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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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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晓在晨光中醒来,用浸湿的布擦了擦脸和手,开始逐渐熟练了的一系列程序:打水,拣柴,帮忙收拾马车,吃饭,洗杖身和家生的餐具,然后出发。
3月末的天气,风依然刺骨,阴凉处还残余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朝阳的大路却因融化的雪和行人车辆的践踏变得泥泞。马车不时的溅起泥水,打在杖身和家生粗制的罩衣上。
“山客小丫头,”轻浮的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端朴的被子昨天没烧掉吧?”清晓头也不回的问。
名为端朴的男子,是杖身中的一员,据说拥有着39年多姿多彩的人生——在朱笙的剧团里当了5年演员,拒绝富家小姐求爱后逃亡到黄海成了朱氏,因为觉得猎捕的妖兽太过可怜而转职做了刚氏,而目前则是“追随仁慈的长由大人的英勇的杖身。”
“恐怕是欠债太多而无法偿还的可怜中年吧?或者是总因偷偷吸烟烧掉被子的纵火魔?”一边随意的向端朴抛出无营养的对话,一边偷偷为身边的大胡子男子想着称号的清晓,却忘了自己有着一个已被其他家生默认的称号——“纵火大叔的跟班。”
长由,姓元,名瑞,曾经担任瑞州进和乡乡长之职,长由的妻子在他仕官的前一年去世,留下了名叫青融的女儿,在青融16岁那一年伪王阿选登上玉座,与其政见不和的长由回到承州开始经营几代传下来的家业,虽然年景并不好,但凭着他精明的手腕和温和的处事依然为他赚来了不错的利润。
“长由大人家里一切都很顺利呢。”管家玉叶时常如此自豪的称道。但所谓好话是不可以说太多次的,之后长由出于善心收留的某个人彻底证明了这一点。
自称“完美的黄朱之民及全能的杖身”的男子,有着在夜里吸烟的怪癖,因把被子点着连续被8家客栈老板赶出之后,终于面临流落街头的命运。在野外打算找个地方向犬狼真君祈祷的他遇到了遭到妖魔袭击的长由一行,华丽的展示了自己的武技后,端朴接受了长由的邀请,成为杖身的一员。而他也因在与长由同行的第一天晚上烧光了和他同住的5名杖身的行李彻底成为了\\\"元家杖身夜晚的噩梦”。
“怎么样?习惯做家生了没,山客小丫头?”依然是略显轻浮的语调。
清晓在一次妖魔的袭击后,离开了陷于饥荒的詟溪里,流浪了2个月后,奄奄一息的倒在路旁,被前往文州的长由一行所救,虽然玉叶以不可以收留来路不明的人为由反对,但长由还是说着“太可怜了,我不能坐视不理”把清晓收留下来,不过,在玉叶的极力坚持下,在桓储乡办了把清晓收为家生的手续。
习惯了,吗?虽然曾经对自己成为家生这种终身制奴仆感到耻辱,对别人的态度有时也觉得不可忍受,但离开了这里一定没有活路。虽然在里家的生活可以使清晓和其他人做简单的对话,但在文字方面,清晓遇到很大困难,从字型上看用的是一种近似篆字的字体但意义却完全不同,语法与学过的文言文也有很大出入。而且,不仅是语言不通的海客和山客,就是熟悉这里的语言和环境的本国人,除了少数人以外,也都过得很艰难。里家时常发生饥荒,城乡里时常有士兵把冻饿倒毙的尸体拖去烧掉,也时常有里家被妖魔或野兽袭击的传闻。在考虑尊严和自由之前,一定要先活下去,而在身为富商的长由家里,温饱一定没有问题。这样子想着,清晓在桓储乡第一次与其他家生一起向长由和玉叶伏下身子,先要——活下去,在能够回家之前。
长由是一个仁慈的过了头的男子,对于杖身和家生,完全没有家公该有的样子,无论手下犯下什么样的错误,都会一笑了之,决不会将其惩罚或抛弃。即使是对总烧掉被子的端朴和一开始总打破盘子的清晓,在玉叶气的发抖跑去告状时,长由也会说:“把他们赶出去太可怜了,拜托你为他们的生命着想一下吧!”一类的话。
“完美的主人,不是吗?不管下人做了何等不可饶恕的事,都不会伤害对方。简直就像拥有与麒麟一样的仁慈啊!”端朴一边漫不经心的走着,一边说出对上天和雇主都算是大不敬的话。
“端朴!”走在最后的马车内响起斥责的声音。
挡在马车外的灰缎套子掀开了一角,一张中年女子的脸露了出来。“怎么可以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这是你对待恩人和雇主应有的礼仪吗?”伴随着激烈的语气的,是连妖魔看了也会逃跑的目光。
“哎呀,每次见到玉叶大人,自尊就会收到打击,”男子毫不在意的说道,“清晓,你知道为什么么?”
玉叶的目光转到清晓的脸上,少女不由自主的缩了缩头,唉,为什么每次玉叶大人都会把我看作端朴的同伙呢?“大概,是玉叶大人看待事物比你认真吧?”
“错!”,男子依旧得意洋洋的说道,“因为玉叶如果当上杖身的话,大概会是第二完美的杖身吧?唉,一想到是居然是一个厌恶我的女人排在我后面,身为男子当然会为自尊而悲哀啦!”
“为什么我是第二?我对长由大人的忠诚是排在第一的!”
“哈哈,因为我除了拥有和你一样的忠诚以外,还有足够的头脑和武技!”
这场争论并未继续下去,并不是因为两人对这个话题丧失了兴趣,而是因为在颠簸的路上玉叶的衣服被溅到的泥水所污。抛下两道比先前更可怕的目光后,马车的帘子重重的被放下。对着身边露出胜利的微笑的男子,少女脸上的表情从无辜一瞬间转变成凶狠:“为什么要拉上我啊!每次都是这样!我明明都把话题转向安全的方面了,为什么还要挑拨她啊?!我被你连累的还不够吗?!”
“不这样你也不会被排除在外呀!不是大家都把你当作我的跟班吗?”
“谁会当你这种人的跟班啊!”
“不过,今天又是端朴赢了啊!”担任车夫的男子悠闲的插话。
“对了,多亏你的帮忙,真是赚到了。”
“不客气,我今天又下注你赢,托你的福,今天中午可以在濂县帮辰媚买首饰了呢!”
濂县是戴国出产玉石的产地之一,出产的玉石称为濂玉,微微带淡雅的粉色质地柔滑的濂玉是制作首饰的上佳材料。
穿过高而厚的城墙形成的巨大的阴影,清晓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好厉害!”
“那当然了,直辖的县城可是其他的县比不了的!”
“直辖?”
“就是由州府直接管理的县。濂县是承州的直辖县呢!”
城里与其他县城的布局很相似,但道路上却有许多不知用途的障碍物。街上的店铺没有装挡风的帘子,取而代之的是门扉,有的门上还贴着铁板。再仔细看,窗户上也大多装有铁栏。
“小心撞到途城上,小丫头!”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清晓的东张西望。
“途城?”
“就是这些啊,在道路上建造障碍物,虽然走路有所不便,但遇到妖魔袭击,人就可以躲在影子下了。”
濂县虽然出产玉石,相对的,粮食的产量却严重不足,所以进行用玉石换取粮食的贸易十分必要。也有着来濂县的客商减少一家,濂县就会饿死十户的说法,所以濂县为了能在乱世里依然不中断贸易,不仅降低关税,对妖魔的袭击也做了必要的防范。在濂县做生意,像在里木下交易一样安全,虽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比起其他县城,濂县有着仿佛不处于乱世的繁华。
马车在一家店铺门前停下。店里的主管已经结束了当天的营业,和其他仆人一起等候在门口。
长由扶起在脚边深深叩头的男子。“辛苦你了,劳。”
掌管这家店铺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名字是劳,拥有与自己名字相配的枯瘦憔悴的相貌。此刻,他正一脸深受感动的忠臣模样的望着长由。与表现出来的仁慈近似于懦弱的性格极不相称的是,长由拥有着伟丈夫般的相貌,配上修饰的极好的长须和宏亮低沉的声音,不了解他的人都会把他看成威严和气度兼备的长者。眼前的人大概也是如此吧?
“又被骗到了。”和其他杖身一起伏在地上的端朴低声说。
“没错。”与端朴一唱一和的车夫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听说家公大人要在濂县住上一两天呢,那家伙一定会梦想破灭然后一脸悲惨的为自己今后的人生哀悼吧?”
身边所有的家生和杖身一致向注定了悲惨命运的男子投以怜悯的目光。
几个侍女一起把加入香料的热水倒入木桶。看着把木桶提走的奴仆的身影,清晓像要吐出一天的疲累一样,长出一口气。
“那个劳怎么样?今天下午,好像有侍女受到惊吓的样子。”端朴出现在眼前。
清晓又叹了一口气,也难怪蓉袖会受到惊吓。
在劳草草的报告了经营的情况后,谈话转到正题。
“有一个叫张会的人,是您派到这里做工的吧?”
“的确。”
“这个人,有点不妥。”劳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诉说着张会的罪状,出身文州为长由所救的张会,不仅喝酒赌博,暗自侵占店内的财物,还时常与店员发生争执,有时甚至会大打出手。“无论如何斥责管束,都还一副文州的流氓相,所以,我想,如果您许可的话,是不是要辞退他?”
“可是,辞退他的话,他不就无处可去了吗?如果他因此而死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听到这种话,厅里的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虽然长由的仁慈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从来都没想过竟会仁慈到愚蠢的地步。世上总会有无可救药的人啊,该不会长由大人把所有人都看成好人吧?清晓在震惊中如此想着。
劳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那么大人,无论如何小人实在没有自信可以做那个人的上司,所以,至少请您打发他到其他的地方去吧!”
“总之,由于家公大人的好心,那个叫做张会的人会和我们同行,一路去文州是吗?”
“是啊,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吓得不轻,还有几个侍女打算买匕首防身呢!”少女露出烦恼的表情。
“真夸张啊!你不担心吗?家公大人可是把狼引入羊群了啊!”
“担心也没用。家生身上一个钱也没有,想防备也没办法吧?”
“那么,我教你武技如何?”男子收敛了笑容,以难得的认真表情面向少女。
“咦?”清晓吃惊的张开了嘴巴。“为什么?”
“为了自保,不是你说的吗?”
“可是,有长由大人和玉叶大人在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哦?”男子一瞬间露出犀利的表情,“这么说,你是和玉叶一样,完全的信赖着家公大人了?”
“有长由大人在的话,就不会饿死,大家都那么说,不是吗?”
话出口的瞬间,清晓向后缩去,像要寻找支撑一样靠在墙上。端朴把仿佛要穿透眼前事物一样的强烈的目光射向自己。
“原来如此。只要找到一个足够好的主人就可以了,不是吗?”
“只要找到一个可以对自己好的主人,就可以了,不是吗?”
看着眼前的少女,端朴像要把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抛出似的说出语气激烈的话,然后,表情慢慢变得平静。“对不起,对你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想要抚慰受惊的少女似的,端朴语气柔和的说,还深深的低下头去。
“啊,那个,我想我也许也说得有什么不对吧?啊,该不是用错了什么词吧?我,那个”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反映过来,清晓语无伦次的说着。
“端朴,内院要关门了!清晓,你也快回去吧!”打破清晓的窘迫的,是站在凉院门口绷着脸瞪着两人的玉叶。
“那明天再聊吧!”端朴的眼中开始出现笑意。“对了,清晓你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对家公大人有什么看法吗?我是说,你自己的?”
“我的,吗?”
“是啊,呃,该不会是和玉叶大人一样把家公大人当成无暇的婴儿吧?”男子以一种丝毫没有敬意的语气抛出话语。
玉叶的脸色开始发青了。“什么叫无暇的婴儿!失礼的家伙!”
“不快点的话,晚餐会迟到。玉叶大人打算对家公大人失礼吗?”
玉叶露出几近于狰狞的表情,以强烈的气势拉过小跑着打算溜过自己身边的清晓,转身进了内院。
门重重的关上了,走向杖身住的外院的男子,停住了脚步。
“对许多人来说,只要找到一个足以奉献忠诚的主人,就足够了,是吗,恒旋?”男子低声说着,以无比落寞的神情望向屋顶上露出的暗蓝色的北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