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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无计回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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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发现,原来我不只是个自私的人,还是一个贪心的人。
明明想要握住自由,却又不经意间流连他的眉眼。因为林昭容,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引起的挣扎在我心里愈演愈烈,仅仅因为他为之奔赴而去的人不是我。
当他在身侧之时,我想要推开他。如今他只是一个转身,便牵起我想要留住他的念头。方才的一番言语,他说得真心,不是完全没有让我动摇的。
不是心里从来都装了子玄一人吗,不是说要冲破束缚远离斗争吗,不是心心念念只有那份无拘无束吗?
他狂风卷过,便在我心里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然而,却又不对,他不似狂风,却似流水。一点点,在我毫无防范之下,流成一片汪洋。
我怪子玄背叛我们的誓言,如今我又何尝不是。十四年的情,因为他的背叛,他的出现,顷刻间便支离破碎。太过突然,所以我不愿去承认,不愿放下我的希冀,去接受一段没有定数的情。
留下,抑或离去,我表面上已作了选择,但是真的选择还要留给时间的长河冲刷出答案,这是我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
他离开不久,我披上单衫走了出去,眼前放空,有清风吹过,是让人怡情的景致,但心底却不知有何事萦怀,。
此时已是暮夏了,天气转凉,一件衣衫略微单薄,微微有些凉气。
站了不多时,青衣就替我加了件衣,在我身后说道,“娘娘,今日起了风,恐怕要下雨了。您伤口未愈,还是快些回去,以免又受了寒。”
我觉得憋闷,有些不想回,却又看她眼神定定,拗不过她,只好回了内室。
闲来无趣,伤口微微作痛,还是想些法子移开心神好些。但手上有伤,作不了画,也抚不了琴,索性又寻起书来看。可惜让青衣找了许久,却都是些看过的旧本。
惹叫人无趣,便又躺回了床上,看帐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辗转之下,还是睡着了。
这一觉却是睡得极安稳,无梦,直直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渐渐清醒的时候,感觉有发丝落在脸上,痒痒的。我睁眼,发现他躺在身侧,眉目如画,几根发丝落在我的脸上。
而我,竟在了他的怀里。
心里波澜顿起,刚动了一下,便被他“喝”住了,“别动,小心扯了伤口。”他眼未睁开,在我耳边喃喃语道,要我停了动作。
昨夜睡得极好,他是何时来的,莫不是抱我睡了一夜?
这个李业,说了不再提起,却忘了保持朋友间的距离,要我眉上心间,如何相回避,痴痴看着他的眉目,忽然有些留恋这样的怀抱。
但是,我很快惊觉此种感觉实在不该有,遂强敛了心神,开口问他,“你几时回来的?”
“你睡后不久就回来了。”他说着睁开迷离的眼,嗔怪一声,“这么早就睡了,也不等一等朕。”
“出这样的事,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那里。林昭容究竟怎样了?”
“割腕之后很快就被发现了,所幸失血不多,倒是比你的情况好很多。所以,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抬手刮过我的鼻尖,继而松了抱我的手,起身穿起袍子,“朕还要上朝,不能再留了。你好生休养,朕下朝便来。”理好衣冠,又补了一句,“好好呆在游仙殿” ,才匆匆离去了。
我起身半开了窗,看他身影消失在清晨的光线中,黑色龙袍也隐约闪着光。此时天已大亮,想来他贪留我这里,险些误了早朝,连早膳都未用。
兀自摇头。
依他所言,他昨日一去,很快就回来了,那么他对林昭容真的是一点也未上心,实在苦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要她独自在小筑里守着一段深恋。
如今她也伤了身,若说后宫嫔妃一家,一家人还都伤到了一起。
奇怪的想法。
唤了青衣一声,她应声进来。
我做到梳妆台前,“快些给本宫梳妆,今日要去看林昭容,记得不要太过明丽。”
青衣站着没动,出言阻我,“娘娘您明明比林昭容还要病得重,怎能强撑着去那里?”
想起李业要我呆在游仙殿的话,我无奈摇头,“外人皆认为帝陵遇刺的是本宫,故皇上伤情如何,本宫就该表现如何。如今皇上出入寻常,伤口已无大碍,本宫亦理应能够走动了。林昭容出此大事,本宫若不去,这皇后当得也太不近人情了。”其实,不光是皇后的位置要求我这么做,还因为,我实在有些同情这个深宫女子。
青衣无可奈何,替我作了梳洗,挑了套杏色衣衫给我换上。
我见早膳已备下,便要红玉趁着用膳的空挡备好补药。说来,这些补药都是李业硬塞到我这里来的,可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便顺势给林昭容送去也好。
这宫中,到处都是药味,血腥味。
听雨小筑十分冷清,没什么人来往。林昭容割腕一事,在宫闱之中连一点涟漪也未激起,凄清之状叫人心里恻隐。
一路走来,我脚下不实,有些虚晃。红玉一直扶着我,怕了我跌下去。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一看便知已多日未曾打理,那些据说都是由林昭容亲手修剪的草木,如今已长得没了形。
她的丫鬟芙儿见我来了,就要去通报要她来迎,却被我阻了。
步入内寝,光线昏暗,没有开窗,她坐在案旁,惨白着脸,仿佛没有了生命一般。
李业说她的情况比我好,可在我看来,她才是最该关心的那一个。我身上的伤比她重,可我至少有人关心,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但她却是两眼无神,心如死灰。
昨夜李业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她这般模样?难道,是匆匆的离去让她心冷。
我站在原地,没有唤她。
她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一般。
思忖中不觉一声长叹,划破一室阴霾。
她终于是发现了我,迟钝了一瞬,慌忙起身奔过来,跪下,“娘娘又亲自来访,折煞臣妾了。”
我扶起她。
病中西施,只能用来形容以前的她。现在的她,妆未成,发未疏,俨然是一副冷宫妃子的模样,不美,不清丽了。
扶起她,要青衣把窗户开了,日光顿时满室,令她有些不适。
光照之下,她这时才发觉自己仪容有失,忙说道,“臣妾不知娘娘驾临,未有梳洗,有失仪态。”说着随手理了理发。
满头青丝为谁白,她虽未白头,却已先老。心老,为了那个她不该爱,也爱不起的君王。
这哪能怪她,我拉她坐到梳妆台前,拿起她的月牙木梳替她梳妆起来。一头青丝洒下惆怅,她镜中容貌憔悴,又诚惶诚恐。替她疏了发髻,又选了她惯用的淡色胭脂替她描了妆。
镜中的她,又是一个绝美的女子了。
放下眉笔,将那铜镜移近了些,微笑说道,“这才是昭容娘娘嘛!妹妹自己看看,本宫替你梳妆得怎样?”
娥眉青黛,乌发蝉鬓,她端详了片刻,脸上泛出淡淡的笑,“皇后娘娘妙手,臣妾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她这话说得夸张,我却只当她真的喜欢了,仔细瞧了瞧她,又觉得好似缺了什么。
她站起身,说道,“娘娘仁德,臣妾自愧不如。想娘娘先前遇刺,臣妾也曾求见,可不想触怒了皇上,被软禁至今。如今臣妾懦弱求死,还要娘娘为此事带伤亲自跑一趟,实在不该。”
她若不求死,我和李业不知何时才会想起他。说来也让人不信,但确确实实就是这般。我那时心里装着李业,忙着替他掩盖。而后我卧病,李业也只顾及了我,生生将她遗忘在了凄清的听雨小筑。
不知她这十来天里是怎样度过的。
我心里亏欠她,毕竟,她也是为求见我受的罪。
眼光撇过进来时她靠在一旁的桌案。那幅她视为珍藏的仕女图半开着,隐隐约约好似有点点猩红,我伸手拿过来,展开一看才知道那些红点皆是血,血色鲜艳,应是刚染上不久。
“臣妾愚昧,竟弄脏了这幅画。”她看着我手中的画,眼中惋惜之色渐浓。
原来是她割腕之际弄脏的。
人若要死,总是希望最舍不得的人,最舍不得的物陪在身边的。画上染血也就不足为怪了,那是李业给她的,被她当作最珍贵的东西。
“这有何难,让皇上再作一幅予你亦不是什么难事。”我放回画卷说道。
不想她却连连摇头,接过我手中的画,“什么样的画都一样,实则是没有分别的。即便是这幅画,它到底包含了什么,臣妾看不出来。只不过是一幅堪称画艺精湛之作,色彩调度美幻罢了。”
“妹妹何出此言?”
“没有用心的画,拿来又有何用?”
没有用心!原来,她看透了李业心里没有她。而她身上缺的,正是那份对李业的希望。弃她离去,一夜也不肯留宿,想必此举令她心死,才知道痴痴念念守着这幅画已没有意义。
我执起画,“既然你说此画没有用了,本宫便替你毁了也好。”我说着便要撕下去。
她慌忙自我手中将你画夺了回去,抱在怀中不住摇头,“不要。”
“你看,是你自己说了这画无用,如今本宫要撕,你却又不让,可见,你心里根本就放不下。”
她依旧是摇头,盯着那幅画,眼中闪了泪光,喃喃语道,“臣妾只是舍不得这幅画而已。”
这样的话,我又岂会相信。说放下就放下,至少我是做不到的。都说画中寄情,她分明没能放下这片情。
我思量片刻,对她说道,“如果说本宫能有本事放你出宫,你可愿意?”
如今她虽看透,却并未放下。我给她这样的一个选择,旨在探明她的心意。若她放下李业,出宫过她想要的生活,我为她高兴。若她选择留下,我却也没有办法,她的生死由她,她的命数也由她。我对她的同情也就放到一边,诸多烦心朝事之中,再顾忌不了了。
没想到她突然跪下,“臣妾愿一生守在宫中,只要能看着皇上,臣妾别无他求,但求娘娘不要赶臣妾走。”
她竟以为我说这话是想将她从李业身边赶走,想要独宠后宫。
我忙扶起她,“妹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本宫只不过为你着想,让你自己选择你要过的生活。你若想要留下来,本宫又岂会赶你走。”
我的自由要我自己竭尽全力去争取,她的自由只在我一句话间,却被她决然放弃,这是不是命运又开下的一个玩笑。
她是那样柔弱的女子,在爱情面前更是毫无反抗之力。而我不是,亦不会成为这样的女子,被爱情锁住。
她愿空守城池,我却愿远离尘嚣。
一句愿意留下,我也只能为她惋惜。
窗下阳光,决然表情,她突然有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