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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萤火之光 ...

  •   巂州大捷的消息传来,李渊龙颜大悦,未等秦王大军返师,便吩咐先于甘露殿小设宴席,慰劳因负责后勤已经吃住都在尚书省里的裴寂与萧瑀两位相爷,以及各路配合前线作战的大小官员。
      说是小宴,皇帝亲设这顶大帽子一罩下来,可就轮到内侍省开始忙翻天了。邀请大臣的名单,宫乐编排,膳食安排……各方面都要提前准备,安排妥贴,把功夫做到十足。
      “大哥,不是弟弟说你的不是,当初张亮一案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劝父皇把他给放了?要是被弟弟我审出来,怎还轮得到在这儿眼巴巴地等老二回来庆什么功!”
      宴尚未开,元吉、建成与魏征来得早些,便坐在殿旁的暖阁里说话。
      建成拧眉:“四弟当初审出些什么来了?且不说张亮之事本意就是起个敲山震虎的作用,后来父皇召见,我瞧他也是有了废二弟军权之意的,只可惜突厥突然来袭,大局要紧,自以抵抗大计为先。”
      元吉哼道:“事到如今,反正说什么也没用……那年多好的时机,我在府中埋下甲兵,要是你下定决心,现在哪还有什么秦王?早一堆肉泥了!”
      建成眉蹙得更深:“你还敢说?当时父皇还在旁边跟我们说话呢!”
      “大哥,你怎么想不明白?老二一死,还会有谁来跟你抢这个皇位?只要大位到手,史官们要怎么写,也还不由你说了算!”
      建成深深看他一眼:“你终是不明白父皇的心思。这些我们暂且放着,如今二弟得胜归来,只要把他留在京师,这四方城内,无论是政援还是可调兵力,我们都占据上风。只是他身边那些个文臣武将,还是要想办法一一调开才好。”
      魏征道:“二殿下即便留在长安,恐亦不宜轻视。这些年来,他面对关外群雄天下反王,境遇不可谓不险,却何尝有过败绩?千里追拿宋金刚,变不可能为可能;虎牢一役平窦建德,知其不可而为之……太子殿下长期以来面对朝政百官,用的是舌头是笔,他使的却是刀子啊!”
      “依我看,对付承乾殿那边,根本就不要拿朝堂上那套。”元吉插道:“房杜之流手无缚鸡之力的倒也罢了,尉迟敬德程咬金那些,一人顶百使的,咱们使些手段,若他们识时务肯归顺过来,咱也不亏待他;若没眼力的,也用不着多商量,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建成道:“这些个武将不过空有一身蛮力,打打仗还好说,政略却是非其所能解。”
      元吉摇头:“大哥这话便错了。历来储位天下之争,未闻有不曾动刀戈的。武将近可以身护主,而其将兵之力,即便不过统数百亲兵,亦可抵战场上万之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臣弟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魏征倒不料一向莽直的元吉还能讲出这番话来,微微点头,道:“齐王殿下此番所言,句句在耳。望殿下三思才是。”
      建成颔首。元吉站起身来:“今日这个宴会实在没甚么意思,不如让臣弟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个对付法……大哥,父皇若问起,你帮我掩饰两句。”说罢也不等建成是否答应,行个礼,径自推门而出。
      魏征看了看晃着茶盏的建成,沉吟一下,道:“殿下放开手让齐王去做?”
      “现在形势,看起来是我与四弟绑在一条船上,跟二弟势成水火。”建成笑一笑,话语却锋利:“四弟老想着让我直接出手对付二弟,他自己怀的是什么心思,怕也难猜。”
      魏征一听心惊,才明白原来太子即使对那位举朝皆认资质最愚的亲生兄弟,也一样不放心。
      “若我与二弟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又是谁捞到好处?所以现在局面,他搅和搅和倒也无所谓,我还是不过多参与的好!”
      言毕,他拂了拂衣袖,起身:“时辰快到了,我们去正殿吧。”
      “是。”魏征急前几步,帮他推开暖阁小门。
      门外正经过两名官员,一见建成,低头行礼:“臣等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建成抬手,“杜大人,唐大人来得正是时候啊。”
      唐俭道:“奉旨赴宴,岂敢耽搁。”
      太子看向伏威,似笑非笑地,也不再多言,进殿去了。
      两人原地站立半晌,最终唐俭道:“这样下去,局势不可为。”
      便这么无头无脑的一句,伏威却听懂了,笑道:“此等天下第一大的家务事,唐大人不是说过‘盖非臣所知,但奉赦命’的么?”
      唐俭叹道:“话虽如此,然我毕竟亲身经历大唐如何获取这天下江山,目睹李氏父子一开始如何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而如今……唉,秦王此番得胜归来,等待他的,恐非但不是加官晋爵行功论赏,反而是掣肘削羽步步受迫了!”
      伏威侧头看他一看,饶有兴味地:“看来唐大人还是偏向秦王一边呢。说回来,太子齐王逼迫秦王是必然,王储之争,历来如此。”
      “秦王麾下,文有房杜长孙,武有尉迟秦程,他的势力多在京外,京兆之中仅靠这些人而已。若东宫说服皇上将这些人调离天策府……那不就是空其权柄,待其势孤,然后……除之?”
      伏威轻描淡写:“恐怕只是齐王这么打算。明目张胆的逼杀喊打,决不是太子会做的事情。”
      见唐俭皱着眉头,他续道:“太子是储君,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帝,他不会也不能采取非常之策在当今圣上面前解决掉秦王,那样将会败坏他宽仁德厚的名声,更重要的是,那将使皇上对他的看法一落千丈,更别提后头还有齐王虎视眈眈呢!所以说,太子采取的手段,只会是于他名声威望相应和的,他只需通过齐王、通过皇上,一步步将秦王逼到邪路上去,到时他以正压邪,且不说师出有名功在社稷,即使后世史笔如铁,也不会对他多加苛责!”
      唐俭听到最后,已经倒吸一口凉气。确实,以秦王之功,莫说是太子,便是皇上想对他治罪,也必虑及朝野众议后世指责。故而太子若想除去秦王,最直接的手段就是逼迫秦王自己做出大逆之举,到时他平叛有名,秦王纵有通天之能,在京兆一带,插了翅膀也难飞得出去了。
      一边这么想,一边他更对身旁这位曾经的江南总管大为另眼相看起来。自己无意的一句话,经他这么一说后,便彻然有了领悟全局之感。若不是皇上对他心怀疑忌,以此人之能,便是想在朝堂上翻掌为云覆手为雨,也不是难事吧!
      他长长呼一口气,问道:“依大人看,秦王必落下风无疑了?”
      伏威笑起来:“秦王此人,我与他相交不深,不好评述;又或者说,他城府太深,我捉摸不透。然无论如何,他必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长期以来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因为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什么……决心?”
      伏威看向大殿,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一个——可以让他——”
      他徐步往前走去。唐俭听不清楚,唯恐听漏了,赶紧追上与他平齐。
      良久不再闻任何言语。正当唐俭懊恼是不是他已经说了而自己没听见时,伏威在殿门口立定,目溢流光:“一个——可以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心啊。”

      轱辘轻转,戴着宽沿大帽的士兵时不时长喝一声:“驾——”
      军队在大道上整齐的行进。
      安逝醒过来,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头很晕很重。
      这个车厢内里很豪华,四壁铺着厚厚暗紫印花的毛毡,玄色的棉布帘子挡着车窗。她此刻睡在一张完整的白色虎皮上,极为长软。身上盖一层丝被,摸上去光滑舒适已极。
      旁边有一张小几,再过去是一把矮矮的座椅,紫袍青年坐在上面,膝上铺着一张地图,正低头沉思。
      她沙哑地发出声来:“……大……哥……”
      世民抬首:“醒了?”
      走过来探手摸摸她额头:“还是烧。”边说边在前壁敲两下,随驾的一名士兵探进脸:“殿下。”
      “弄点粥饭来。”
      “是。”
      “要喝水吗?”他望向她。
      她摇头:“这是在哪儿?”
      “我的车舆里。回京的路上。”
      她想起来了。那天她一直在雨中待到天黑,回到营地时倒头就睡……“已经打完仗了吗?”
      “嗯,突厥已经退兵了。”他笑一笑,揭开座旁小火炉上的罐子,一股药味散了开来。
      取过一只碗,用厚布裹了罐柄,小心翼翼地将药汁倒出来——还是溅出来一些,有几滴烫到手上,他不管它。这几日他一直这么煮着药,又倒出来,又重新煮……只溅几滴已经算不错的了,之前还有一次烫伤一大块,小臂上现在还是红红的,不过这在他看来都是小伤了。将药碗端起:“来,先把药吃了。”
      一返头,那人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他怔愣片刻,轻轻叹口气。

      两匹雪白的骏骥拉着一辆马车,出了承天门,在车夫的驭使下,沿着宽阔笔直的大道轻轻跑起来。
      已经入夜,风声呼啸。
      “总管,侬说,北方的天气,怎比南方冷那么快呢?”车厢一头,阿碧摇头晃脑地问。
      阿朱拧了块湿巾递给伏威:“总管喝酒了罢。”
      以手撑额面色稍显红晕的青年半抬眸,接过毛巾擦擦脸:“总要陪几杯。”
      “可是,袁先生说——”
      青年抬臂阻断丫鬟关心的话语,闲闲半翻卷车帘,忽道:“停车。”
      主仆三人下得车来,伏威挥手示意车夫先回去,领了两婢到一个小店前。
      阿朱阿碧对看一眼,不是才吃过御宴了么,又要吃?
      “过来过来,坐。”在店小二的殷勤招呼下,他朝双婢招手。
      两人打小就跟着他,也不显拘束,落落大方一左一右坐了。
      “这里的糖藕不错,有几分江南的味道。”上来一盘菜,伏威用筷子点了点:“试试看。”
      阿碧举起竹箸搭在下巴:“总管怎么知道我饿了?在外面等一夜真的很辛苦的诶。”
      阿朱笑意晏然,挑出牵连藕头和藕身的细长竹条,但见填在藕中段的糯米印上桂花浅浅的模子,汁水如蜜。
      她拿起竹刀切了一小段放入伏威碟中:“太湖的橙子该是熟了,要在以前,便可以做橙糕给总管吃,醒酒最好。”
      伏威只笑不语。
      用完几样点心,出门看到店口伫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也没剩几支,他朝他们看看,像明白他们是不会买这种小孩玩意的人,裹了裹衣服,又往来回就那么两三个行人的路上瞧去。
      “总管,我们走回去呀?”阿碧望着前路茫茫,吃饱喝足没错,但她真的好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伏威悠到老头面前,在老头诧异的目光下把七根糖葫芦都买了,塞三根到她手里:“边走边吃。”
      阿碧眨巴眨巴眼:“不公平——为什么我跟阿朱每人三根,侬却只拿一根?”
      “要不我的也给你?”
      见主子雍雍然然笑,小丫头幸保持一丝清明咬牙抗住:“还是~~~不用了。”
      阿朱含一颗到嘴里,正嚼烂红茸滋味,突然身形一晃,双刃在前,“叮”,“喤”,兵戈交锋之声乍起,周围拢上来三个黑衣人。
      血滴坠角如痣。她瞬间明白来的是什么人,朝阿碧喝道:“小心!”
      阿碧的武器是一圈碧环。她持在手中,躲过身前一人刺过来的一剑,仍有余暇回头,笑嘻嘻对伏威道:“总管,要是我把这些人解决了,咱们还是雇辆马车回去吧。”
      仿佛没有看到两个丫头兵刃在手,敌方三人气势萧杀,伏威笑道:“这些人可不那么好对付呢。”
      “是么?”阿碧偏头,恰恰再次避开一剑,碧环飞旋而出,只听一声惨叫,围攻阿朱的两名黑衣人同时滞了一滞:他们都是被精心挑选来执行此次任务的,同伴的实力如何,己方最清楚不过。只一招就被打落在地,是巧合,还是……?
      阿碧看看爬起来的对手,娇憨地抓抓头:“诶?果然是不太好对付呢,已经好久没有人从我环下站起来过了……“
      众人大汗。
      阿朱双刃连闪,叫道:“侬还想不想坐马车回去了?”
      “想!”
      ……
      片刻后,街道恢复宁静。

      过了三日,伏威嘱朱碧双环去兴隆山找守候天香豆蔻的阚陵,丫头们从早上一路磨蹭到晚上看能不能不去,最终愣是被他遣送出门,耳根才清静了一会儿,丽质又进来:“哥,来,给你看样东西。”
      伏威背着手:“到哪儿去了?这么晚回来。”
      “安姐姐回来了!我去找她,直找到杨絮姐姐那儿,一路跑过去,后来还见到秦王妃了呢!”
      伏威见她拿出一个小锦囊,倒出一枚印章:“这是——”
      “哪,你看,”丽质笑嘻嘻地朝印上吹了口气,往纸上一盖,一个圆不圆、方不方的不规则图形就落了下来。
      “水佩风裳,玉容消酒。”伏威一笑:“咏芙蓉的?刀工不错,诗句甚佳。”
      丽质得意的点头:“咳咳,这是安姐姐题句,杨絮姐姐刻给我的。”
      “哦?将我的妹妹比成芙蓉了呀——小丫头,那你可得多修炼几年才行哟。”
      “什么嘛。”丽质瞧她笑自己,脸上一红:“今天我们弄了一天才刻出来,每个人都有的。”
      “是吗?”
      “是啊。给王妃的是‘修兰凝妆,且付从容’;给杨絮姐姐的是‘恁是无情也动人’;给玉真的是‘菊残犹有傲霜枝’。怎么样,很不错吧。”
      “都是安题的?”
      “嗯,我们要她给自己题一句,结果她说什么‘大唐第一风流才子’,把我们笑的!”
      “安这个人——是很可爱的。”
      “嘿嘿,我想起了哥哥,便让她也说你一句。可惜杨絮姐姐太累了,刻不动。”
      “她给我题了句什么?”
      “哥哥想知道?”丽质玩着胸前一抹留发。
      伏威喝口茶:“是啊,很想知道呢。”
      “忍把浮名换琴丝。”
      他持盏的手停在半空。
      树叶纷纷飘落,坠在台阶之上。
      只听丽质接着道:“虽然玩了一天,我却看出来杨絮姐姐是故意想让安姐姐快乐些的。安姐姐——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呀。”
      “也许她刚刚跟着大军回来太累了。”
      “哥你又敷衍我。”丽质摇头:“杨絮姐姐屋檐下有一巢燕子,安姐姐瞧见了,竟对着它们出了好几回神。她那个样子,就连我看了,也是觉得难过的。”
      “多情不似无情,不曾解、将愁扫去。”他轻叹一声:“悲欢喜乐皆尘土。丽质,你要记得我这句话。”

      “小逝?”如晦轻轻推开房门。
      屋中并未点灯。书桌前坐一人,抬头仰望着幽蓝深空里的星辰,轮廓柔和分明,那样静好。
      他咳嗽一声,走到她跟前:“把它们送给你,要不要?”
      她微微侧头,看着他。
      他一笑,从背后转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个薄薄而又完整的空鸭蛋壳,用一根红线吊起,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飞,一闪一闪。
      “萤火虫!”她叫出声,轻轻接过:“你怎么把它们弄进去的?”
      “喜欢吗?”
      她点头,爱不释手:“很可爱,像个小灯笼。”
      他道:“外面还有很多,去看看吧。”
      “……好。”
      横过橘树为荫的石板小道,分开碧绿青翠的芭蕉美人,越经古梅虬枝下的石凳石桌,来到篱笆边的一垄小菜圃前。
      满天的繁星在顶头闪耀,印在菜圃旁那一弯自己凿的小池子里,池水仿佛也流淌着碎银。
      长得高高的芦苇在微风中摇摆着它们的身姿,起起伏伏,有若舞蹈。
      菜圃边的草丛,便是萤火虫们的发祥地。它们一个个从中间飞起来,忽明忽暗的点点白光,与星辰交相辉映。
      一个追逐着另一个,水域天光,肆意飞翔。
      有时前一个忽然隐没了,后一个失了目标,迟疑了一会儿,便转个方向往别处飞,同时自己反给别个萤火虫作为追逐的对象了。
      她笑一笑,看看自己手中的“小灯笼”,咔,轻轻将它捏碎。
      一点一点的萤光自掌中飞舞出去,浮光掠影,光影俱生婆娑。
      有人说,萤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然皓月千年,萤火一瞬,最短暂的,未必不是最长久的;最脆弱的,未必不是最坚强的。
      燕燕于归,差池其羽。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纵知悉历史,再活二世,依旧很难超脱自身。
      佛祖拈花,伽叶微笑。
      明明清楚自己碌碌所为,即使想要改变,改变的也不过是当时当事啊,可为什么仍不束手,仍要甘心那样地煞有介事?
      也许,那是因为,我相信,爱,是可以让人变坚强的。
      无论是活着,还是逝去;
      无论是千年,还是一瞬。
      只是,请原谅我;只是,我一时,止不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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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a、yy,还有众位亲的加油^_^
      开□□群肯定是能增加人气的吧,呵呵。不过我一向认为写文不过是为了让爱看的人看到而已,大家一起分享一个故事,至于文红不红,有米有名气什么的,唉,也许偶没什么上进心,觉得那是缘分的事情,不必苛求……
      其实是偶比较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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