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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章 ...

  •   蓝珏踌躇了片刻,被那焦急灼热的眼神催促着,终于点了点头。
      季真喘了口气,暗暗蓄了一把力,握刀的手猛地往上一抬,右腿则瞅准时机,一并飞快踢出。
      那贺三正堵着一口气,全神贯注于刀刃与肉掌的角力,季真却忽然来了这么一下子,他始料未及,竟被硬生生地顶得退了一小步。

      蓝珏应许之后就在密切注意着两人的动静,忽地瞧见季真舍掉一只手也无惧的架势,登时就呆了。
      直到季真扬声叫道:“跑!”
      不知为何,蓝珏瞬时便红了眼眶,她心知若失了这个时机,便是白白辜负了他这一场以命相搏,咬着牙,骨碌一声爬起来,朝着先前那几人的相反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奔去。

      贺三冷眼瞥过,并不十分在意。挣扎吧,逃命吧,他就不信这贱人还能飞出他的手掌心!眼中凶光闪过,执刀的手骤然发力,狠狠地绞动半圈。
      十指连心,那阵指骨几乎被刀刃生生绞断的痛意,便是意志强悍如季真者,也不禁额头布满冷汗,差一点松手。
      先前为了脱开束缚,季真硬是掰折了左手,此刻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他便用左手肘弯绕了个圈,配合右手,将刀背死死夹在中间,压根不曾想过一介书生若废了双手之后会怎样。

      虽后来吃了官司被革了秀才身份,贺三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见了这种情状,更是觉得季真可憎,恨他骨气全无竟然为一个贱女自甘堕落如斯。
      怒火四溢之下,也不耐再与季真赌气拼角力,松手弃了长刀,猛地攥起拳头,一拳接着一拳,重重捶在季真身上各处,竟是要将其活活捶死。
      季真亦顺势张开两臂,将对方拦腰抱住。他这时失血过多,意识已渐渐模糊,仅仅凭着一股死活都要拖住对方的执念,不动如山。

      他一直是含蓄而隐忍的性子,自小便是心无旁骛,不管寒来暑往,只知道学海放舟,书山纵意,颇有些呆头呆脑。
      渐渐读书明理,立下平生抱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或许在不明底里的外人看来,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这些却是季真的理想,也是他始终不曾动摇并愿为之奋斗一生的信仰之光。
      除却这些,那些欺上瞒下花团锦簇的仕途经济,或是捧高踩低迎来送往的人情世故,他都不擅为之,也不屑为之,在这些方面甚至连个普通人也不如。

      为什么会是她而不是别人呢?
      季真苦笑。在她之前,他从不曾留意过任何一个女子,根本无从比较。偏偏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那些感同深受的欢喜和担忧,努力压制却依旧雀跃不已的心,见不到时牵肠挂肚,见到时却又患得患失……
      儿女之情,恰是他全然不懂的陌生领地。在这档子事上,他便似初亏门径的青涩少年,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会信誓旦旦地剖白心迹,只会远远地看,默默地守,明知不理智却丢不开抛不掉。

      此刻,生命的火苗几乎要燃烧殆尽之际,他甚至看到了一束微光。那是阴曹里来接引他的人么?
      这一走神的功夫,季真背上、肩头、甚至额角砰砰地又挨了几下,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记得将手臂束得紧些再紧些。心里却是有些酸楚,又有些刺痛。
      淡淡的悔意蓦地袭上来,若是方才,最后再看上一眼就好了……一眼,只一眼便好……心里这般想着,紧闭的眼皮居然慢慢地再度掀了开来。
      这一睁眼不要紧,季真浑身激灵一下,顷刻便清醒了过来——不远处,蓝珏抱着一块海碗大的石块,正蹑手蹑脚地往这里来!

      季真望见一双坚定的眸子,熠熠生辉流光溢彩,便是天上的星辰也比不上。
      刹那间,两人仿若心意相通,立刻读懂了对方的想法,一个大胆又冒险的计划成形。
      季真将所有剩余的力气凝于两臂,将贺三砰地一声扳倒在地,后背的死角正好冲着蓝珏所在的方向。
      而蓝珏在季真发力的时候,便开始拔足飞奔,贺三倒地的一瞬间她刚好赶上,连吃奶的劲儿也使了出来,将手中大石砸下去。
      下手的时候她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石头在砸向贺三后脑勺的中途微微变向,改为砸在对方的脊椎骨上。

      饶是这样,这饱蓄了蓝珏冲力结结实实的一击,还是令猝不及防的贺三耳朵嗡作响眼冒漫天金星,他吃痛大叫,反手探出乱抓一气,恰好抓住了蓝珏的小腿骨。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
      季真凭着记忆摸索到掉落的长刀,掣在手里翻身而起,对准对方的心脏,嗤的一声便刺了进去。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力气,那长刀几乎贯穿了对方的身体,一道猩红血箭喷洒而出,溅了他满身满脸。

      劫后余生之后,两人均狼狈不堪,隔着那匪人的尸身,茫然地对视。
      良久,季真忽然别别扭扭地别开眼睛,神态可疑。
      蓝珏纳闷,低头一看,前襟清凉半开,雪肌红蝶,春光乍露,她心中突突直跳,满脸霞光泛滥,忙手忙脚乱地束紧中衣。

      半晌,季真方压下心中的唐突和懊恼,“此人还有同伙,此地不宜久留。”
      他半垂着眼帘,仍是不敢看她,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粘腻的血迹,骤然袭来的疼痛令他忽地脸色大变,大颗大颗的汗珠涔涔滚落下来。
      他先前一直将手藏在身后,此时才被蓝珏留意到,那修长白皙的手掌软塌塌的半丝力气都无,竟是齐腕掰断了。

      “季大哥,蓝四每次都把你害得那么惨……”蓝珏捧着那只手哽咽。
      季真听见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恍若被雷电击到一般,不由得浑身一震,喃喃地轻声安慰,“不妨事的,接回去就好了,再说,还有一只手呢。”
      他将举到半空血肉模糊成一团的右手慢慢收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掩进袖中。
      树梢间,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正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两人互相搀扶着,奔跑了约摸两刻钟,按照先前的脚程预计,再过得炷香功夫便可出了这片密林。
      头顶忽然有嗖嗖风声,前方冒出个人来。竟是先前的那匪首,他褐色瞳眸,面目阴狠,声音则是冷厉如冰,一字一顿道:“是你们杀了我兄弟?”
      不多时,后方也传来厚重的脚步声。胖狗也从小路赶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将季真和蓝珏夹在中间。

      他们谁都没有留意到,此刻再不是先前他将她护在身后的姿势,而是背抵着背,肩并着肩,浑似一个整体。
      两人相视一笑,从对方眸中看到相同的东西。
      不论是生是死,他们同进退!

      暗影里,一双杀意弥漫的美目闪了一闪。
      季真忽地感觉到紧紧贴着他的温热躯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素来淡然的面孔掠过一丝慌乱,“蓝儿,蓝儿!”
      偌大的密林里,回荡着胖狗那粗野而嚣张的笑声。

      笑声戛然而止,半尺高的血幕喷洒向空中,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掉了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圈。那是胖狗的头颅。
      对面,那匪首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回过神来,转身欲逃,还没等迈出腿去,就听见一道轻微的破空声。
      他的脑袋也掉了下来,瞳孔张得老大,茫然地望向天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远处的一颗树后,缓缓步出一个人。
      是个一袭白衣的女子,瞧不出年纪,走路悄无声息,足不沾尘,浑身上下更是半点生气都无,在这昏暗的密林里犹如鬼魅一般。
      季真抱着蓝珏,只抬眸看了一眼,复又看向怀中人。他想伸手去探她鼻息,才发现两只手竟然无一可用,手上狰狞的伤口血流未只止,星星点点,滴落在那沉谧的面颊上。
      蓝珏的唇角微微翘起,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没事,只是睡着了。”白衣女人开口说话,季真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眨眼的功夫,蓝珏就被对方单臂揽住,而与此同时,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已经搭上他的颈项,“你的情况可比她糟糕多了。”
      女子静日春山般的黛眉微微蹙着。失血过多、心脉五脏皆有损伤还是次要,细细调养数月就可恢复,只是右手五指筋脉几乎尽断,就算那个人亲自动手,也未必能接得回来。

      季真这时才看清她的长相。
      她不施粉黛,眼角也有着淡淡的细纹,却无损其半分美貌,整个人恍若神妃仙子一般。特别是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像是两个幽深的漩涡般,一不留意就会被吸进去。
      那莫名的感觉令他身躯震了一震,不过转瞬间,便回过神来。

      “心思澄明,意志坚定,是个好苗子。”女子的眸光柔和了些许,指尖微动,将一缕丝线般的内力绵延不绝地送入季真体内,细细沉吟了半日,方喃喃道:“只可惜年纪太大,经脉又几乎全然闭塞……”
      那游丝般的内力无法深入到经脉里,便四下里散开呈网状将一条条经脉包裹住,凡过之处都是冰冷无比,那种透骨的寒意似从骨髓里渗出来般,没一会的功夫,季真就被冻得格格打颤,一张俊面血色全无,青紫的嘴唇也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又探查了片刻,经脉里有几星似有似无的暖意浮出来,白衣女倏尔眉心锁紧,“咦?这是……”
      她操纵着内力往经脉的纵深处挤压着,很是小心翼翼。一旦力度控制不准确,季真就会顷刻间经脉爆裂,变成废人。
      没有任何征兆,经脉深处陡然生变,更多的暖意犹如点点水花迸射而出,像是寒冰突逢烈火,她那天下间至阴至寒的内力,竟是被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这个年轻人显然是有武功的!
      白衣女面上神情瞬间冰冷无比,一双眸子更是寒意侵人,她变指为爪,掐得季真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你待要骗她到几时?”
      这时,闭目酣眠的蓝珏扭了几扭,陌生又熟悉的淡香,让她情不自禁地揪着白衣女的一角衣袖,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梦呓,“阿娘……”
      美貌女子身子微微一震,手下松动了些,季真瞧出异样,“前辈想必亦是有难言之隐,何不听听季真的解释?”

      白衣女子思量片刻,松了手,皱了眉听着。
      季真满面肃然,娓娓叙说,等他说到半截,白衣女忽地想起了一桩久远之前的陈年旧事,眼中涌出极为复杂的情绪。半晌,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低了头去看蓝珏。
      长谈之后,两人似乎达成某种共识,蓝珏重又被转至季真手里。从头至尾,她始终眼帘微阖,睡意恬淡,对自己连番“易主”之事丝毫不知。

      ******

      那日,两个匪徒出现后,蓝珏体力不支昏倒了过去,因而错过了仗义相救的游侠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
      那人也真是帮人帮到底,不仅救了两人性命,还稳定了季真的伤势,并且一路护送两人到最近的市镇,甚至慷慨解囊,资助了二人许多盘缠。
      只是蓝珏身子骨颇不争气,居然呼呼大睡到第二日清晨才醒转,错过了向这位侠士亲口道谢的机会。
      也就是在那时,她才发现季真裹成粽子的右手的真实情形。

      那之后便是疯狂的赶路期。
      他们先雇车到了最近的码头,然后换了快船,先转回罗刹江的干流,再一路顺水南下,直到宁州府芙蓉城。
      弃舟登岸的时候,居然一眼就见到两个石头人一般等在那里的白蘅和桐九。
      这两人在江上寻人不着,不约而同地回到墀城的客栈想办法,没几日居然被他们接到季真委托驿站送出的飞鸽快信,便一齐赶了来。因他们雇的船更大更快些,反而比他们早半日到达。

      蓝珏根本没有时间梳理这一系列诡异至极的巧合。她甚至没有留意到,明明药效过了,蛊毒却并没有复发这件事。
      她已经阵脚大乱。
      直到白蘅递上早已备好的药壶,她才微讶着想起,也是须臾就抛在了脑后。

      五日后,宁州芙蓉城外,一辆黑幔马车疾速行驶。
      季真瞧着她那如临大敌的乌压压的脸色,不禁莞尔。苍白的玉面上绽开一抹微弱笑意,左手虚虚地握着她的手,眸光清澈柔和,“你不是见过我用左手写字么?我觉得比右手写得倒还好些。”
      “嗯!”蓝珏揉了揉眼睛,重重点头。

      白蘅忽地将头探进车厢里,目光在车中人交握的手间顿了一下,又移开,沉声道:“主子,前面就是药王谷了。”

      --------------第二卷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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