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灼灼》顾默然

18、鸿门宴（2）

　　周祁的那杯酒下去，我意识到，我这个原本连陪衬都算不上的小角色，激起了许家两位少爷百无聊赖间玩闹的兴致。
　　饭局本就这样，那些三催四请邀来的贵宾，往往对在座的所有阿谀之众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所谓交情，他们可以任意地放肆地消耗对方所给的所有抬举与奉承，只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捧着他们臭脚一味称道的人。
　　也许不该称之为不在乎，是一种叫做被纵容的习惯。
　　对许家两位少爷而言，这种小儿科的饭局就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小交际，他们忙碌的生活几乎已经接近当红的艺人需要职业经纪人来给他们安排饭局的排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卑躬屈膝、小心谨慎地讨好奉承，人家看在眼里便越是觉得这种人低级廉价，不值得尊重。
　　我的老板是这样的人，所以身处在与之同一战壕中的我，根本没有选择高傲的立场。
　　这酒我必须喝，而且是三杯，无法推诿。
　　即使对他们而言不过挑眉间的一句玩笑话，而于我即使是鸩酒也必须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全部喝下。
　　因为他们谈笑间便可以轻易否决了我艰难获取而来的谋生资本。

　　酒精进入每个身体，都会起到不同的化学反应，有一杯就倒也有千杯不醉，有的人倒下了原形毕露、也有倒头就睡的——我其实也算是一杯倒的那种人，但于我不同于他人的是，我醉了，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身体机能处于放空的状态，意识却可以易于往常的清醒，好像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被放大了分贝，一声声震入耳膜——
　　但是我是真的醉了，因为我几乎动弹不得，三杯烧酒可以轻易地将我不胜酒力的身体操控，身子像发高烧一样地慢慢烧热起来，但骨子里头的热度却一分一分地被抽离出去、驱散而开——
　　我相信三杯酒下肚后的我，面色一定灼烧地异常狼狈，对面许家二少爷放肆地笑几乎已经没有给我留下一点余地——这些心理畸形的富家少爷，竟然连整蛊前女友的姐姐都能觉得如此的兴奋，真是只有极度的低级趣味才能满足于他们——“好，好，好，沈哥，看不出来你们家这位小陶酒量还真好，难怪不领我们周工的情，你看三杯烧酒，眼睛都不眨一下——女中豪杰啊——”
　　我吞下喉口的最后一口烈酒，烧的我心肺都火燎燎地疼，但我不能在面色上露出半点服输的颜色来徒增他们虚荣的快感——只能定定地站杵在原地，借以稍事缓和我强烈被酒精冲击的大脑，不料我的‘气定神闲’却更着了他们的道，我们老板何许人也，吃多了这样的饭局，一眼就能看出许家两位兄弟故意不放我下台其中必定有点猫腻——
　　沈大财主心领神会，嘴角竟露出宽心的笑容，那时候的我，好像所有的感知觉都被酒精作用放大了，所以他那个猥琐得意的狐狸笑容，落进我的眼里简直像丑角跳上了舞台一样的鲜明，第一时间便扯着喝高了的嗓子生怕接不住许志成的话茬子：“小陶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今天真卖我们哥仨的面子，来来来小陶，既然显露了山水，咱就不遮遮掩掩，今儿难得许大少爷小两口赏脸，要知道我们季大律师和我们许家大少爷可是霖泽镇出了名的模范情侣，羡煞了多少80后的小情侣啊——要外貌有外貌要金钱有金钱要地位有地位要才识有才识，最最最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可是打小学就是一个课堂里出来的青梅竹马，这份真情，就是我一个外来的打工仔听了也是万分感动啊——小陶来，我们季大律师和许家大少爷二十年的感情终于修成正果这第一杯喜酒让给你敬了——这喜气可不是一般人沾得到的哦——”
　　“也对，这杯酒我可给她满上，这样才能够沾到足够多的喜气，也好让我们这位年过三十的陶小姐早点找到个雄性动物慰藉一下寂寞的黑夜啊——”许志成笑的‘唾沫四溅’我虽然冷着脸，但还是烧的厉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为非作歹地再打开一瓶五粮液，半洒半就地摇摇晃晃一瓶都倒进了我的高脚杯中，剩下的也都喂了桌子，我恨地牙痒痒，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推诿，因为我连退却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便不胜酒力的我，在三杯白酒下肚后身体早已不受大脑掌控，如果这满杯的烧酒在一开始推到我面前，那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逃开的，可是此时此刻，我连拔腿跑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硬着头皮上，我再想不出什么办法——
　　“不行，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喝这么多？”周祁的手再一次伸了过来试图解救我，但是他的每一次解救都正中许家两兄弟的下怀。
　　“哟，周工又想英雄救美哟——不过这年头，三十出头还叫姑娘家的可真不是一般的稀罕啊——”许志成拍着手兴奋地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许志伟也搂着笑到花枝乱颤的季玮彤好以整暇地淡定围观，不过许志成的兴致似乎远远不满足于围观这么简单，见周祁再次自投罗网，他自然不能白白放过这机会，立马把那一整杯高脚杯中的烧酒摇摇晃晃地端到了我跟周祁的面前，流里流气地挑了挑眉，意思很简单，这杯酒，我俩之中必须有一牺牲——

　　都说这人情债难还，尤其这我与周祁这略带着扑朔的小迷离情分，若是添点人情债就更难还了。
　　所以，我欠谁的人情都行，就是不能欠周祁的。
　　我只能把自己的头皮当作是铁打的，下了狠劲抢先夺下许志成手中的酒杯，准备就这么就义了——就在这个时刻，救世主的声音降临了——
　　“路过就听到这包间特别热闹，隐约听着像是老朋友的声音，不请自来打个招呼——”我并不认识这个领头说话的男子，但他身后两个朋友的身影却让我原本已经如被点穴的身子更为僵硬，不过最为庆幸的是这个男子足够的身份分量，让整桌人的注意力终于从我手中的杯子上转移开去——
　　“哟，林公子啊，难得难得，什么风把您大少爷给吹到这小镇子来了——”能惊动许志伟这位大公子亲自起身去讨好迎合的人想必定是有点来头，但我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办法集中到这个进门的清俊男子身上，我只能呆呆地木鸡一般地将眼神停滞在门口的那个人身上——怎么会这么巧，子盛，这真的只是一场巧合的遇见么？
　　“许大哥这话说的见外了，你我的根不都在这里，什么叫吹来的——不过我们可真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听说大哥跟嫂子的好日子终于定下来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刻看到与许家人如此热络的那个男子就是传闻中许氏兄弟的肉中刺林觉，此人素来行为乖张寡言少语，年纪轻轻在商场上却又极为吃的开，其实那天的表现其实已经很不林氏风格，据说往日里他同许志伟最多的便是用冷笑来找招呼的。
　　这就是商场，在别人地位没有比你低之前，只有蠢货会对突来的善意发起攻击。
　　对于林觉突然的热络，许氏兄弟虽不明为何，当然也不能怠慢，一脸愕然的许志成也后之后觉地招呼起来，他年纪应该与林觉相仿，但气宇神色间人与人的差距真是一眼就对比出来了，许志成长相不差，但一站到林觉的身侧我就严重怀疑双星当年的眼睛是被鸡蛋饼糊了，简直一脸的猥琐瑟缩的男青年样，原来气质这种东西不管男女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则皮相再好也是一副烂皮相：“林大公子可真是消息灵通啊，这俗话说的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第一杯喜酒可不是谁都抢的到的——”
　　只见他低低地微笑了一下以示回应，那微笑更似是哂笑，但清和的又丝毫查不出不敬的意味，就是分寸拿捏的刚刚好的那种应付与不屑，那种眼神中淡淡的鄙夷我看在眼里很是痛快——当他若有似无地朝他身侧另一个身影投以淡然一瞥的时刻，我的心猛的揪了一下——邱洛明，也许林觉今天闯进这局，就是要带着他过来，完结那些该完结的东西。
　　被敬酒的季玮彤依在许志伟身侧笑容说不出的僵硬，而邱洛明的出现无疑让许志伟笑意中的阴暗更深了一分。
　　笑脸相迎，针锋相对，恭维迎合间目光中看到的竟是刀光与剑影。
　　我想我看到的，应不过是冰山一角。
　　事实证明，许志成的智商的确很有限，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在这一局中得到完美表现。他兄长恨不能视将邱洛明视作透明人的时刻，他又兴起几分落井下石的性质，自以为自家老大最终抱得美人归万分了得，非得把这把利刃插进季玮彤的前欢胸口才安乐，于是又像中邪一样地叫起来：“今天难得
　　‘添诚’两位股肱光临，这杯酒也是要喝的，这可真是莫大的缘分能把我们这帮子人聚到一起啊——”
　　面对已经推到邱洛明面前的酒杯，季玮彤面上的血色算是褪尽了，方才还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笑话的，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一下子便什么表情也装不出来了。
　　虽然有小小的被复仇的痛快感，但看到邱洛明尴尬的表情又觉很不忍心，曾经他们是多么令人称羡的校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其实洛明离开‘添诚’已久，今天我们不过是兄弟几个出来叙个旧，一会儿洛明还得开车把我们送回去——”一直以来站在门口没有出声的江子盛终于走了过来，“‘添诚’这杯酒，鄙人就代洛明敬了，毕竟我们都是小人物，酒后驾车这责任担不起，大家心意到就好了——祝两位许少都新婚快乐！”
　　子盛不愧是酒乡儿女，面不改色地干了两大杯白酒，恭敬地朝大家致以笑意：“其实今天不止是我们林少来重会旧友，在下也有位旧相识在场，如若方便，可否让陶小姐与在下借一步叙个旧，相信不至扰了各位的酒性吧——”
　　他未言毕，便听到周祁呐呐地吐了几个词：旧相识、叙旧……
　　我知道他想到了上次双星指着子盛对他的介绍，头自觉一黑，闭着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我自是不要想他解释什么吧——
　　终于在我力气即将消散而尽的时刻，有人扶住了我滚烫却又僵硬的身体，这一劫算是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