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劫—离春》扶风写月

1、上

　　我叫钟无艳，过了今晚，我将是大齐的皇后。

　　田辟疆，齐宣王，那个我爱的男子，他会是我的夫君，更是我的王。

　　所有人都只知道，钟无艳之所以能成为皇后，是因为在桓公台上冒死觐见，而被太后选中。当然，比这个传言更为之轰动的，就是，钟无艳那奇丑无比的陋颜。

　　现在想想，那时到底是怎样的冲动，支撑着我布衣鞋履，只身来到都城临淄，费尽心思见到他，然后说了那段冒天下之不韪的佞言。我始终记得那天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我的身体，汗渍浸染了衣衫，而他，就站在那高高的天阶之上，垂首不语，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身影逆光伫立，只是一眼，我的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烫的惊人。而我支离破碎的声音，砸在玉阶之上，掷地有声。

　　后来，那个慈祥的老人，握着我的手，糯软的声音轻声笑着，带着江南的温柔，她说，无艳，你注定是要做疆儿的皇后的。那一刻，我的心没由来的悸动不已，手握着那刻着凤凰的金步摇，收紧，置于膝上。从此以后，我就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了，真好。

　　闭着眼，我才敢偷偷回忆起年幼时，第一次遇见他。那个煦然的午后，他轻握着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起，他说，女孩子，是不可以染上半点尘埃的。我抬头，那个如阳光一般的锦衣少年，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跃在了我的眼中，连同他唇角勾起的浅笑和眉宇间浅浅的纹路，刻骨铭心。

　　后来用了很多年，我才知道，他是大齐的太子，将来，会是统治一切的王。而我，不过是他幼时迷路在田野山间，偶遇的村野丫头，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钟无艳。

　　所以当我告诉飞鸾，我想进宫，想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我都会感激上苍的。飞鸾看着我，有些难过，无艳，我听老人说，能进宫的女子，多半都是美若天仙的，而你，要怎么进去呢。

　　我抿唇不语，我知道，我额角狰狞的胎记，丑的让人惊惧，可是，这辈子，我只有这一个愿望，我不贪心，真的，只是希望能再见他一眼，一眼也好。

　　抬头，红烛残影，已经消去了大半，而未央宫内却静谧的吓人。我掀去凤冠，苦笑，此刻，他应该在东侧的长乐宫内吧。

　　一个长相清秀的宫女推门进来，看到我的时候一愣，然后迅速低下头去，轻声道，娘娘，陛下让您自行歇息，他有些倦了，所以就不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她下去。偌大的未央殿，我赤足走在石面之上，初秋的夜晚来得特别急，微微的刺骨，冷的我心间不住的颤抖。

　　我将飞鸾接入宫中陪我，因为一个人的未央，太过寂寞，我害怕自己会窒息。

　　转眼八月十五，我已经在未央宫住了一个月了，除了太后宣见过一次，我从未走出宫门。因为如果见不到他，那么再奢华的地方，都让人不寒而栗，而皇宫是如此的大，我要去哪里找他呢。

　　我知道，仲秋的祭祀，是要帝后齐行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忽然开始紧张，手心湿了又湿。黎明时分，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长乐宫的方向，等着他的圣旨，诚惶诚恐。直到天彻底黑了，飞鸾才将我拉起来，银色的狐裘披在我的肩上，她揽着我，无艳，回去吧，夜凉了，他，或许早已忘记未央宫还有一个叫做钟无艳的皇后。

　　我攥紧裘衣，挺直着背，拖着早已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进殿内。那一夜，我让飞鸾在殿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置满暖炉，可是，我还是窝在丝锦之中颤抖了一整夜。原来，若是身体冷到极致，眼泪也可以冰凉如雪。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已经是来年春天了。刺眼的阳光透过殿门，折射出七彩的锋芒。

　　我打开门，用手挡住眼睛，感受身上久违的温暖。飞鸾拿着披风，覆到我的单衣之上，嗔到，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身子。我笑，有着这样的脸，对于这个身子，是一种拖累吧，那么，何必在意是否更糟一点呢。

　　飞鸾一愣，低下头，久久不语。我笑了笑，伸手褪去披风，转身回到屋内。

　　无艳，总有一天会有人懂得你的美的。

　　飞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知道她是真的这样想的，可是，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如果那个人不是他，那么，即使我再怎么美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在大婚的那一夜吧，宫女说，他让我自行歇息，他，倦了。

　　几个小太监低低的讨论着什么，其中的一个我见过，是在长乐宫当差的。

　　你们不知道吧，咱们齐国真的是要灭了，魏国这次派了二十万军队，咱们边关的兵将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听说啊，现在已经失守了。

　　嗯，我也听说了，魏国联合了秦国，对咱们齐国是势在必得的。

　　你说，咱们要不要赶快逃啊，这战争蔓延的快，估计没多久都城都要失守的。

　　我脚步慌乱的逃离回未央殿，虚浮的靠着殿门，紧紧捂着嘴，生怕稍微一松手就会忍不住惊呼出口。

　　我让飞鸾将我进宫时带着的那件粗麻衣裳拿出来，仔细缝补上面的漏洞。一夜无话，直到天微亮的时候，飞鸾才哑着嗓音，低声说道，无艳，你这是何苦呢，他那样对你，为什么你还要一心想着他的天下。

　　我摇了摇头，笑而不语。手指一遍一遍的划过衣襟。这是我在桓公台上见他时穿的那件衣裳，我怕久了，穿上锦衣华服他会认不出我，所以，还是穿着这件的好。飞鸾是懂我的，她知道我要做什么。只是她不懂，即使那个人不曾爱过我，只为了能让他看一眼，即使赴汤蹈火，我也甘之如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