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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片刻后,闭目定火的季真,身躯猛地一震,一条灵活软滑的舌头在舔他的唇……
      睁开眼,怵然望见昏暗中两只墨绿发亮的眼珠,幽幽地和他对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头顶突然一沉,有什么东西掉在了上头,软软的身躯还懒洋洋地蠕动着,似在寻找着舒适的姿势,季真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耳边伴随着“嘶儿!嘶儿!”的诡异声响,那根舌头,确切说来应该是红红的长蛇信子,又凉又黏,一下一下地,努力地想探到格格打着战的两排牙齿里去。

      梆梆梆,头顶有人敲了三下井壁,那蛇兴奋起来,扭头朝着光亮的井口,“嘶儿!嘶儿!”地尖叫起来,才盘好的尾巴一甩,甩了季真一头一脸的青苔。
      季真身中迷香,不若平时冷静,闷闷地便起了股无名火,伸手将其一把扯了下来,奈何那蛇身滑不溜手没抓结实,一下又被挣脱了。
      那蛇叫了几声,窜上井壁,再度跌落在季真头顶,慢吞吞地盘好后又去舔舐他迷人——啊不,迷蛇——的嘴巴,红红的信子伸伸缩缩,极其灵活,舔到高兴时,不仅吸咂有声,尾巴还顺势缠上了季真的脖子。

      “如果……我是你……就不……不会乱动。”闵珏勉强回了兴伯的暗号,分出一丝心神还算厚道地提醒着,憋闷的笑意混合着隐忍的痛苦,搅得肠子都疼。

      ******

      片刻之后,两人一蛇终于重见天日。
      守在井口处等着去报讯的女官倒在一边。月光下,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东倒西歪地支持不住,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才将他们提出井口的兴伯,瞧见了两人的情状,不由大吃一惊,黑沉了脸,掏出个小瓷瓶,倒了一颗小药丸子,塞到闵珏嘴里。

      闵珏迷迷瞪瞪地咽了下去,只觉得一股清凉直冲脑门,先前的难受痛楚顷刻去了大半。
      回过神时,兴伯正用两道充满杀意的目光,直直盯着季真。

      季真并没有留意到,他此时犹如置身在熊熊火焰中,浑身都难受得快要爆炸了,而那条不肯消停的小青蛇,还牢牢地缠着他的脖子,锲而不舍地从他嘴里找食吃。

      闵珏用哀求的神情可怜巴巴地瞧了兴伯半晌,对方才重重跺了下脚,又倒出了一颗药丸给她。
      小蛇终于摇头晃脑地滑下了草地,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到了主人的袖中。闵珏小心翼翼地将药丸塞到季真嘴里。
      想让兴伯带着这人一起逃出生天,却是不可能了。

      远远地,有道黑影闪过,接着噌地一声,那人在的地方,一枚烟花弹窜上天空,砰地炸开来,四下里便有人惊叫起来,“有刺客!”

      兴伯一把提起闵珏的衣领,还没掠过草地,那个放信号的便已欺身上来。
      兴伯左手不得闲,单手迎上,电光石火间两人交了数招,那人被兴伯一掌打在左肩,往后退了几步,两人都是一愣。

      幽深眼底讶异闪动,黑衣人木着一张路人脸,面无表情地问:“是宫里哪位长老大人?为何要救这大颢贱民?”
      兴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闵珏心下暗暗呸了一口,不要脸的禽兽变态男,恨不得兴伯当即发作,一掌将他劈死才好。

      兴伯却并未再动手,那人也没有再追上来,不消片刻功夫,兴伯就带着她跃上了西北的高墙。
      闵珏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夜幕中的公主府如同一只蹲踞的凶兽,灯笼摇出一晃晃猩红的光,像极了一根根染血的獠牙。

      ******

      此时,公主府的正院之中,招待男宾的宴厅里,仍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不时有人离席敬酒,恭贺公主芳龄永继。隔了一面薄薄的纱帘,乐昌带着醉意的目光,在一张张走马灯般变幻的青年男子脸孔上,肆无忌惮地逡巡流连。
      隔桌的三皇子,频频向她投来提醒的眼神,她全然没有留意。
      而上首特地为帝后虚留的座椅上,赫然坐着一个人,俊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眼神却是一点点凉了起来。

      就在此时,有刺客的警报声骤然响彻全府。
      不知从何处,一下窜出许多黑衣人,将上首之人、三皇子和乐昌公主团团围住,个个脸上如临大敌。
      席间众人惊恐未定,公主府护卫总管匆匆赶来出面安抚,说并没有什么刺客,是误报,莫要惊慌。

      这时,公主的暗卫已悄声来报,“井中的人,被安王爷的隐卫先拿住了,正往这里来!”
      乐昌狠狠瞪他一眼,“废物!”又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不知底里的众宾客还在面面相觑,乐昌忽地启唇道:“皇叔一片疼爱之心,乐昌无以为报,就请皇叔一起看场好戏吧!”

      等到人被带来,公主殿下有点傻眼。
      只有怒容满面的“奸夫”一枚,“淫*妇”却不见踪影。
      季真瞧见上首那张熟悉的脸,愣了一愣,转念之间,心下已然明了。
      萧问摸着鼻子,只胡乱地点了个头。

      乐昌被逼无奈,不得已推出个侍女来,只说季真酒后失德言语调戏,自己只是跟他开个玩笑。
      她示意撤了纱帘,一张含羞带醉的娇美容颜现于人前,席间众人吸气声连连,压低了嗓子窃窃私语。

      乐昌由人搀着,缓缓走到季真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笑了一笑,“季探花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我赠与你便是。”
      言下之意,只要季真服软认个错,此事也就一笑揭过。
      大颢官员之间,互赠歌姬舞婢,只会被当做风流雅事,并没什么紧要。

      那个所谓的侍女早被带来跪在一旁,果然是身形袅娜,花容月貌,十分美丽动人。席间便有一些性情风流的公子们骚动起来,显然很是艳羡。
      连上首笑盈盈的萧问,也是有些目光闪烁。

      季真并不为所动,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婢女,能将区区一掌劈晕,公主真是调*教有方!”
      乐昌咬咬牙,反正没有证据,脏水只有一盆,谁先泼了谁占优势,“季真,你做下丑事在先,本公主好意为你遮掩,你不仅不领情,还反咬一口。”
      季真满腔愤慨,哪里还记得对方的身份,“皇天后土,朗朗乾坤,谁做下丑事,谁自己心里明白。”

      “大胆!来人啊……”
      乐昌气得面孔发白,忽地眼尖地看到一件东西,一伸手,季真下意识地便避开一步。
      “你不心虚你退什么?”乐昌早已将东西扯了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瞧了半天,“这明明是女子的物事,想必……是方才那位闵小姐留下来的?”

      对峙良久,始终毫不畏惧的季真这才面色大变,“什么闵小姐?”
      乐昌怎肯放过这种机会,偏了头,凉凉地道:“崇观城有几位闵小姐?自然是闵左相的独生女儿,难不成……连名姓还未通就苟合在一处?幕天席地,不知廉耻,倒脏了我的园子了……”
      季真气得浑身乱颤,只说不出话来。
      那分明是蓝姑娘的耳环,刚才被他咬碎了,剩下半副银钩却不慎挂在了身上,谁都没有发现……他明白了,一切的一切,彻底都明白了。

      “你莫要血口喷人!”这声怒喝却是来自席间。
      乐昌循声望过去,是一个美衣华服的青年,长相倒是很好,就是脸色阴沉沉的,不是长命相,第一轮便被她淘汰掉了。
      这时,身后一个女官,忽地上前一步,“奴婢在后园捡到一张帖子,正是这位闵小姐的。”
      乐昌娇笑着接过来,冲坐在上位的人撒娇地摇了摇,“皇叔,你来看!”

      “够了!”满室窸窣的嘈杂中,季真忽地大吼了一声,咚地长跪下来,“今日之事,季真愿一力承担,但凭王爷发落,不要牵累无辜之人!

      萧问笑眯眯地拈着那张绛云闪银纹的帖子,心里着实发苦。明明是一张空贴,却因为涉及到皇长女的名誉,又不能揭出来。
      他纠结了良久,方清了清嗓子,和稀泥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外传,否则,本王决不轻饶!”

      ******

      当时在场的,足有百多个人,数百只眼,这事显然没那么揭过。
      果然,第二日早朝的时候,便有那“刚直不阿”的人跳出来,慷慨激昂地奏了一本,参的便是这玉面獠牙的新科探花季真。
      直道他廉耻丧尽,公主宴上竟然对世家女子意图不轨,手段特别下*流,道德特别败坏,影响特别恶劣,是大颢朝所有读书人的耻辱……

      这事闹得太大,连久病沉疴不怎么理事的皇帝也震惊了,当即龙颜大怒,连带着翻了旧账,连同上次殿前失仪并顶撞母妃,数罪并罚。
      判即刻革了新科进士身份,杖责五十,遣回原籍,静心反省思过。

      行罚的人是此中佼佼者,一通棍棒,打得是结结实实童叟无欺。
      可怜谦谦如玉的探花公子,性情温润,兢业勤勉,由小到大最多也不过是祠堂罚跪,哪里知道来了都城不过数月,几次三番,接接连连地经受了这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之苦。
      他骨头硬气,牙咬得格格作响,从头到尾愣是一声不吭,眼神可怕至极。
      连那一根棒不知打杀了多少人的行刑者,喝醉了酒和朋友胡扯时还说道,每每想起那双不小心对上的眼睛,都会心有余悸地发憷。

      其实,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里头牵涉的可是天家威严。
      如果季真所犯属实,就算杖毙了都不为过,而今这种程度的惩罚,说起来也跟挠痒痒差不多……
      可问题是,偌大一个崇观城,能看的懂这其中弯弯绕的,才有多少?

      那些市井百姓们,更关心的是,被这位新科“探花狼”意图不轨的,是谁家小姐?怎么个不轨法?得手没有?
      ……
      于是,才被崇观八卦党们稍稍忘却了的闵氏女,再一次地被推上了流言的风口浪尖。

      ******

      红茗打听到了季真离开的日子,早早地就赶去围观。
      回来后,她绘声绘色地说给闵珏。对方形容枯槁,面色惨淡,走路一瘸一拐,还被观众吐口水扔臭鸡蛋烂柿子,并痛骂有辱斯文。
      闵珏歪在榻上,闭着眼听。
      对于那差点害得闵蓝氏犯了心疾,让闵潜多日称病不朝的罪魁祸首,她该是神清气爽,甚至痛快淋漓的,可不知怎的,就是笑不出来。

      春天很快就过去,蝉又在枝头鸣叫。
      十五岁的那个夏天,特别漫长。

      月信大姨妈第一次来瞧她,喜欢得什么似的,怎么也不肯走。
      闵珏开始持续不断地发低烧,延医用药都不顶事,大部分时间里都神智昏迷,满口胡话,饭也吃不进,只能灌些汤水。
      闵蓝氏忧心忡忡,拿出一副血玉的镯子,说是祖传的护身之物,嘱咐她日夜戴着不要离身。

      等她身体略微好转,神智清明一些时,红茗哭着来跟她辞行。她当日伺候在侧,出了这等事,被迁怒是跑不了的。这个丫头是自幼就在身边服侍的,和闵珏感情很好。
      她抱着闵珏说了许多悄悄话,眼睛都肿了,让闵珏有机会就多多在闵蓝氏面前提起自己,说不定还能回来继续伺候她。
      闵珏想,真是个傻丫头呢。

      后来,身边又递补了一个叫白蘅的上来。
      个字很高,细长眼睛,容貌秀美,不怎么爱说话。有点懒散,针线女红样样不行不说,凡是近身伺候的事,也是能躲就躲。
      连绿棋这种惯会笼络不得罪人的性子,也气得来闵珏跟前叨叨过几回。
      闵珏知道了,心里有些愧疚,想是阿娘太过担心她的病情,压根没有心思好好选人吧。

      不过这个白蘅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她会炖药膳。
      种类还挺多样,血燕盏、鹿茸羹或者虫草茶,总之都是些大补之物。
      偷懒归偷懒,这一件事上,她还很上心的。点个小炉子,手把小扇子,往往一蹲就是几个时辰,大暑天里也不嫌热。
      味道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总觉得里头有股淡淡的腥气,却不能不喝。因为一旦她出现抵触情绪,闵蓝氏会亲自过来,押着她一口口喝光。

      到得六月中旬,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不过才时隔三年,巽罗国的蛮族,重又集结了几个部落的十万大军,再犯西疆边境。大颢朝威名赫赫的武烈老将军,亲自挂帅,率军迎敌。
      两方军队在鬼峪关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这些边关战事,对于深闺的千金小姐来说,还是很遥远的。闵珏所能感受到的,也就是父相来别院的次数,比先前少了许多。
      她每日准时准点,还是要喝一盅药膳,只是督药使换成了白蘅。
      因为闵蓝氏自己,也累得病倒了。

      闵蓝氏这病来得很是蹊跷,不疼不痒,只是一日比一日嗜睡、厌食。
      请了许多大夫来瞧,每个诊出的病因都不相同,也都不敢乱开药。最后,连太医院的院使,向来只在皇宫内苑里活动的,也被闵潜强行挟持了来。
      那是须发全白面色红润的老头,仙风道骨的,瞧上去就是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的类型,一家人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号了半天脉,院使大人一张老脸憋得紫茄子似的,只说这病症从来没见过。
      闵珏一颗心顿时荡到了谷底。

      “关州宁越。”临去前,老太医拈着胡子郑重说出一个人名,说此人才是当世神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哪知道,闵潜听了,却勃然大怒。
      闵珏第一次见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父亲发那样大的火,双目圆睁,面红耳赤,连青色颈筋都条条绽出来。说话更是半点情面都不留,不但要让家丁将老头儿打了出去,还口口声声要去太医院拆了他的招牌。
      请神医看病的事,从此无人敢提。

      又过了月余,闵珏的病渐渐好了,可闵蓝氏的病却更重了。一天中,到有七八个时辰是在昏睡的。多睡觉还没有什么关系,可吃什么吐什么,累月时间,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
      眼见娘亲日渐消瘦,闵珏急得五内如焚,却又不敢显露出来。

      这天是沐修日,闵珏知道阿爹近日难得有闲暇,便没有去打搅。
      她正端坐在窗前,凝神绣着一副给闵蓝氏祈福的观音小像,窗外忽然有琴声传来。
      咦,阿娘今日倒是好兴致。

      闵蓝氏弹得一手好琴,却等闲不弹。只在自个心情好的时候,才给听者饱耳福的机会。
      小时候,每当闵珏睡不着觉,便要扯着阿娘的袖子,死赖活赖都要听上一曲。反正赖到最后,总不会让她失望。
      这点上,连闵潜都要嫉妒她。
      说也奇怪,那个时候,每每阿娘没弹上片刻,她就开始迷迷糊糊的打哈欠了,简直是最好的催眠曲……

      想起儿时趣事,她脸上扬起一朵微笑,望着轻纱外几疏青竹,凝神听着那琴韵,却是一支《凤还巢》。
      窗下凤尾森森,耳边琴音幽幽,正听得如痴如醉,曲子弹到最高亢的一个音上,啪嗒一声,琴弦忽地断了。

      闵珏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手中的针深深扎进了指腹中,血滴将一簇绣线染得鲜红。
      她一把将绣针扯下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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