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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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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乐八年五月初,虽然是初夏,因为下过几天雨,所以气候并不闷热,凉爽宜人。或许是这几年来对贪官污吏的整顿,和女王在位的缘故,几乎可以说成是风调雨顺。
“尧天也繁华了啊!虽然是女王,但看起来好像很不错——十年前来的时候,还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坐在靠窗位子上的男子一边低声笑着一边对街上举起手里的酒盏。
真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生性稳重的店主不快的作出结论。
说起他不快的缘故,不是因为客人对女王毫无敬意的语气——实际上,这一点在庆似乎已经成为了通例,为了鼓励这一点,女王还特地的在凌云山脚下的国府门前设立了供人投递意见书的铁柜——虽然似乎毫无用处。庆的百姓都把这和废除伏礼一样看成是女王独有的意气,但奇妙的是,这种无视礼仪的做法却一点也不讨人厌。
把思绪从那位奇妙的胎果女王身上拉回来,规和重新把目光投到那位奇异的客人身上。
引人注目——不仅仅是举止。很明显是异乡人,但不知为什么,虽然男子相貌堂堂,衣着华丽,举动和语调却都令人想起那些放荡的黄朱之民,尽管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绝不会踏入这样高档的酒店。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一副旁若无人的傲慢模样。”仿佛要加重规和的不快似的,旁边的伙计一个劲儿的加油添醋。
从早晨就坐在这里,声称要招待好友,却不停的痛饮美酒,对着街上的景象大放厥词。
“反正他身上的袍子也应该足以抵帐了,暂时——”突然,窃窃私语的两人的目光都被门口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是?”规和的声音干涩着把字一个一个吐出来,好像从庆离去的寒冬重新来临了。“驺虞?!”
黑底白色条纹的皮毛,老虎的外形,有力的扫来扫去的长尾,带着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似的凶恶神情。那是至少抵得上十间这样的大店铺的珍贵的骑兽。即使是世代经商颇有规模的规和,也仅仅见过一次。
“安分些,端朴!”清亮的少女声音响起,规和这才发现骑兽身边的主人。
并不是自身视力问题,而是少女瘦小的身材几乎整个被庞大的兽身挡住了,但从屋里这个位置看过去,少女露出的一截握着缰绳的手臂纤细有力,声音也干脆决断,桀骜的骑兽很快就现出温顺的神情,把身体伏了下来。
真是了不起啊,这么年轻就——啊,是理所当然的啊。
与规和预料的不同,在驺虞背后现身的,不是一身贵族气息的豪门小姐,而是他最为厌恶的妖魔之民。
从装束来看应该是已经独立出师的朱氏,但看上去只有大约十五六岁,意外的年轻。朱氏拥有一双与身边妖兽一般晶莹如玉石的黑眸,仅仅随便用同色的发带束起来的深黑光泽的长发,散发着少女独有的清新气息。
“端朴?”窗前的男子终于站了起来,一脸无奈的看着正向伙计递交妖兽缰绳的少女。“你的妖兽名字还真是特别,清晓——昆仑似乎并没有用人名替妖兽命名的习惯吧?”
“但常世有。”少女走进门,以利落豪快的气势把背上包袱放在桌上,“要入乡随俗不是吗?”
“话虽如此总觉得似乎有报复的味道哪!”男子畅快的大笑起来,“不过看你还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其他人都好吗?听说玉叶成了小司空,惠治成天抱怨说只怕戴的国库里,连老鼠都偷不出米去呢!”
“啊,没错。连主上都有点后悔,每次想要赏赐他人的时候就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把戴的国库浪费一分一毫。”
“不愧是玉叶啊!”对遥远的友人幸灾乐祸似的,两个人带着微妙的神情笑了起来。
与规和设想的相同,这两人都是或者说曾经都是浮民。现任戴禁军右将军的男子,出身刚氏,在戴国承州遇到了山客出身时为家生的少女,和当时身为总管的玉叶,经过一些变故之后,几个人遇到了潜伏在琳宇附近等待时机的泰王骁宗,前来寻找主上的李斋和泰麒,然后——骁宗夺回了王位。
虽然当时玉叶希望清晓留在白圭宫里,泰麒和李斋也极力挽留,但少女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成为朱氏的道路。或者这种选择,只有曾经身为浮民的自己才能了解吧?
端朴微笑着,看着阔别了三年的友人。“说起来,模样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呢,清晓。”
“端朴也是,除了胡子稍微整齐了一些。”
“是玉叶的功劳。”
“咦?”
“她说升为右将军之后,一定要注意仪容。被整整唠叨了十七天,终于不得不屈服了。”
“哎呀哎呀,所以才逃到庆来松一口气吗,端朴?”
“嗯,也有这个缘故。不过,对于庆的恩情,虽然现在还没有报答的力量,至少应该稍微表示一下诚意吧。”
由于阿选之乱的缘故,戴大伤元气。在骁宗复位之后,只是口头上对各国表示了谢意。但在朝政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的现在,就应该郑重的拜访了。因为得到清晓在巧的消息,所以骁宗特地派端朴出使庆,顺便与她见面。
“嗯,听说庆的女王是个豪爽的人,只要心意传到的话,就一定没问题吧。”
“李斋和台甫也这么说,但献上礼物的时候,还是有点惭愧。”
“惭愧?”
“与其说惭愧,不如说是惊讶。怎么说呢,似乎与其他国家风格不同的样子,女王和群臣,都是。”
“都是?”
“啊,”对着清晓疑惑的目光,端朴困扰的搔了搔头发,“怎么说呢,有点象骁宗和台甫的风格,或者说,让宫殿里所有的人都染上骁宗和台甫的风格,你这样想想看吧。”
“是说和我们在琳宇时一样,没有身份约束时的感觉相似?”
“没错,所以心里就有些慌。因为对方对戴有恩,而且态度那么好,所以更不能亏负,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夹着幻听。”
“幻听?”
“不可以给戴丢脸,不可以给戴丢脸,每次想顺着对方的气氛稍微放纵一下,耳边就会响起玉叶的声音,然后就开始战战兢兢了。”
清晓大笑起来。“端朴,原来你——”
“没办法,”男子稍微窘迫的端起酒杯,“临行前被她嘟囔着训斥了一个晚上啊。”
清晓仿佛了解似的眨了眨眼睛。“就像昆仑的老话一样,婚姻果然是男人的坟墓呢。”
“大人!大人!”仿佛是为了打破男子的窘况一样,两个士兵装束的人匆匆忙忙的闯入了酒店。
“端朴大人,景王陛下——”
“景王陛下希望您可以前往金波宫一叙,端朴大人。”优美的女声打断了士兵气喘吁吁的禀报。一身正装的庆国女史不急不徐的上前一步,深深行礼。“打扰了您的酒兴,十分抱歉。”
“当然可以。”不同于为女子容光震慑的规和,端朴仅仅呆了一瞬,就站起身来还礼。“不胜荣幸。”
“不过,清晓,等一下。”止住少女站起来想要离去的动作,端朴看向名为祥琼的景王亲信。“这一位是我的朋友,主上也有事要嘱托她,所以,可以让她和我一起进入掌客殿,在那里等我吗?”
“我知道这很失礼,但因为这家伙在尧天只停留一天的缘故——”
明亮的目光越过男子的肩膀,看向立在桌旁的少女。套着便于行动的袍而不是襦裙,头发只是用发带简单的束起来,背上长方形的包袱让人联想到武器,脸上并没有通常人们见到官服时的敬畏神色,反而毫无畏惧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一瞬间,祥琼把这个人的影像和另外一个熟悉的影子重叠起来,这使她不由得微笑起来,宽容的点点头。
“可以,只要不过夜的话——”
“戴国也变得好起来了,骁宗真是个杰出的人物。”
“是啊。”附和着主上的赞叹,浩瀚和正微笑着的太傅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色。
初次见到那位有名的人物的时候,的确被其散发的霸气镇住了,但很快这一点就随着接触的增多而烟消云散,心思反而转移到对方完全不在意身份礼仪的气质上去,偶尔,看到戴的官员为自己主上的别出心裁大伤脑筋的时候,会有一种“我们也有这样的王啊”这样夹着欣喜,无奈和同情的感觉。
虽然现在对国家政务仍然会皱眉,但再过一百年,不,五十年,眼前的少女就会成长为不逊他国的明君。私下也听到过这样的评论。
不过,无视冢宰和臣下暗地里的小小自豪,未来的明君此刻仍然困惑的皱着眉头。
“但是,这一段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是希望我帮助,或者说是援助一个仙人,回到国家?或者——”
确定自己在最后功亏一篑,阳子放弃的把手中精致的信笺放回桌面。常世的文字十分复杂,还有很多奇怪的典故,官方文书更是如此。虽然身为胎果的景王一直很努力,但仍然无法完全胜任。
“如果祥琼在的话就好了。”小声的嘟囔着,阳子眯起眼睛。不过,虽然可以得到准确快速的翻译,和精当合理的建议,附带的,也必须忍受一顿唠叨。或许是有前车之鉴的缘故,芳国的前公主孙昭,在尽力把庆国的女王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王这一点上,和台甫无论从观点还是做法,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暗地里叹口气,阳子掩藏起失败的神色,转过身。“泰王的信大家都已经看过了吧?”
“但是,主上,这种事太过困难。原本飞仙的动向各国都不会很在意,官员们要维护一个国家就已经精疲力竭了。而且,历代飞仙也都很少过问具体的事务,大都在仙府隐居,接受人们的祭拜什么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也因此更加难以找寻啊。”
“即使是玉京,也无法掌握全部飞仙的动向。泰王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所以,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提醒。”
“提醒?”
“就是对于飞仙有可能会干涉人间事务的提醒。在政变里发现飞仙的踪迹,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希望没有国家会重蹈覆辙,所以才郑重的写了信,派人过来。名义上是寻找,实际上,是让我们提防这样特征的仙人吧。”
“这样啊。”阳子露出思索的神情,歪着头感叹着。“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写出来呢?”
“是因为还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事实的缘故。”
门口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听到阳子的声音后立刻爽快的起身。“从阿选口中得到供词之后,主上十分震惊。集合了参加起义的官员商量,又亲自到蓬山之后,得到了玉京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事实的答复。”
“就是——”远甫的声音和胡须一样颤抖着。
“有这种可能吗?”浩瀚的声音也沉重起来。
“非常抱歉。但事实如此。”端朴郑重的点了点头。
阿选在兵败被擒之后,并未象公开的那样,处以枭首之刑,而是秘密的被关押起来,经过秋官三年来不断的训问之后,终于得知了这场叛乱策划的一鳞半爪。虽然很零散,但阿选确实表明有一个仙人帮助他,策划了这场逆谋,甚至为他使用法术,制造专门的冬器。所以,才能斩断麒麟的角。
所谓飞仙,就是拥有仙籍但不在朝堂任职的仙人。其中行使神职的仙人居多,大部分居住在蓬山。但是也有各代王封册的飞仙,由于长命的王朝很少,多数飞仙都早早的离开王宫,到各处隐居,即使国家依旧按时拨出俸禄,也不会回来领取——飞仙与国家没有关系,国家与飞仙也毫无关系,这已成了通例。
如果他们想要□□的话——想到这里,屋子里的空气就不由得沉重起来。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过了一会儿,端朴苦笑着首先打破了沉默。“因为阿选的话可信度并不高。即使是真的,也可能是个巧合,或者那位仙人对戴怀着恶意也说不定,但不管怎么说,主上和我们都认为还是提醒一下比较妥当。”
“是啊。”察觉到话题过于沉重,阳子也接着开口。“我们一定会注意。高里——泰台甫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角还没长出来,但身体已经完全摆脱诅咒了。”提到那个温柔的黑发少年,端朴脸色轻松起来,“最近有时额头会不舒服,但按照西王母的说法,是因为灵力重新开始聚集的缘故,估计一定会和戴一样,好起来吧!”
“真是太好了。”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景麒说着,和房间里其他人一起微笑起来。
“一定会没问题的,毕竟泰麒在没有角的时候,也曾经降服了一匹使令啊。”端朴应和着,突然带着恍然大悟的神色看向祥琼。“对了,清晓!她一定知道!”
“清晓?”阳子疑惑的重复。
“和我一样,帮助主上起事的伙伴。阿选说过,那个仙人曾经驱使妖魔行刺台甫,结果被台甫降服了。是名为宾满的妖怪,台甫借给了清晓。”
“哦?”听到“宾满”两个字,祥琼向稍微有点惊讶的阳子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总之,问问那个妖魔大概就明白了吧。”
“佐渠。”
随着低沉的喝令声,少女身边突然现出果冻般纠结成一团的妖魔身影,那张嵌着血红眼睛的脸抬了起来,祥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察觉到友人的惧意,阳子安抚的把手放在女史肩上。
“把指使你的仙人情况说出来吧。”仿佛见惯了这种形态,望着那双非人的眼睛,黑发少女平静无波的开口。
一瞬间空气仿佛绷住了,但期待的众人听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回话。“很抱歉,因为受到誓约的约束,所以无法说出来。”
“你不是台甫的使令吗?”端朴第一个跳了起来。“妖魔可以同时结下两个誓约?”
“不可以,但泰台甫是不完整的麒麟,只有一半的效力。而那个人,为了防止誓约失败时的反噬,也只用了一部分誓约。所以,两个暂时都有效。”
端朴不禁咋舌:“这样的使令——清晓,你是知道的吧?”
“啊,在你写信给我的时候,就知道了。”清晓冷漠的耸了耸肩膀。“如果遇到实在对付不了的妖魔,这家伙会努力挣脱高里的誓约跑掉,似乎这样子没错。”
“那你竟然还敢在黄海里——”
“如果是合格的黄朱,怎么可能会去招惹让宾满恐惧到胜过麒麟的妖魔!”仿佛对身边这样华丽的气氛感到有些烦躁,少女皱起眉毛,“端朴把我叫过来就是为这件事吧,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想要告退了。”
“啊,那个,等一下。”对一旁看戏的庆国君臣投过一个抱歉的眼神,端朴在门口追上了态度急切到近乎失礼的少女。“至少要把之后大概的行程告诉我吧!”
“才。”干脆利落的回答却引来了对方困惑的神色,朱氏叹了口气,开始详细解释理由。“令坤门不是快开了吗?不过驺虞还是——如果惠州侯肯升山就好了,那样在芳的时候就可以把它卖出去了。”
“原来如此。”
“惠州侯?”转身的瞬间,背后突然爆发出小小的惊呼。“月溪他——没有升山?!”
清晓回过头去,几个面容平静的大臣模样的男子身后,是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蓝发的清丽少女震惊的掩住口,而刚刚那位对自己简单随意的穿着暗暗投以羡慕的目光的庆国女王,正忙着安慰自己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