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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将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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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聂番外】将仲子
应该说,盖聂和卫庄会相处成这个样子,鬼谷子老先生作为罪魁祸首,是毫不意外的。
如果你也从懂事开始就被生理心理都全面跑偏的师父耳提面命,被温和有礼而端庄贤淑的师兄照顾;耳濡目染全是鬼谷历来渣攻师弟和淡定师兄的悲凉情史,你除了往渣的方向上头也不回的狂奔,还能怎样?
什么,你说张仪他可能是师兄?师兄也可以是渣攻?喂抓住重点没有啊……
饿了,困了,累了,乏了,焦躁了,逆反了,青春期困惑了……寻常小儿会发愁的问题,卫庄统统表示没有压力。其实他才是淡定帝好么?如果你也有一个无所不能无往不利而且人见人爱的师哥,解决你一切问题,再引起你一切问题。
盖聂是卫庄一切青春期症状的由来。
曾几何时,作为一个弄权善术,手腕熟谙的皇族外戚子弟,卫庄对鬼谷那一套“两个只能活一个”的理论是从心里不信的——不过是第一任鬼谷子为了增加这个神秘门派的传奇色彩,活生生整出这套毫无逻辑可言的实践方法。更可气的每一代鬼谷弟子都十分争气的身体力行,因此每一任鬼谷先生都十分怀旧的现身说法。
后山有一片密林是鬼谷禁地,师父不许踏足。盖聂这样五讲四美三热爱、尊师重道程门立雪的弟子自然没有去过,卫庄这样的怀疑论者却无数次看到过师父在林中坟地上自斟自饮,披霜带露,独立中宵。这一次师父从山下归来,一反常态的不见二人,只将自己闭在林中。卫庄打猎回屋,本想叫上师父同饮同食,却不想听到鬼谷子一番自语,竟带着三分醉意,七分伤心,还有些不可一世的狂气。卫庄听得一会儿,默然起身离开。
私底下告诉师哥,盖聂沉吟一会儿,答道,“师伯当年也是纵横一派名家,出仕南蛮,辅佐楚地,后来被师父巧行离间之计,受谗颠沛,最终死在师父横剑之下。林中想必是师伯坟地。”
卫庄愣怔,“师哥,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面瘫又淡定的外表确实容易遮盖一个人八卦的体质。
“进鬼谷之前我就听说了。”盖聂轻轻说道。
卫庄一笑颔首,意犹未尽,“找个机会验证一下。”
盖聂轻轻皱眉,正想说这样不太合适,便看见卫庄拔出佩剑抚弄,学着盖聂平时的样子轻弹剑身。木剑锋芒不显,卫庄却昂首闭目,好似玩赏着意念间充斥胸臆中的龙吟虎啸。半晌才破空出剑,竟于屋前空地持木剑起舞。
那一舞全然说不上妩媚翩跹,满是郁郁的心结和无法开解的踌躇。忽而低回婉转,忽而声嘶力竭。轻挑浮浅的木剑凛然有了钝重御风的金属之声,呼啸纵横,凌厉快意,嘶嘶然全是戎马兵戈之声,不同于韩国宫廷中折腰掩袖,顿足回身的绮丽浪漫。
盖聂见向来冷酷的师弟突然动情至此,想得师父师伯天纵大才,神仙之表,仍然逃不脱这乱世中相煎相杀之局,不禁也是动容,和着卫庄步法歌了起来。
天已傍晚,小屋面西,鞠得满地红霞。
子都不见,但有狂且,迎风起剑,衣袂白发,如飘瑞雪。
短歌转瞬而终,长恨不可以止。卫庄心里澄亮如镜,痛快又决然。忽然欺到盖聂身前,将木剑反手横在盖聂脖子上,喝道,“师哥,拔剑。”
两人平时私下多有切磋,但不曾像今日这般激烈决绝。盖聂也不犹疑,抽身而起,拔木剑出鞘,与卫庄缠斗一处。
一纵一横,本是要主宰天下苍生的命运,然而谁又可以改写纵横之剑上的着魔般的谶语?
盖聂见卫庄双目微红,身上虽无酒气,但醉态突兀,下手毫无分寸,不禁打上了精神。剑身一长,“小庄,小心。”猛然从绝无可能之处转身劈剑。
木屑交溅,一股沛然钢浑的真气从剑尖荡来,盖聂完全没有用上真力,准备不及,生生受了这一击之力,胸腔中血气翻涌,猛的抓住卫庄手腕,“住手。”
卫庄丝毫不以为意,转腕夺手而出,直视盖聂良久,突然逞剑又上,直取盖聂双眼。劲风扑面,力道毫不逊色于切金碎玉的宝剑,盖聂心中虽有惊异,却不敢托大,举剑格档。两剑交错,猝然断裂。
两人均被交剑之势逼退一步,盖聂弃下断柄,抬眼看向卫庄,见卫庄长袖低垂,血从袖中沿断柄蜿蜒流下。心下一软,正想叫停,卫庄忽然状似疯魔,持断剑袭上身前,劲力之大,更超过之前两次。
毫无畏惧的直视,不曾犹豫的出手。盖聂来不及问明,只运气护体,伸出右手劈手去夺卫庄断剑。卫庄却在真气鼓荡间猝然收势,生生将一击之间充沛罡烈的真气受了,震得接连后退几步,才怆然停下。
盖聂的手支在卫庄面前,卫庄却阖了眼。
半晌,卫庄才缓缓将眼睁开,任凭两行眼泪流下。
无论这眼泪来自盖聂掌上的劲风,或是伤心人在抱的幽怀,盖聂都无法避免的被震动了。他蓦然收手,又复伸出,想给卫庄一个拥抱,不问前尘,不问因由,不问两人之后将如何去续写鬼谷弟子世世代代的爱憎恩怨。
卫庄却捏着断剑,在盖聂的错愕间划开了他的衣襟。
倘若不生于诸侯王之家,只做这芸芸众生,苍头黔首中的一员,耕种经营,不问这大争之势里的你死我活,袖手这无道天地间的满目疮痍。你,我,而已。
“师哥……”卫庄嘶哑着嗓子,不容辩解,不容否认。
盖聂长久以来不可向人提起的心事骤然冲溃了堤防。如此便只让这混沌的世界被此时此刻卫庄疯魔的眼色和沉重的叹息占领,不尽不休,不死不灭。
翌日清晨,盖聂从异样的酸痛和沉静中醒来,已不见了卫庄身影。推门出去,见师父飘然端坐在木桌旁,手中拽着一截布袖。“小庄下山为族人发丧去了。”
昨日自己在师兄坟前的自语,还是被徒弟小庄听去了。师兄,昔日你我相约,我助秦灭六国,你为六国抗秦,志成之日,再来一战。誓约开始兑现,如今韩国已灭,山东诸国也必陆续陷于秦国铁蹄之下,终究要你含恨九泉了。
你我之间那一战,你可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