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EMPSYCHOSIS 重生（旧）》metempsy

8、八

　　“曾经，我是这片森林里九尾狐的首领。”
　　雅说。我坐在它身边。它说得没错，深夜的森林中粉红色的瘴气浓密得好像有了质量和体积，就算我将手指举在眼前也看不清楚。当然我更加看不到身旁的雅，虽然我的手就搭在它身上，厚厚背毛中透出灼热体温传入我的掌心。
　　“在平常，我们之间都很少见面，成对的九尾狐带着它们未成年的孩子住在自己的洞穴里，单身的九尾狐则独自行动，但是这并不妨碍九尾狐之中产生一个绝对的领袖。坐在这个地位的九尾狐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整个迷失森林的同类。而我从小，就被寄予这样的期望。
　　“瞳跟我一起长大。她是天生的白狐，但是和住在冰峰山上的我们的远亲没有任何亲缘。在她出生最初长辈们以为这是一种奇异的征兆，但是当它们发现她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之后这样传言渐渐消失。我想也许那确实是种征兆，现在的迷失森林已经完全改变了，而九尾狐也跟着改变。
　　“曾经，瞳是我的雌儿。” 雅慢慢地说，如果不是我清楚知道它是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也许我会当它是个人，一个疲惫、无奈又不甘的人。雅似乎叹了口气，它的尾巴微微摆弄，擦过我的手背，丝一样软滑。
　　“那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那一年，她生了一个孩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白色的毛，只不过眼睛是黑色的。我们有过很多孩子，但是只有那一个长得像她那样。那孩子叫颜，从小就很活泼，瞳特别疼他。
　　“那时候我刚刚发现了神之门的作用，因此经常通过那扇门到其他地方去。孩子大一点之后我就离开家了，瞳不比我差，即使只有她在也能照顾好颜，我这么相信的，但是后来事情还是发生了。
　　“颜被人类从森林里抓走了。”
　　雅又叹了口气，人类一样，然后沉默了。那一刻我觉得我似乎能够理解它，但是又觉得不能。它给我的感觉那么哀愁，但是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屡屡回顾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亮得像两簇暗色的灯火。
　　“当瞳发现的时候，那些猎人已经离开森林很远了，瞳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尽管她从来都不肯离开森林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而那个时候，我却在南方的昆虫岛上，和一个来自别的大陆的旅人一起寻找传说中的青龙珠。”它哼了两声，像是自嘲的笑声，但是多了些野蛮的味道。我没有开口，它也就毫无阻碍地说了下去。
　　“然后呢？”我问，不敢抬高声音，似乎生怕惊醒了这气氛中的某种东西。远处的草叶沙沙地响，细得像风在低语。
　　“后来，当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死了。”他简短地说，沉默地容忍我不由自主地抚摸。手指能够感觉到那紧实的肌肉，它比我所见过其他任何九尾狐都更强健。它喷了喷鼻子，“总之，因为这件事，瞳离开了我，而我离开了森林。”
　　“我不能阻止瞳，我欠她的，尽管我并不认同她的方式。”
　　浓雾中雅湿润冰凉的鼻尖凑近过来，沿着我的手臂嗅着味道，嘴唇边柔软的茸毛蹭得我直发痒。我不敢动，不知道它要做什么，无论它有多像人，它还是种野兽，九尾狐从来不是温顺的动物，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一口咬下来。
　　它的鼻尖突然抵到我的下巴，我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它缩了回去，空气中有抖毛的声音。它懒洋洋地说：“你是猎狐人对吧。你身上有蛊的味道。”
　　我点头，然后想起来它可能看不到。但是实际上它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九尾狐所拥有的某种感觉，那种与蛊本身贴近而相似的力量让它们能够感受到某些东西，因为在传说中，是九尾狐首先教会人类使用蛊，那属于自然的，又是最不自然的神秘力量。
　　“曾经，施蛊者是站在九尾狐一边的。”
　　我皱眉，“我只知道，那是九尾狐的诅咒，让用蛊的人不得好死。”
　　“那叫死得其所。”雅漫不经心地反驳，声音瞬间低迷。
　　“是施蛊者背叛了九尾狐，背叛了他们得到力量时所许下的诺言。”
　　“那么，那个传说是真的么？”我的心脏狂跳，指尖骤然冰凉，“如果淋了九尾狐的血，吃掉心脏，就能逃过死解？”
　　它很久都没有说话。我安静地等待着，如果那是真的，我的天，我眼前就有一只会说话的九尾狐。我终于知道我并非不在乎那未知的死亡，那注定残酷的方式和来临的时间。我想要活下去，即使死，也要死在温暖床边，安详睡去，由族人将我的尸体涂上香油，放入宗祠供奉。我不想像父亲那样成为森林野兽的晚餐，也不想像叔父那样摔下悬崖被拍打的巨浪挤成肉馅，在死去之前经历万般折磨。
　　我希望那是真的，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期望。我茫然地在夜晚赭色的迷雾中寻找红狐狸的眼睛，生怕从它的声音中吐出一声否定的言辞。但是没有，它就像瞬间消失一样悄无声息。
　　“雅？”我忍不住叫。
　　它哼了一声，我感觉到它从我身边走开，伸手去抓，却不知道方向。
　　“人类。”
　　我等着它说话。
　　“太晚了，睡觉吧。”它懒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