“小妮子还真坏啊，欺负你老姐啊？”小离嘟囔着，但那不是真的生气。她一向很疼我，这一夜她还破例贡献出长长的手臂，我枕在上面开始做梦，一个嫩芽成长为大树的故事，喻涵哥哥站在葱郁的树叶下，微笑着看我。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小离就走了，我唯一的姐姐和喻涵哥哥去了同一个地方。他们大概会在一起笑着谈论我吧，也许小离还会把我的照片拿给他看，他一定不会忘了我的。当我甜美的这样想象的时候，胳膊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
“小悠！你又做白日梦拉？”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凶巴巴地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不行吗？自习课你也管啊，臭子鱼！”我知道他总是针对我，不论是做什么，这个叫叶子鱼的家伙就是跟我过不去。
“哼，谁让你睡的跟死猪似的，嘴巴还流着哈喇子，都快滴到我桌子上拉！哈哈哈！”他那阴险的模样，微翘的嘴角，整个一小混混坯子。唉，怎么身边就是没有像喻涵哥哥那样的男生呢！我懒的与他理论。
“啊——”一只断了腿的血淋淋的螳螂！我最怕这种东西了！四周同学的目光刹时间都拥挤了过来，我愣了愣再看看叶子鱼，他嬉皮笑脸地对我呲着牙，那只螳螂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他故意糗我！对着其他人鄙夷的表情我的脸刷的红了，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头也没回地冲出了教室，一路狂奔着，向着银杏树的方向一直跑着。
如果喻涵哥哥还在就好了，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不会！
我固执地想着，直到看到银杏树才平静下来。
“何小悠！你站住~”什么？那个头发成天乱糟糟没心没肺的叶子鱼居然追了过来，还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我真害怕这个看武侠小说痴迷的小子会把我怎么样。
“对，对不起！”他的咬字相当清楚，居然眼角还有一丝愧疚的褶皱。确实很奇怪，女孩子的眼泪真的是秘密武器吗？
“算了，看在银杏树的份上饶你了！”我指了指脸上风干的泪。当然，我没有告诉他那是为什么。
三、
我真的跳级了，就在叶子鱼排名下降到二十位的那一天，我高兴的像个麻雀，他哭丧着脸沉默不语。固然我这个同桌让他受了刺激，但在那一刻，他的沉默遮蔽了我头顶的整个天空，好象看一眼便会落下雨滴。我很礼貌地跟他说再见，他狠狠地点了点头，淡定地撂下两个字：“等我。”我的心咻地紧了起来，没有来由地纠结着，在与他相隔一步的距离上仓皇而逃。
初三的日子过的很平静，到处都是忙碌的表情，所有的喧闹和心浮气燥都被朗朗的读书声赶出了窗外。没有叶子鱼唧唧歪歪的空间居然显的很大很寂寞，于是我趴在桌子上用大张的白纸来写信，一封给小离一封给喻涵哥哥，把我所有的快乐都塞了进去，让他们知道我依然是那个不知忧愁的小悠。我跳了一级，与喻涵哥哥的距离又近了一步，等到再跳两级就能很快站到他的面前了。那该是多么大的惊喜啊~
“小悠！你又在做白日梦啊？”奇怪，怎么会有叶子鱼的声音呢？我明明没有做梦，也不再是他的同桌了呀！我使劲掐了掐手心，哇~辣生生地痛啊！只见一个硕大的东西出现在我面前，没错，真是那小子的短毛脑袋。“呵呵，不会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吧！”他依旧还是那么嚣张的嘴脸。“诺，你的！”一个破烂的练习本甩到我桌子上。
“啊——这个！”我尖叫的分贝连自己也震住了。“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你那里？”我死命地拽住他的领子，使出逼供的架势。
“我又没看！是你自己忘在抽屉里的，放开我呀~”他也死命地喊着，我一个不小心发现班主任老师正站在门口，嘴张的颇大。
等我相信他没有看我的练习本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门外罚站了半个小时。“为什么我也要罚站啊！”他大声冲我嚷嚷着，“真是奇怪，一个练习本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好心来还居然是这么个下场~”
“谁叫你长了一副不端正的面皮~”我口是心非地说着，其实应该感谢他，要是那写满“喻涵”的本子被别人拿去了，该怎么办……
四、
我想还是要感谢叶子鱼的，但他不要我的礼物，只要求去看那棵银杏树，我一直念叨个不停的银杏树。
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极不情愿地跟他解释着，就像一个守着秘密花园的孩子，生怕被他觉察到什么。他眼中的坚持涨的满满的，我只好收起无奈装出懒懒的样子，哼去就去呗。
我是遵守了诺言的，银杏树在我的守护下长的郁郁葱葱，他站在树下昂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鸟群忽拉飞过，透过细碎的阳光扬着眉毛，嘴角是淡然的笑。
我刹时愣住了，这个情景，就跟我当时看见的喻涵，一模一样。鼻子突然间酸涩起来，眼睛也有些痒痒的，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那么的模糊不清。
“傻丫头！你干什么啊，又哭了！” 叶子鱼慌忙地跑过来，手足无措地猛起来掏荷包，一阵折腾之后才悻悻地放弃了，“哎呀，小悠，这……这是怎么了嘛~别哭啊！”
“我，我……讨厌你！”震破耳膜的响度，那仿佛是在极力证明着什么，但是什么呢？我一点也不清楚，只是叶子鱼的脸第一次失去了温和的曲线，高傲的头陡然沉了下去。在三秒钟的无言相对之后，他猛烈地转身，丢给我一个黯淡的背影。“何小悠！你等着……”喃喃低沉的话，他是咬着嘴唇说的。
此后的四十七个白昼里，他不再和我有任何交集，那个曾经在我窗下运着篮球耍帅吹口哨的男生不见了，那个整天玩世不恭恶作剧的男生也不见了，那个有空没空都来缠着我套我秘密的男生也不见了。尽管我知道他总是清晨7点10分路过我家门前，停下来望一眼，习惯在做课间操时摆弄着胸前的挂坠（从我那抢去的），还破天荒地拿到了班上第二的名次，以及在情人节受到很多巧克力。偶尔的一次相遇是高二，他在我前面一百码的距离，很是鬼祟地一个人跑到我的银杏树下，像猴子似地爬了上去又跳了下来，奇奇怪怪的表情。然而我还是必须继续着自己的路，喻涵哥哥已经没有时间等我了。
五、
秋风格外汹涌的日子里，我再次跳级了，由高二直接到高三，然而我还是没能赶上。喻涵哥哥毕业了，他说要回来了。
“小悠！Surprise！”小离笑嫣如花地捧着玫瑰站在我面前，我怔了好一阵才把她认出来，她变了，长长的头发流泻似锦，眼角眉梢都迸发着成熟女人的风韵，那种婉约温柔的微笑，定是恋爱了吧！
“我的秘密，现在可以和你交换了！”刚见到阔别已久的妹妹，她竟没头没脑起来。只见她身后突然变出一个人来，紧握着她的手，朝我微笑着。
“喻涵……哥哥！”原来这就是小离的秘密！？一切的一切仿佛才浮出水面，而我只是一直沉睡在水底的那粒石子，自我陶醉地做着那个美丽的不象话的梦，看不到周围。
“小悠，那棵银杏树现在一定很漂亮吧！” 喻涵哥哥笑咧咧的样子居然跟小离很像，原来我真的很傻。
“是啊，很大很茂盛呢……”至少我还有值得骄傲的东西，我遵守的承诺……不，不对！自从那天和叶子鱼在银杏树前……我就再也没去过了。我竟然会忘记……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用一个很牵强的理由离开了家庭聚会，离开了本该依恋不舍的喻涵哥哥，现在我只想找到一个答案。那颗播洒在我心头的幸福种子，如今到哪里去了？
风卷着落叶肆意横行着，那个曾经繁花似锦的园子居然凋零犹如几百年前的回忆，那么熟悉却又遥远的不可企及。阳光悉悉索索在稀疏的叶子之间细语呢喃，似在偷偷嘲笑我的幼稚无知。啪！什么东西忽的一下蒙住了我的眼，从树上掉下来的吗？黄黄绿绿绸缎一样的东西，还写着字！
“我要成为傻丫头何小悠的大树！——叶子鱼”
恰？以前听小离说，人在遇到突发事件时大脑的反应速度是三秒，可现在足足三十秒了，我的大脑皮层就像是停摆了，无发思考任何东西。
“哎呀，何小悠！你，你偷看我的东西！”那张凶巴巴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了，他的耳根直至眉梢全部沾染上羞涩的红，跟一个熟透的红苹果没有两样。扑哧，在这样堪称尴尬的局面里我竟然肆无忌惮地笑翻了，这样意外的出场，果然是还是那个叶子鱼呀！我诡异地笑了两声，跑过去给了他一个浪漫的拥抱，他居然像个木头一样呆住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哝着：“我在做梦吧~做梦吧！”
写上愿望的祈愿手帕，抛的越高越是灵验，他记住了我说的每一个关于树的传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他那天爬树上去是干什么了，也终于明白那颗种子还是长大了，真的长成了一棵幸福的大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你是我心上的一棵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