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三章 切肤之痛 ...
-
一天前。
不去理会那盘东西,我在他怀里做了个很美的梦,梦见蔚蓝的天,连绵的青山,清澈的水,梦见自己长了翅膀,翱翔天际,自由相随。我素来多梦,所遇之事虽心底藏着,却难免于梦中映照出来。李业曾无意中提起过,何不说出来一些,倒好过独自徘徊梦中。可惜我找不到可述之人,而和他总有一些距离。
纵然这梦境是个奢望,但不失美好。
从他怀中醒来时,已是灯火时分。他坐着未动分毫,于是在睁眼的那一瞬,我迎上他注视的目光,淡然对他一笑,坐起身来,自己揭开托盘之上的红布。
自己动手,也好过一帮人为难。
红绸玉盘里,那黑色瓷瓶映着光,小小的,却显得有些阴森骇人。
我拿起瓷瓶旁的那把短剑,交到李业手上,笑着问道,“莫不是你来动手?这可得是撩开衣服,男女授受不清的。”
他握着短剑,流光闪烁的眼深深看着我,却没有应我故意打趣的话。我知道他的不忍和不放心,就算有麻药,在身上划下一刀,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既然决定了要回去,少不了面临父亲的刁难。若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条路就走不下去了。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我身上划下一条和李业一样的伤痕,方能瞒过这一次。
这是我隐约猜到了的。
李业恐怕早已知道躲不过这一劫,所以,已备下了药。而新旧伤痕,一看便知,那药理应是做假伤口用的。
我旧时翻看些奇闻杂书,也见书中提过此类的事,只是没想到原来真有这样的药。
李业当然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清,没有说过要回避的话。
床头已备下了麻药,正冒着热气。
我半躺在床上,看着那不知何时进来的中年太医打开瓷瓶,一股辛鼻的气味顿时传到鼻尖。
“这是傅太医,是朕的心腹。”李业朝他指了指。
我突然就想起了何太医甘愿赴死的那张脸,若是当日随行的是傅太医,何太医也不会白白丢了性命。信口和李业说起,他却怪我道,“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休要再提了。”
我无奈闭了口,看那太医靠了过来。
傅太医躬身说了话,“娘娘,这药是臣早前配下了。其作用是让伤口处的皮肤显现结痂之状,但却不是真正的结痂,原因此药药性很烈,能够腐蚀肌肤,所以……”他表情为难,没有再说下去。
所以,那痛苦可能是撕心裂肺的,或者说,可能麻药也会没有用。原本只想着会被划上一刀,没想到还有比划上一刀还要痛苦的事,这也难怪了李业是那副表情。
我故作镇定,笑着对背后环着我的李业说道,“说这些多余的做什么,身为将门之后,身上哪能不受点伤。”
他今日总是皱眉,几句说笑都没有让他舒展了眉。其实,我是喜欢看他笑的,总让人安心。他端起麻药,凑到我嘴边,“还是先喝了吧,另让人备一碗参汤,待假作了伤口喝下。”
我点头喝下麻药,很快就感觉药性发作,整个人没有感觉,虚张开眼,也不知是对谁说道,“可以了吧。”
隐约听见李业的声音,“傅太医,你回避吧。”隔了一下,又不知他在对谁说,“朕稳住皇后,你记得划浅一些”
感觉胸前的衣襟被轻轻扯开,我迷糊着半睁开眼,看见拿着短剑的是青衣,剑尖停在胸口,迟迟没有划下。
她一个女儿家,怎么下得了手。
这一剑迟早都要挨的,我自牙间朝她挤出一个字来,“快……”
虚张着眼,终于看见剑锋划过,划破薄薄的一层肌肤,瞬间鲜血染红了衣衫。
因为麻药,我依然迷糊着,没有一点感觉。
然后就是上那烈性的药了。
当药洒在身上的那一瞬间,麻药失效,钻心疼痛袭来,我顿时痛得恢复了知觉。
果然,麻药也掩不住它带来的痛。
清醒的同时终于感觉到了李业坚实的臂膀,也终于听清了他紊乱的呼吸和不断的呼叫,“皇后,皇后……”
真的是撕心裂肺的痛。我倒抽一口气,只觉铺天盖地的痛席卷而来,令我喉咙针刺,哑了声音。
眼前阵阵发黑,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猛然向我袭来,抓住我胸前伤口,肆无忌惮地撕扯,又好似无数虫子在不住撕咬。我汗如雨下,咬住嘴唇,口中一阵血腥味,竟是生生咬破了自己的唇。
忽然间嘴被掰开,不知他塞了什么进来,我只管牙关紧咬,将那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痛苦统统转移到了嘴上。
分明还是有浓浓的血腥味,倒灌进来。
额间有人拭去我不断涌出的汗,杂乱的声响萦绕在耳,似有焦急的声音。
抱住我的怀抱越来越紧,我却感觉不再分明。汗水模糊了本就看不清晰的视线,越发听不见耳边他焦急的声音。呼吸一阵紧促,脑中眩晕袭来,短暂的清醒过后,我眼前彻底被黑色笼罩,再不能感受他给我的温暖。
又是习惯性的恶梦,什么可怕的都有,毒蛇,黑血,滴血的剑,还有好多好多。有母亲的面庞,有转身的子玄,还有浑身是血的李业。
我记得我在哭喊,记得我身旁流淌着鲜血,还有我嘶哑了声音。那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孤寂世界,是笼罩了死亡气息的修罗地狱,是我无法逃脱的可怕梦靥。
一阵一阵,一场一场,一遍一遍,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折磨着我。
我庆幸我活着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红玉欣喜的脸逐渐放大。
“娘娘,您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她激动地嚷道,又朝着外面唤青衣快些来。
半撑起身子,我手上有些发软,看着忙碌的这两个人在我面前一个劲的又是说话又是忙碌的,心里却好似缺了什么。
他不在。
怎么能如此依赖他,我晃晃头,不再去想。
青衣端着一碗药,急急走到我面前,“太医说,娘娘醒了就要赶紧把药喝了。”她说着,舀起一勺药,递到我嘴边。
我的头尚有些晕,也一时没有力气说话,背靠上红玉垫的软垫上,一勺勺将药喝完。
“娘娘昨晚可真真是险些吓死人呢!人一晕,本已备下的参汤就喝不下了,逼得皇上用…….”青衣放下药碗,感叹的语气,仿佛是我昨晚命悬一线一般,然而却是停下没有说完。
我也没有心情问她后面的事,总之我是醒过来了。
红玉也在一旁开口说道,“对呀,奴婢两人就不说了,皇上昨晚可是寸步不离地守了娘娘一夜,到今天早上,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守了我一夜。
回忆起梦中那个时不时传来,却找不到方向的声音,原来,是他在不知疲倦地唤我,让我感觉那个世界并非全然没有生气和希望的。
青衣替我披上件薄衫,“娘娘昨晚一直发烧。太医说因为药性太大,又加之娘娘原本手上的伤处理过晚,愈合的不是很好,而今平添一处伤口,才会突然之间发了烧,以致威胁到了性命。还好娘娘洪福齐天,又有皇上在侧,躲过了这一劫。”
原来不是醒过来,又是活过来。不过是造个假伤口,我竟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难怪睁眼来就看见红玉一脸的惊喜。
“直到天明时分,娘娘才退了烧,我们也都才松了口气。但想着昨夜之事不能外露,所以皇上见娘娘没事了,也就没等娘娘醒来,便直接赶去了朝堂。
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皆是说李业如何守着我,又有多担心。在我听来,似乎有意要当一次红娘。可惜,我自知已然心死,对李业纵使多了一些不能无视的喜欢,却也是没有了可能的。
抬手摸摸嘴唇,昨夜咬的伤口还好不深,否则今天也不好去见特意没有上朝,在府中专等我的父亲。一场无烟战场,免不了口舌之争。
见我摸着自己的嘴唇,青衣突然说了一句让我心下一紧的话,“皇上的手伤得可不轻,看着就骇人。娘娘身上越痛,就咬得越深,是以皇上也一起痛着,却又好似感觉不到一般。”
昨夜难受之下咬的竟是李业的手,而我,几乎用了残余的所有力气。想起灌到口中的血腥味,我都不敢去想他的伤。
旧伤未愈,他又添了新伤。
失神片刻,想起今日要回将军府,撩开自己衣襟,想看看那伤口如今是何模样了。然而,撩开所见,只是一层厚厚的纱布。
红玉伸手替我理好衣衫,劝道,“娘娘还是不要看了,就这样包着才好得快。若非万不得已,也不要扯下来,小心动了伤口,又流血。”
也罢,这就起身由红玉服侍着穿好衣服,虽拉扯得有些痛,动作小一点也是可以忍的。待收拾妥帖,我忽然在镜中看见自己的憔悴面色,竟比林昭容还要惨白。
无奈叹了口气,“青衣,去将柜中那盒胭脂拿来。”一直嫌那盒胭脂色重了些,便放这没用,本想着日后赏赐给宫人,却没想到今日还用得上它。
亲手描完妆,我看着镜中恢复神采的自己,扯出淡淡的笑。可惜,脸上再怎样光鲜亮丽,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
喝完红玉端来的一碗药粥,看了看身上的宫装,要青衣换取件素色衣衫穿上。
一切准备妥当,红玉见我就要走,问道,“娘娘不等皇上回来了?”
李业回来若是看到我这副模样,会是怎样的心情。父亲要我回去,他断然不会为我硬上这一次,但又何必要他看见我这副模样,又得狠一次心呢。
他把我摆在什么位置,又是怎样看我的,我很清楚明白。
朝她摇摇头,我迈出有些虚晃的步子,平静说道,“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