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番外篇 ...
-
陵日未曾想过这一日竟会到来这么早。
父皇早已年迈，身体虚弱，要寻千弥果也只是死前的最后挣扎，结果自然不能如他所愿。他心中最爱的皇子是陵月，接到陵月的遗书后，整个身体垮的更厉害了，不过月余，便已缠绵病榻，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陵日进了宫，明面上是随侍在侧，实际不过是更为牢固的把控皇位罢了。果然等老皇帝一咽气，他便名正言顺的登了基。
做皇帝后每日行程愈加繁忙，等他想起来时，他才记起竟有半年没有见到那个人。蓝晃亦随王府家眷入了宫，他无官无职，陵日又不想放他出去，心思左转右转，便让他去给太子做了武师。
他想这应该是他做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朝廷事情稳固下来后，朝臣就忧心他选妃的事，奏疏里写的都是皇帝只立了后，后宫无妃，不利于子嗣。陵日让几个大臣推荐人选，大约送上七八个，他全部收入后宫之中。后宫热闹起来，他每次去御花园，都能看到打扮穿着精致的妃子在那赏花扑蝶，但是皇后从来不参与其中。
卿卿郡主从封后以来，只在自己的寝宫走动，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轻易不露面。心心念念的人回来后，陵日也很少去见她，总觉得之间隔着一根刺，不论怎样都消除不掉。陵日也很少见蓝晃，即使心里极为想念，他也不传唤。他与蓝晃青年相识，接近中本就带着目的，陵日的野性一向很大，还只是个普通皇子时，便想着要登上皇位，一统天下。为此他什么都可以牺牲，金钱、人命甚至是他自己的爱情。
等将自己的目标实现，他又有丝说不清楚的落寞。他挥退了身前伺候的人，换下龙袍，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衣服，独自去了东宫。夏天的傍晚气候宜人，东宫栽种了许多树木，绿叶肆意的延伸，风一吹过，发出哗啦啦欢喜的声响。陵日沿着那排树木慢悠悠的往前走，有侍卫见到他行了礼正要去通报太子，也被他阻止了。
走到书房的窗前，里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陵兰已长到十岁，还未到变声期，声音略显稚嫩。他口中唤着“舅舅”，似乎在给他背诗，末了问他：“舅舅，我背的好不好？”蓝晃的声音响了起来，温温柔柔的带着笑意，“很好，一个字也没错。”陵兰喜的欢呼一声，“那我可以要奖励吗？”蓝晃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屋内静了一会，尔后传来陵兰充满期待的声音，“我要舅舅今晚陪我一起睡，可以吗？”陵日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知道为何竟有些难受，他盼着蓝晃拒绝，却听到那人回了一句“可以”。即使是自己的儿子，即使他只有十岁，陵日也有些嫉妒。
数年来他也有想过要强迫蓝晃跟自己亲近，反正他之前的那几个护卫还牢牢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以他们为要挟，必能逼迫蓝晃就范。但是不知道为何，每次想到这件事，便抑制住了这种想法。只有一次，他醉了酒，命人将蓝晃带到自己的寝宫，他睁着迷蒙的醉眼看着眼前的人，肤白如雪，眼角一丝皱纹也无，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在脑后，端得是倾城绝色。
他想到与他样貌相似的卿卿郡主，论美貌并不输于眼前这个人，可是无论再如何相似，终究不是同一个。眼前这个人对他再无半点情意，他能感觉得出来。他踉跄的走过去，抚弄他的头发，他的脸庞，那双眼睛盯着自己，里面并无一丝爱恨。
陵日对上这样的眼神，竟有些经受不住，手指跟被灼伤了一样，无法再触摸下去。他让蓝晃离开，蓝晃便从从容容的离开，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欠奉。
宫里接二连三的降生了许多皇子公主，陵日得了空闲便去抱着逗弄一阵，偶尔恰好遇到陵兰前来请安，他看着自己这个愈发俊逸潇洒的大儿子，眉目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性格更敦厚些。问他功课、平日的行程，他也一板一眼的回答了。陵日看着怀中的小公主，吸着口水似乎想睡觉，眼皮已经半眯着了，他看了一阵，问陵兰：“最近有没有去跟你母妃请安？”
陵兰道：“儿臣每天都去的，只是母妃常在佛堂，三五日才能见上一面。”陵日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舅舅……怎么样？”提到舅舅，陵兰的脸上立即现出一片笑容来，“舅舅安好，每日教儿臣武艺，很是尽心尽力。”陵日道：“嗯，你年纪大了，武功能防身就够了，还是多学习一下治国之道，以后这江山是你的，你要学习怎么管理好它。”看到陵兰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他笑了笑，“兰儿，你今年多少岁了？”
陵兰道：“儿臣虚岁十七了。”陵日将怀中的公主交给旁边的妃子，想了一下，道：“已经十七了么？那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兰儿，你可否有属意的对象？若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姑娘，我便下旨替你赐婚。”陵兰皱了皱眉头，过了许久才闷声道：“并没有。”陵日道：“这也没关系，我明日便叫大臣们将他们适龄的女儿的画像资料送上来，你挑选一个中意的成婚吧。”他又笑道：“若是有几个中意的也不要紧，父皇都替你求来。”
第二日他便着人去办这件事，画像都送到了东宫，回复过来的消息都是没看中，不如意。陵日听到这个回复并不意外，只是坐在龙椅上沉思了许久。晚上他又独自站到了那扇窗台下，窗台下那棵大树繁茂的枝叶遮住了他的身形，即使隔的这样近，里面两个人并没有发现他。
陵兰语气中有难得的急躁，“舅舅，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何还让我去娶别人？难道你平日都是同我做戏的吗？”蓝晃的声音依旧清雅温柔，“我便是做戏，也不与你做到床榻上去。兰儿，你身为太子，必然要娶妻生子，延续血脉。”陵日虽猜想到他们之间已有些许不同，但万万也想不到，蓝晃对陵兰也有同等心思。
心空的如同里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寒风正在那里肆意凌虐，一股蚀骨的嫉妒从血液中蹦腾而出，冲上头顶，理智都有些缺失了。耳边听蓝晃又道：“但是若你不是太子，便不需背负这些责任。”陵兰的声音有些颤抖，“舅舅，你的意思是，我若不是太子，你就会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么？”另一人轻轻的“嗯”了一声，像是在陵日的心里投了一块巨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陵兰来请罪自贬流放，陵日问他缘由，少年人也不卑不亢毫不隐瞒的说明了事情的缘由。陵日气的手指都在颤抖，面上却一点不显，只问：“你母妃知道吗？你同他……可是亲舅甥，我便是不阻拦你，你难道也愿意看你母妃伤心失望？”陵兰直视着他的目光，“我已告知了母妃，母妃并无异议。”
陵日心中震惊，脸色再也绷不住，气的都有些发红，隔了许久，他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叫蓝晃来见我。”蓝晃很快进来，一袭青衣，面对他时神色依旧冷冷淡淡，托了百弥果的缘故，虽已过了十年，他面容上并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若同陵兰站在一起，倒显得比他还年轻些。
陵日被那双眼睛一看，有些受不住的移开了视线，他想到早上自己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容颜，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保养的再好，眼角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了皱褶，再不复昔日的年轻俊帅，跟蓝晃一比，竟如同差了一辈一样。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感到难受，他犹豫了许久，才开了口：“蓝晃，你同他这样……是在报复我吗？”蓝晃面容平静，语气中并未见一丝感情，“皇上未免想太多了，我与你并无牵连，谈何报复？”陵日强撑着精神，“你自然是恨我，我灭了你的国，你的家，杀了你的将士，污了你的名声，你怎么可能不恨我。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牵连？”
蓝晃依旧是一脸平淡，“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从重生那日起，便已全部放下。”陵日脸色再也绷不住，显出一道裂痕来，“难道你连我们的感情都放下了吗？”蓝晃有些奇怪的瞧着他，“我既不恨你，亦不爱你，我们之间还会有什么感情？嗯，就是关系复杂些，我同兰儿在一起，也不知晓是要叫你妹夫，还是叫你岳丈？”
陵日听到这句话，冷笑数声，心口痛的似乎在滴血，却犹自抱着一线希望不肯放手，“你为什么找他？是因为他更我长的相似？”蓝晃道：“你们哪里相似？你冷血无情，工于心计，兰儿却是敦厚老实，温柔专一，他一心一意待我，我又不是块石头，如何能不回应？”他想了一下，又道：“陵日，你若是以为我是以他来激你，你还是放下这份心思吧。我蓝晃放得下，也爱得起，从不做违心之事。”
话已说到尽头，陵日再不能面对他，只能挥手将两人放行。朝野之中对太子被罢黜一事，很是震惊，每天上了许多折子求情，陵日不管不顾。卿卿郡主仿佛并不知晓这件事一般，每日只在佛堂念佛诵经，什么态度也未曾表示过。
陵兰的新封地划在北方极为寒苦的地方，陵日以为不过几年，便能收到陵兰请旨回京的书信，谁知过了许多年，除了卿卿郡主病逝那一次他回来过，往后再也不曾回来。
在陵日五十多岁的时候，他微服去了一次桃花盛开的南湖岛。他身边新受宠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样貌长的跟蓝晃很是相似，乖乖巧巧的，言语不多，婉转承欢的时候又有许多新花样，颇为放浪大胆。陵日很是宠溺他，几乎去哪里都带在身边。
这一日他们乘了一艘大船游湖，突然一阵风浪吹起，船只跟旁边的一艘游船撞上了，对面的游船小了些没有那么坚固，被撞得破了一个洞。陵日听到侍卫禀报，不知为何竟生了些恻隐之心，道：“让那船上的人上来避水吧，等下送他们上岸。”
上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个。陵日远远的瞧着那三个人，突然心头一震，身躯僵硬。隔了许久，他才命侍卫将其中一个人带来。那人进了内舱，竟有些意外，勾起嘴唇轻轻一笑，拱手道：“原来是皇兄在此。”
陵日紧紧的盯着他那近二十年竟毫无变化的容颜，缓缓道：“你是陵月？你为何没死？”陵月微笑道：“怕是短时间内死不了。”陵日恍惚了一阵，心底涌起一阵悲凉，“嗯，看来是被你找到千弥果了？你们都年轻……我却老了……”
陵月只看着他笑，并不答话。陵日闷了许久，看到舱外有个男人老是探头探脑的瞧进来，脸上显露出忧色。他辨认了一阵，问道：“那是……你的老情人？”陵月笑道：“什么老不老的，不太好听。嗯，确实是三水，我带他一起来南湖岛上看桃花。”
两人闲散的聊了一阵，但生疏了那么久，近二十年未见，到底也没什么好聊的。等船靠了岸，陵月寻了个由头告辞，临走前，突然回过头来问他，“皇兄，皇位的滋味与你心中所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陵日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眉眼中因有情爱的滋润，显得比少年时更加神采飞扬。他看着这张脸，似乎像看到了蓝晃，看到了陵兰，看到了卿卿郡主，过往的年岁如同南湖的水一般缓缓流过，带走了一切痕迹，让人遍寻不获。
他低头轻轻笑了一笑，“自然是一样的。”
陵月道：“一样便好，那恭喜皇兄了。”
陵日站起身来，看到陵月扯住另外一个男人的手臂下了船，想到了青年时他同那个人的诺言。“蓝晃，等战事休了，我便带你去南湖岛上看桃花去。”
那人唇角轻轻漾开一个笑容来，眉眼间对自己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爱慕，“好啊。”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番外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