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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天香豆蔻 ...

  •   “褚大人,您来啦。”天策府,玉真经过花厅,不经意在檐下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人。他今天的打扮与常不同,一袭玄色衣衫,不注意看还真难让人发现。
      褚遂良似正思索什么,听她招呼,转脸看来。
      一瞬之间她莫名寒毛倒竖,随即听他问道:“安姑娘她——情况很不好吗?”
      许是太紧张了,人家是来探望的。她点点头:“是啊,特地请来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那殿下——”
      “殿下嘱大夫们先竭力挽住安姑娘性命,杜大人已经出发找药去了。”
      “回天珠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他低语,然后抬首对她道:“阴姑娘是从宫里过来吗?”
      “是。殿下一连几日未回承乾殿,王妃把奴婢叫过去问了问情况。”
      “是吗。”他点一点头:“好了,我现在先去见殿下。”
      “褚大人慢走。”
      男人来到书房,秦王背对着他看向窗外,听声音开口:“她已经出发了?”
      “是。姑奶奶今晨已去找袁先生。”
      “……把安儿的消息,透露给秦青。”

      兴隆山。大雪纷飞,姿态肆扬。
      寒风凛冽的山巅,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巨岩之上,遥遥是半被雪覆的万里黄沙。
      他伸出手去,雪花落入掌中,很快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成为一粒雪珠。
      雪花是六瓣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不记得是谁对他这样说过。
      大朵大朵的洁白很快落满他的双肩,他轻轻一抖,望向身前巨岩罅隙。
      那里,生着长长尾尖的淡绿色叶子柔软舒展,没有花,只顶端微凹,层层托起一穗状物。
      阚陵枪尖一挑,正要将那风中娉婷的天香豆蔻带出,突闻脑后风声尖锐,偏头一闪。
      一抹紫影贴面而过。
      他迅速望向来人,怔了一怔。
      男子一袭兰衣,手持紫箫,面庞清润,神情却冷冽。似乎……有些眼熟。
      如晦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银枪:“阁下是——”
      阚陵一指天香豆蔻:“你的功夫不错。不过,它是我的。”
      手中紫箫转了一圈,如晦道:“若我猜得不错,阁下姓阚名陵,是否?”
      阚陵挑一挑眉,感觉眼前人刚才还笼罩全身的迫人气势渐渐消散,变得柔和起来。
      “我认识袁天纲袁先生,呃,曾见过将军重伤昏迷时的模样。”
      “你我过去相识?”
      “算吧。”
      “我见过你一面。”阚陵微扬起脸,侧面漂亮得让人惊叹。
      如晦笑:“是。”
      他撇了撇嘴。
      如晦眼睛扫过天香:“将军一定要得到它么?”
      “嗯。”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受了伤,一定要它来救命。”
      “我也有一个朋友等了它三年,没有它,一样去死。”
      “那么将军,”如晦直视他:“你那个朋友,非救不可么?”
      “是。”
      “不救她会良心不安?或是一辈子愧疚?”
      “看来你已经知道她是谁。”阚陵这话十分肯定。这个人既然知道他曾经昏迷不醒,必然也知是谁救了他。
      如晦深深叹气:“如果救了她能让将军好过一些的话,那我……便不与将军争了。”
      “嗯?”
      “我走了。”他略一拱手,就要告辞。
      “等一下。”阚陵忍不住唤。
      青年回头。
      “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呢?未免太干脆了吧!”
      如晦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笑笑,隔半刻才答:“我那个很重要的人——她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要是死了呢?”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问到底。
      如晦放低了声音,如缥缈的山雾:“在遇见她以前,我的梦想,是很实际的。因为实际,所以易得,慢慢变得无趣……她若死了,有心愿的话我便尽量帮她达成,若是没有——”
      “你待怎样?”
      如晦忽而看住他,目光含义不明:“将军……你曾经让我很痛恨,直到现在,她依然如此痛苦……这株天香,并不是我让与将军的,明白么?”
      阚陵揉一揉额头。
      视线中兰衣身影越出几步,又停下来:“将军,看在我拱手相送的份上,可否答应一个要求?”
      “说说看。”
      “请将军离开长安,越远越好。”
      阚陵心中一震。他的话与杜伏威给自己的遗书……怎么那么想像?
      如晦见他不答,续道:“其实这是为了将军着想。但愿后会……无期。”

      “殿下,他已经在偏殿跪了一天一夜了,要不——”
      建成放下笔,看内侍一眼,内侍慌忙不再哼声。
      不紧不慢将民部呈上的这几个月全国税赋的表单复阅一遍,将近掌灯时分,他才站起身来,道:“传膳。”
      内侍应一声。不一会儿,一张小几抬了进来,菜色不多,建成挑着吃了,漱了口,往寝宫走去。
      途经偏殿,斜斜往里面一瞟。一个人影孤伶伶跪着,垂着头。
      “去通知封府一声,”他面无表情地道:“把人领回去。”
      “是。”
      第二日,方穿衣戴帽,内侍附耳上来:“封大人在偏殿候驾。”
      “嗯?什么时候来的,怎未听传报?”
      “昨夜就来了,说是不打扰殿下休息。”
      “昨夜?没把那人带走么?”
      “是的殿下。”内侍答:“他仍然跪着呢!”

      “哎呀封相,来了怎么不唤人告诉孤一声?可是失礼了。”建成一脚踏进显德偏殿,像是没瞧见地上跪着的秦青一般,直接向封德彝打招呼。
      封德彝回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何必多礼。”建成双手托住他:“此处无外人,只管随便说话。”
      “微臣家法不严,致使门下烦扰太子,臣深感惭愧。”
      “封相说的,一两个家从而已,领回去好好教训也就是了。”
      “拿不到天香豆蔻,我……死也不走。”已经跪了将近一天两夜的秦青看着地面,一字一字,似从牙缝里挤出。
      封德彝看看他,似叹息,似无奈,似怜惜,最终直率道:“殿下,他要的天香豆蔻,臣亦知是世间珍稀之物。然若以一死物能换一活命,臣恳请殿下成全!”
      建成未想说话一向要绕几层弯弯老滑溜秋的中书令会如此就跟他摊出牌来,出乎意料之外的一个大收获,可心中却没有与之相应的高兴,反而生出股别扭。
      脸上熟练的摆出一个笑容,嘴上道:“封相既然开了口,这个天大的面子孤不能不给。跟孤来吧。”
      秦青以手撑地,慢慢想要站起,怎奈双膝不听使唤,一个劲地发颤。
      一只手挟过他腋下,将他半扶半抱起来。他垂眉:“谢谢。”
      “这恐怕是你头一次对我真心说一句话。”封德彝笑笑,搂着他的手紧了紧。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似乎模糊起来。

      拿药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等到坐在车上的时候,秦青默默抚着那装了天香豆蔻的小盒子,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实在是太顺利,顺利得让人产生不安。
      “怎么了?”封德彝坐在对面,见他一直低着头,开口问询。
      “没什么。”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皇上大寿那天,我们太常寺的学生跟教坊里的女官们有些争论——”
      “你就是这点可爱,明明人家错了,你还袒护她们。”他边说边摇头:“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那时。”
      秦青抬眸:“那是?”
      “当你还叫‘小四’的时候。”
      盒子差点从手上滚下去,他头回如此直瞪着他。
      封德彝一笑:“当时你们戏班里最红的是茗云,你还记得罢。”
      他点头。反覆想着这位封相怎可能那时便见过自己?他可是连他袍角都没有瞄到过一眼。
      “那日我前脚遣了人送串珠子给他,心血来潮,后脚跟着往你们住院走,听见一个小孩子对着盆中的蔷薇花小声地唱歌。虽然盆破得不成样子,蔷薇却开得格外漂亮。”
      “啊,难道是——”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秦青微微一笑,不由接道:“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是诗经《柏舟》中的首段和尾段,当时我就想,一个小小戏班里的孩童,竟也会唱这些。”
      “大人把我想高了。少时秦青只不过听人念过这几句,觉得很好,就记下了。”
      “关于此诗,历来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是女子所做,自伤遭遇不偶,又苦于无处可诉;另派则力主作者为男子,乃君子不遇于君而作。其实,解为女子,未免缩减了诗的襟畴。”
      “青渐大,每读此诗,总会想起一个人——”
      “谁?”
      “楚国大夫,屈原。”
      “哦?”
      “困于谗害,有志难伸。秦青不懂官场,戏台子上看演的却不少,那些忠良的大臣们,忧国忧民,刚烈洁净,却总是没有好下场。……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官场谲诡,伴君如虎。忠良美名,君不在乎,要之何用?”封德彝哂笑:“若然在野,民风称颂,然已不能为民解忧,亦不过虚名耳。”
      他心中微思。
      马车突然停住。
      “怎么了?”封德彝喝问。
      “老爷放心,不过几名宵小拦住去路。”车夫朗声回答。
      秦青不由自主握紧了盒子,封德彝见状软声道:“定无大碍。”
      他点点头,听着车外打斗声渐渐平息,正疑惑怎么无人禀报一声,封德彝忽然脸色一变,掀帘而出。
      他也跟着探出头,顿时脸色骤白。
      周围躺倒十几二十名封府护卫,车夫横侧在辕木边,脖子被砍断一半,血腥残怖。
      三名青衣人拦在前,四名青衣人挡在后,手上俱是一把长刀。
      “尔等何人?”
      倒也没显出害怕,封德彝气势不减。
      没有人应声。
      “秦青,你怕死吗?”他反过头来问。
      秦青摇头:“但是,天香一定要送到安手里。”
      封德彝注视着他,突地一笑:“你看。”
      屋檐上出现八个蒙面人影,迅速与青衣人展开了厮杀。
      如果说秦青刚才看到的只是尸横遍地的结局,那么现在所见,则是货真价实的命搏。
      双方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就像食肉的凶猛动物,沉默的,激烈的,而致命。
      刀跟剑,碰撞出噬血的欢鸣。
      然而,似乎是青衣人占了上风。他们才倒了一个,蒙面人却已有一半毙命。
      身量最高壮的那个蒙面人武技也最高,他被三人围攻,一人趁他挥剑拦住前人刀锋的时候在他背后狠狠划了一刀,他低吼一声,长剑甩手,那剑便长眼睛般飞出去,携着风声将后面那人的脑袋给削掉了!
      秦青“啊”一声,这场景似曾相识……
      无数个不眠的夜里,那一场血腥铺天盖地袭来,他永远记得当时同学被砍掉的头颅上不瞑的眼睛,和临死前凝住的惊惧表情……
      扭头看封德彝一眼,脚下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封德彝察觉,见他神色,若有所悟,轻叹:“想起什么了?”
      “你……当年太常寺一案……那么多学生……他们……”
      “正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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