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食肉的猫

1、第 1 章

　　一整个白天，他都躲在家里废旧柴房角落蒙尘米缸里，十三岁的少年，瘦弱的身体。老师听说到异族说话捶门的声音，慌乱中将他藏在这里，嘱咐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于是他躲在空了米缸里，连气也不敢喘。

　　这里离主屋很远，安静的很，整个白天，只能间或听见一两声隐约的哭喊。

　　他乖乖的呆在屋子里，不敢出去。他是家里偏房生的儿子，母亲又是已经死了的，没什么人关注，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他不见了也没有人会发现。老师说，异族都是魔鬼，夏天的时候用飞机投下的炸弹也是他们，他还小，不要和魔鬼打照面。

　　他想让老师也藏在这里，但老师说，大人要出去保护女人和更小的孩子。等他成年了，也会有这样的义务。

　　可是，他得在这里乖乖的呆着。老师交代了，因为他还小。

　　白天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一两声家里女人尖锐的、拖长了的哭喊和咒骂，他觉得可能是大娘的。大娘平时冷冷的，看到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他的功课比哥哥好的时候，大娘还会尖锐的讽刺他两句。

　　但是老师会护着他。

　　老师来这里做西席三年了，是没落世家子弟。他家里是暴发户，老师原本挺看不上的，但家里彻底衰落了，他还得吃饭，还得养着两个幼小的弟弟，所以还是出来找了工作。

　　老师会做工整的、巧妙的对子，还会写诗。

　　过年的时候，老师给每个房门贴了对子，连政府的官员过来都赞不绝口，说父亲总算有了些文化人的味道。

　　老师教家里所有的子弟学古文，却只教他看新诗。

　　老师叮嘱所有的弟子不能读死书，休息日却只带他去钓鱼。

　　晚上他做了噩梦，去敲老师的门，老师会开门让他进来，笑话他胆子小的同时，用书生不算宽阔的臂膀搂住他，轻轻的拍他的背。

　　十二岁生日刚过不久，一天晚上在被子里看到自己遗落的秽物，吓坏了不敢让人知道，连门都不敢出，老师来敲门才让进。那一天，他知道自己长大了。

　　老师，我已经长大了，你为什么还要命令我外面还有危险的时候不许出米缸呢？

　　老师说：“你真正成为成年人了，我也有实力了，我们就去参军。把异族赶出我们的土地。”

　　他好想要一瞬间成年啊。这样，就不用呆在米缸里怕的浑身发抖了，而是能变成老师那样沉静、智慧、勇敢的青年。

　　他知道异族在院子里肯定是要杀人的，他希望老师不要那么勇敢，能和自己一起躲起来。或者，他希望老师不要被异族看见，就救出了他的兄弟。因为老师说：“我是个老师，我不能自己躲起来，我要去救我的学生。”

　　但老师还是最喜欢他，异族捶门的几乎是一瞬间，老师就冲进了他的屋子，把他带到这个柴房角落来了。

　　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了，他能听见被雪压断了的树枝从树上断裂的声音。

　　他觉得他应该出去，找到老师。

　　老师在哪里？

　　哆嗦着从米缸里爬出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只吓破了胆的猫一样，轻轻巧巧跨出柴房的门。

　　转了两个弯，前面五米再转个弯就到主院了。

　　他嗅到了好浓的腥味。

　　他看见家里厨房的烧火丫头，前两天还帮他烤了一个红薯的同岁女孩，浑身赤（喵）裸的被扔在雪地里，身上脏污的很。

　　他看见前方有一大堆人头，每一个他都认得。白白的雪让院子略有明亮，他看得清昔日熟悉的人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惊恐表情。

　　他只想找到老师。哪怕已经死了的老师。

　　他在那一堆排列整齐的人头里仔细辨认，却一个也没找到。

　　他有一点慌乱，有一点绝望，也有一点庆幸。或许，老师带着他的哥哥躲到其它地方去了呢？

　　但是那只有一瞬，因为他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扑在井台上。

　　老师。

　　他走过去，看见老师的拳头捏的紧紧的，手里抓着一把小刀，给他削过铅笔的拿一把，刀尖上有一点血。

　　他一不小心，就呜咽出声。

　　不巧有一个异族从屋子出来小解，听见了动静，拿着刺刀悄悄的潜行到他身边。

　　他感到危险，一转头，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异族。一脸的愤恨，举着的刺刀落下。

　　喉头闪痛，满眼血红。

　　他奋力扭着头，想看一眼老师。

　　那个他依恋的肩膀。

　　他看到微笑的、沉静的、温暖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