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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昭然若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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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受益一会儿悲观绝望,一会儿无由兴奋,丁月华跟不上他的情绪,只好默不作声,望向舷窗之外。
“哗——哗——”远远立在船尾的桐姨,将一只巨桨抡得如急转的风车,一桨一桨吃-水-很-深,一划之下不溅半点水花,却让船飞一般向前,好像已经快得悬浮在江南河上。
丁月华像做着一场奇异的梦,舷窗外,江南小镇的白墙乌瓦乃是平生未见的清雅娴静,倒影在清澈的江南河上,水汽月光氤氲,如幻似真,自己身不由己附在这离弦之箭上,光影却越退越远,快得不及掩留,像飞逝的时光,倏忽而过,直欲飘出梦外,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时空,留给凶险难测的未来。
船说停就停。停在一扇木门前。
方桐的家门窄窄的,就临着江南河,水上人家的门前总泊着大小几条船,还未到岸,方桐一跃而起,在几条船上一点,快步踏上陆地,收不住脚,几乎冲到屋里,一把推开那厚实的老木门,木纹如波纹,一圈一圈晕开,却比波纹诚实得多,可不是吗,你看惯了木纹大气自在的美,却常常忘记他就是年轮。
一位老伯迎了出来,慈眉善目,脸上已满布着沧桑岁月挥就的痕迹,冲着方桐行礼道:“少夫人。”
“忠伯。”方桐对他也好生恭敬道,“家里来了客人,辛苦你把客房拾掇一下。”
忠伯连连摇手,少奶奶就是大事精明,小事糊涂:“少夫人,没有客房啦,前些日子来的落难书生、卖艺的、相士、乞儿、投奔亲戚的姑娘。。。。。。”
忠伯还要数下去,方桐连忙挥手打住道:“他们都还没走吗?那还有什么房间空着?”
“小少爷的房间。”
“那也行,你去收拾一下。”方桐也不犹豫,回头用大被裹着丁月华直抱进家门。
丁月华连着那只瓷猫,一起裹在一张大被子里,方桐捧着她就像捧一把青龙偃月刀,她不禁好奇的四下打量这个江南人家,江南水乡竟也出产这般豪迈的女子。
门庭很小,可一进门,小径两侧高大的常绿松柏,亭亭有致,扑鼻的腊梅香气,掩藏在这青翠之后,却让你遍寻不着,方桐对这路径太熟悉了,不走正道,就在花园林间穿行,东弯西拐,忽见一处精致的檐角探出树端,这小少爷的房间已经到了。
方桐一脚踹开门道:“这就是我家老大的房间,你暂时住在这里。”
她动作好猛,进门之时丁月华的头正撞上一块铁片,好痛。
“砰!”这一下是黄受益。
方桐白他一眼,赏他一句:“你没长眼睛呐!”
却轻轻将丁月华放在榻上,歉意道:“那是我家老大练习劈空掌的铁八卦,没弄疼你吧?”
“没。”
丁月华打量这房间,干净清爽,摆设非常简单,倚壁而立的是一个很大的衣柜,衣柜对面开着一扇窗,正对着花园,窗下一张案几,上面是文房四宝,还有几本私塾课本,床榻边还有一扇圆窗,浑圆的窗洞中是镂空的梅花图案,糊着白色的窗纸,淡淡的月光想洒却只能洒进来一点点。
一个丫鬟捧进来一套衣衫,方桐道:“这是萍儿的,一会儿老五来了,给你包扎了伤口就换上,可别着凉了。”
“桐姨,谁受伤了?”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直冲了进来。
丁月华躲在被子里,单单露出还在渗血的肩头。
胖子一进来,见着这样的美人,不自觉就转不开目光。
“看什么!还不快救人,她已经流了好多血。”方桐训道。
胖子细看丁月华伤口,对方桐道:“桐姨,你不应该给她暖身的,这身子一热血流得更厉害了。”
“难道看着她冻死吗?少废话,怎么弄?”
胖子看着柔弱的丁月华颇有不忍,道:“姑娘,一会儿会痛得厉害,你可要忍住。”
丁月华点点头,胖子老五一边给她抹去血渍,做些准备,一边讲起了一个故事。
“你大可放心,这种伤胖子我处理得多了。第一次碰上,我才十一岁。一个壮汉挟持个女子飞一样从我面前跑过去,那女孩子使劲呼救,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阻止,接着我面前又跑过去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子,我马上跟了上去,两个人把那汉子堵在一条巷子里,我们两个才只到人家肚脐。”
“那后来你们怎样了?”丁月华好奇的问。
胖子一团布塞在她嘴里,道:“咬着。我们把那强抢民女的坏蛋揍了个半死。”
丁月华眼珠子滴溜溜跟着他转,极想知道胖子和他的朋友有没有事。
黄受益上前一步,问道:“你们怎么不报官?”
胖子趁丁月华注意力分散,手上一用力抽出整根铁钎,一蓬血雨飚出,丁月华咬紧牙关,死命忍
住没有叫出声来,可是安静的房间里还是发出一声惨叫,伴着“咚”一声。
“报官有屁用,那小子就是官二代。”胖子老五一回头就看到黄受益大字型躺在屋中,晕了过去。
“我就知道,这小子只要沾上点血,肯定晕。”方桐上前踢了他一脚,仍然未醒。
胖子老五问道:“这是谁啊?”
“他是这位月娘姑娘的未婚夫,黄受益,黄公子。”
方桐拽住黄公子的一只脚,一边拖他出去,一边回答。
这也能叫公子?胖子顿时自信心膨胀,连长成通缉犯模样都能找个这么漂亮的,我老五娶个天仙也不在话下。
心里偷笑,手上却一刻不停,铁钎出来了,绑在铁钎末尾的细长布条穿体而过,胖子扯住布条飞快轻旋,又飞快抽出,这番动作,当真在血肉之中翻搅,正是非人之痛,终于让丁月华汗泪俱下,可她就是不愿尖叫示弱。
展昭遇此境况也必定不肯出声的。
胖子终于给她包扎,解释道:“刚才把伤口里的锈毒清除掉,要不然会诱发其他病症,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丁月华才刚刚能透口气,又忍痛好奇道:“后来你们两个怎样了?”
老五嘿嘿一笑道:“我们这样的大侠能有什么事?”
方桐回来,正听见老五吹大气,冷哼道:“你就吹吧!他们两个一人身上挂了两根铁钎,不敢让
大人知道,自己动手处理伤口,竟然用烈酒浇,痛死活该。”
老五得意道:“我的神医之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丁月华问道:“神医,后来你们两个是不是结拜成了兄弟?”
一般故事都是这样的。
胖子老五笑道:“是啊,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可是比我胆子大、功夫好,所以我就认了他做老大。”
丁月华突然醒悟:“你说的是桐姨的儿子,所以你们都叫他老大!”
方桐不无得意道:“那个臭小子,连我这当娘的都要叫一声老大的。”
丁月华想起昏迷的某人,问道:“受益哥呢?”
方桐笑了,一指外间道:“我让人抬到下人房了,反正也没有地方给他睡。”
丁月华不禁担心起皇上,不知道他会不会闯祸,也许担心跟他一起睡的人更恰当些。
方桐道:“月娘的伤颇重,这两天辛苦你跑勤点。”
“放心吧,桐姨。”胖子背着药箱风风火火去了。
才出门一会儿,老五突然又气喘嘘嘘的跑回来了,把方桐叫了出去。
“怎么了?”方桐问道。
“刚刚遇上官差,拿着这幅画像挨家挨户在查。”
方桐一看画像,冷哼道:“我就知道他决不是好东西。他犯了什么事?”
老五道:“说他是江洋大盗,打家劫舍,奸-淫-妇女。”
方桐愣了半响,叹道:“打家劫舍?他被人打劫还差不多。官府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老五道:“他虽然长得像通缉犯,可就凭他,哪来的本事能让官府通缉?绝对不可能。所以我没跟老七说实话。”
“是老七带人在搜?”
“是。”
方桐一笑道:“这就好办了,都是自家人。”
老五仍是担心道:“怕不怕那黄受益扮猪吃老虎?”
方桐大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桐姨这双眼睛还没看错过人。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让他杀人,把刀塞给他他也不敢。官府冤枉人的时候还少了吗?咱们老大不也被冤枉过好几次了吗?”
“有理。”胖子定下心来,赶着回家去了。
丁月华穿好衣衫,坐在窗前,自己的影子和梅花窗格重叠,不经意就想起了他,甜甜一笑,他现在在哪?他现在在干什么?只怕是急疯了吧。
丁月华轻轻一推,窗户开了,她探头向外望去。
天啊!外面竟然是一片湖泊!
丁月华倚在窗边,夜空里璀璨的大将军星依旧闪烁,投影在如镜的湖面,冬天的冷风依旧的吹着,可改变不了从这窗口望出去的那个世界,湖与天一般湛蓝,湖水太清澈,一层一层映出了九重天外,天空太深邃,一团一团藏着无数浩瀚的大湖大海。星星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湖里的星星,还是眼里的星星,迷了、醉了,再也不能分辨。
如此极致的静美,每天从这窗口看向人间的人,眼睛一定很纯净明亮,丁月华不能想象,这样的人怎么去忍受这个动荡污秽充满眼泪的世界。
在湖中有一片很大的圆台,台上有梅花桩、兵器架和许多其他丁月华认不出来的怪东西,应该是一个练武场吧,这里就是老大每天练武的地方吗?他一定是个武痴,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从这个窗口跳下去,先晨练一番。
生活本来就应该这么直接和简单。
丁月华想要缩回头,竟然在床和窗之间看到一根贴墙挂着的钓竿,这个老大居然在这里藏了这么个宝贝。
她已经想到一个顽皮的男孩半夜里不睡觉,偷偷钓鱼吃,说不定连生鱼都吃呢,第二天上课打瞌睡,被夫子打手心。
丁月华睡意全消,忍不住下床走动,却见到梁上悬着一个精致可爱的小木桶,谁会用这么小的马桶啊?她又觉得不像,谁又会把马桶吊在头上呢?桶上有两个小耳朵,耳朵上系着长长的绳子,她灵机一动,一只手将小桶取下垂到湖里,拉上来一桶水,果然,这个是打水用的,可老大打了水来干什么,丁月华可就不明白了,随手挂回原位。
丁月华走到书案前,随手翻起一本,却是一本《大学》,纸都已经有些泛黄,可上面没有留下任何字迹,让人说不清这究竟该算新书,还是旧书。就在她要放回案上之时,却发现书角画着一个持剑的小人,是每一页都有这么个小人,丁月华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小时候玩过的动画。
她飞快的翻动书页,一个小人舞起长剑,还有攻有守呢。
看来某人上课从来不听讲,光玩去了,这个老大,肯定顽皮得不得了。
丁月华来了兴致,又翻起其他的书,果然上面一个字的笔记都没有,但是肯定有一个动画小人,当然也少不了小猫小狗、小癞-□□什么的。
《中庸》上面还画着一个小男孩往一个小女孩头上簪花,丁月华忍不住嘻嘻直笑,她小的时候何尝没有画过这个。只是她的那个小男孩是爹爹私塾的学生,不知道这个老大那会儿画的又是谁?
丁月华完全忘记了身边波诡云谲的巨大漩涡,抱着这本《中庸》,梦着那个谁,甜甜的睡着了。
早晨,一个人破门而入,一头撞到门口的铁八卦上,然后。。。。。。
梁上的水桶不知被什么机关牵引,向门口滑去,“哗”,整桶水倒在来人头上。
“啊!”那人实在是太意外了,大叫起来。
丁月华睡眼朦胧,看着连连跳脚的黄受益,这个时候不笑就对不起老大。
黄受益极之不满,可惜自己有求于人,忍下丁月华的讪笑,低声下气道:“你帮我穿下衣服。”
“什么?”丁月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定睛一看,黄受益的这身衣服确实是穿得左右不搭、上下不衬。
黄受益不耐的大声道:“让你帮我穿衣服!”
闻声而来的方桐和忠伯,正好听到这句,两人相互搀扶了一把,才没被撂倒,方桐极之愕然,这个猥琐男除了会尖叫,还会什么?
月娘,你的未婚夫真是极品中的极品!
丁月华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皇上,你太丢人了,做你的未婚妻还不如去死。。。
丁月华帮着万岁爷穿好衣衫,理好发髻,坐到饭桌前,才知道自己要过的是九九八十一难,这才开了个头。
“帮我剥鸡蛋。”
“帮我剥核桃,外面的包衣我不吃的。”
“馒头皮我也不吃的。”
“粥太烫了,给我吹凉了吃。”
“你吹快点,我饿了。”
。。。。。。
丁月华早已想把那碗粥直接淋到皇上的脑袋上,可是想到他确实已经很惨,我忍了你!就当是你为了展护卫以后的福利,在对我进行魔鬼训练。
加油!丁月华。
方桐对着一直无理取闹的黄受益和一直千依百顺的丁月华饭都吃不下去,一口气憋着,快要炸开了。
饭后,她叫住黄受益道:“黄公子,你们住在我这儿,也很应该帮点忙,麻烦你把厨房后面那堆柴劈了,中午吃饭等着用。”
黄受益的脑海中出现一个《解决劈柴相关事宜路线图》,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厨房在哪?柴长什么样子?用什么劈?怎么劈?等等、等等。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受益哥,你在干什么呢?”
丁月华只见某人犬蹲在一筒圆木之上,摇头晃脑,念念有词,这也太应景了吧,柴门和柴门前的——“犬”。
“劈柴。”
“?”丁月华连一根劈好的柴都看不到。
“背了这首诗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柴是什么样子的了。”
“你背的那是柴门好不好?”
“我终于知道柴门劈了就是柴了。”黄受益对自己体验了民间疾苦简直是一脸的佩服。
“还是我来吧,一会儿让桐姨看见你这么个劈法,指不定会疯。”
丁月华用没事的右手挥起斧头。
“月娘,我昨天晚上反反复复想过了,这江南之地还是有一个人靠得住的。”
丁月华抬头看他,祈祷,千万不要说是我。
“越州知府范仲淹,我刚刚才把他贬到江南来,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丁月华开始崇拜这个无论作任何决策都觉得自己很英明的皇上,提醒道:“你才贬了人家,你现在又是这副样子,他怎么会理你。”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段时间我罢官贬斥的肯定都是忠臣,就因为他们是忠臣,所以那些逆贼才会设法百般陷害。虽然范希文的父亲祖父都是吴越国的官员,可是他本人一直忠直耿介、当可倚重。。。。。。。”
(此处略去本应在范文正公死后出现的悼文两千字。)
“月娘、月娘。。。。你有没有听啊?”
丁月华的目光穿透某人的脸,直直盯着前方空处,突然把斧头往皇上跟前一甩,插在他面前的木头上,问道:“展昭是常州人、老大也是,展昭是习武之人、老大也是,而且老大也那么。。。。可爱。你说桐姨的儿子老大,会不会就是展昭呢?真的很像啊,如果是的话,桐姨岂不是我未来婆婆?”
黄受益极之愤怒,瞪视YY得满脸红云的丁月华道:“月娘,我跟你讨论国家大事,你怎么能光想着儿女私情呢?”
“你说我怎么问好呢?我现在可是有未婚夫的人了,直接去打听别人儿子的名字,有没有婚配,肯定会被误会的。”
“展昭有什么好的?他能比得上我万一吗?”黄受益还没试过如此被人直接无视,怒道:“我能给你的,他一辈子也给不了。”
“有了,我可以旁敲侧击。”丁月华把劈好的柴码整齐,极兴奋地蹦蹦跳跳去了。
皇帝陛下被一个人撂在柴房门口,无论国家大事还是儿女私情都没有倾诉对象,极度抑郁,很阴暗的想,丁月华,你以为是小说吗,哪有那么巧的,朕本来可以帮你问问的,你这么对朕,朕偏不偏不偏不!哼!
“夫人,”菱儿极讨厌那丑人多作怪的黄受益,跑来打小报告道,“你让黄受益劈柴,他又让月娘帮他劈。”
方桐义愤填膺,对月娘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悲道:“这么好的一个丫头真是鬼迷了心窍了,怎么就看上那么个丑人多作怪的家伙。”
菱儿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方桐长叹道:“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无论样貌人品武功,他哪样能及得上我家老大万一,竟然会有一个如此美貌贤惠、知书达理的未婚妻。我家老大今年都二十七了,还是空无着落,人家命好的儿子女儿都在订亲了。”
菱儿终于悟了,难怪夫人那么讨厌黄受益啊,还有这个原因。
“月娘,如果我不把你从火坑里拉出来,我就不配你叫我一声桐姨!”
萍儿进来禀道:“夫人,七少爷带人搜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