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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8 被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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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太以为自己死定了。
虽说他也曾跟着父亲行过军打过仗,可其实他根本就没上过前线,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和“敌人”面对面过。
当那个身材矮胖,脸颊上刺着一串可怕纹饰的老头俯身看向他时,郑太努力高昂起头,不让自己显出害怕的样子。
至少——他一边扭动被绑在椅子上的手腕一边想——父亲得知他死得像个男子汉时,应该不会再那么失望了。
而想到母亲和祖母,他又不禁一阵心酸。
郑太深吸一口气,高抬起头,以他认为最凶狠的目光狠狠瞪了那个面目可憎的老头一眼,然后便扭过头去不再理睬他。
郑太的相貌过于俊秀,再怎么凶狠的表情在他做来都像是带着娇憨。肖昆锦不禁被他的模样给逗笑了,转头用山语问肖义:“这就是老幺保过的镖?怎么长得像个娘儿们?”
众人一阵哄笑。
郑太不懂山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众人的笑声中他能断定,那不是什么好话。他紧绷着脸,怒声道:“要杀就杀,休要废话!”
那些人似乎挺惊讶于他的勇气,不由全都看向他。然后,又像是突然间全部忘了他的存在一样,开始自顾自地用山语聊起天来。
郑太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把他怎么样。正忐忑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紧接着,一个红色的人影如火焰一般从门外飚了进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红色的小人儿就一脚踹翻绑着郑太的椅子,手里的砍刀也毫不留情的向他劈了下去。
郑太本能地闭上眼,只听耳边风声刮过,砍刀“嘭”地一声砍进椅背。
“山妮子,你疯啦!”
肖义大惊,赶紧飞身过去拦住山妮。
山妮正欲拔刀再砍,见有人来拦,不由大怒。
“姓肖的,你给我滚开!我要给我爷爷报仇!”
肖义哪敢“滚开”,又不好跟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只好施出游龙手,阻止山妮靠近郑太。
两人正缠斗着,就只听身后一个粗壮的声音大喝道:“山妮,住手!”
肖义抬头一看,是蒙尔古和南氏族长来了,便赶紧垂手退到一边。
山妮却像是没听到族长的命令,见有机可乘就欺身上前,正欲拔刀,眼前忽然一花,在她和刀之间蓦然又多出一个人来。
她瞪着眼前的少年,眼圈不禁红了:“你、你也不许我报仇吗?!”
那少年柔声道:“人不是他杀的,就算杀了他,虎爷也回不来了。”
山妮怔怔望着那张曾在她梦里出现过的脸,不由呜咽一声,捂着脸跑开了。
郑太紧张地望着那个立在他前方的背影。这少年有着一头毫无杂质的白发,如果换个时间地点,他一定会以为那是……
那少年转过身来,郑太不禁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
“你……怎么是你?!”他目瞪口呆地望向雷。
雷冲他微微一笑,伸手拔下砍刀割断绳索,把他扶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郑太傻乎乎地问道,“你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雷扭头看看众人。肖昆锦和南氏族长早已经走到一边去叙谈了,只有蒙尔古笑咪咪地望着他们。
雷再次冲郑太笑了笑,一边帮他清理绳索一边道:“我跟他们‘混’在一起已经有一年多了。”
郑太不禁一窘,他这才注意到雷那一身明显的山人装束。
“你……你们想要干什么?”
面对昔日的朋友,郑太的声音里再也控制不住地泄漏出几分慌乱来。
雷略带严肃地瞅瞅他,道:“放心,我们不会加害于你。”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忽然间,郑太有种想哭的冲动。
***
郑太不知道雷在此地是什么样的身份,但当他跟着雷走出那座简陋的大木屋时,厅上那些山人首领和门口全副武装的山兵没有一人来阻止他们。
雷带着他穿过一片广场。
那里,一些受伤的山兵和一群同样受了伤的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正在接受治疗。见他们过来,那些人全都目含敌意瞪着郑太,害得他一阵胆颤心惊,不自觉地贴到雷的身后。
“这些都是逃亡山人的父母妻儿,”雷指着那些老人孩子道,“我们从登州的监狱里救出来的。就因为他们的丈夫和儿子不愿意白白为你们卖命,你父亲就下令把他们全都抓了起来。”
看着那些人,包括一些儿童身上都有受过刑的痕迹,郑太不禁愧疚地低下头。
终于,他们穿过了人群。这时郑太发现,那个想要砍死他的红衣女孩一直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他心里一慌,脚下不禁一个趔趄。
雷伸手扶住他,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微微叹了口气道:“她叫山妮。她爷爷虎爷是个种田的好手,可吴王不让山人种田,非逼着所有山人都去给他当兵。后来虎爷在战争中丢了一条腿,按理她的父亲是可以不用服役的,可联军跟吴王打仗时吴王还是征招了他。她父亲战死后,虎爷为了养活她,套了两只兔子想要进城去换点粮,偏偏遇上你父亲下的那道‘山兵令’。你们的士兵非说他抗役,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他,还想□□她,”他冷冷看了郑太一眼,“她才十四岁。”
郑太的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一座山坡之上,广场就在他们的脚下。雷拉着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脚下的人群道:“正是因为虎爷的无辜遇害,这才激起了我们山人的愤怒。”
郑太惊讶地抬起头。他以为雷只是寄居于此,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自称是“山人”。
雷望着他又道:“我们请你来,并不是想要伤害你,也不是想要以你来要挟你的父亲,我们只是想要给郑王递个信:山人是擅长打仗,但我们不是什么人手中的一杆枪,我们也是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人。如果郑王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我们,那我们也不介意让他知道,他所看中的这杆枪到底有多会打仗。”
郑太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雷又道:“你父亲或许以为,以高压手段就能迫使山人就范,”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嘲讽,“那他一定是忘了吴国的前车之鉴。吴王为什么会败得那么快,我相信郑王一定很清楚其中山人所起的作用。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最后郑王以种种手段组成了山兵营,只怕这样的兵他也不敢用吧。”
郑太垂着头,默然不语。
雷给他一点时间思考,然后又道:“其实我们并不想跟任何人有冲突,冲突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山人所求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安全和最基本的温饱而已,只要郑王能把我们当作是他的子民,而不是一件可利用的工具,我们也是很愿意奉他为国主的。你们郑国的百姓服什么样的兵役,我们山人也愿意服什么样的兵役,如果除此之外郑王还需要更多的山兵,那他也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来募得。但如果非要硬性规定我们做军户,世世代代无偿为你们卖命,则恕难从命。”
又沉默了好一阵子,郑太终于嗫嚅着开口了。
“我……其实,我一直都是反对这个役令的……可、可父王从来都不肯听我的,他总说我太过软弱……”
忽然,雷的大手落在他的肩上。郑太抬起头,只见雷冲他微笑着。
“你父亲错了,你一点儿都不软弱,你只是宅心仁厚。”他的微笑如四月的春风一般和煦而温暖,“将来有一天你成了郑王,一定会是个比他更称职的好王。”
郑太的双颊不由飞起一片绯红。
***
郑太被山人扣了有半月之余。这期间,雷一直跟他在一起。
五月初九,独眼从郑都传回消息,郑王愿意考虑山人的要求,前提是送回世子。在蒙尔古的劝说下,联盟首脑们终于同意放归郑太。
五月十一日,肖义和雷一起护送郑太回登州。
路上,肖义无意听到雷对郑太说:“是战是和只看郑王的意思了。如果郑王做得好,那么他终将会得到他想要的;如若不然,只怕这边境上会多出好多剿不完的匪。”
肖义不禁微笑。正如雷所说,如果事情得不到圆满的解决,被鼓起斗志的山人们肯定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俯首帖耳、坐以待毙。
前方,登州在望。山人掳获郑太后就撤离了登州,只在沿途布置了一些暗哨。一个暗哨看到肖义的手势,便从隐蔽处跑了过来。
“怎么样?”肖义问。
那个山人笑道:“没动静。”他又看看郑太,不屑地一撇嘴,“就算郑王派来大军咱也不怕,都是刀头舔血的人,谁还怕死?!”
肖义笑咪咪地望了一眼郑太,意味深长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原本正望着登州城墙的郑太忽然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神情严肃地点点头,道:“圣人云,‘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拼着被父王误会我懦弱,我也要劝服他收回成命!”
肖义意外地眨眨眼,不由对这个看上去有点娘娘腔的世子有了些许改观。
离登州城越近,路边的暗哨就越多。肖义忙着观察那些山人打出的暗号,便没再留意雷和郑太的谈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限贩令”三个字,不由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只见雷缓缓说道:“这个法令的弊远远大于利……”
肖义惊讶地扬起眉,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聊起这个法令。正要询问,就只见一个暗哨从隐蔽处钻了出来。肖义不禁皱起眉头。
那人来到近前,小声报告道:“前方传来消息,说是有个郑国的大官刚刚进了登州城。”
肖义一凛,赶紧细细打听。原来此人是郑王派来接郑太的。直到了解了所有的细节,肖义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把注意力落回到身后那二人身上。
只见郑太犹豫着对雷说道:“……我实在没把握能说服父王……要不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回去,如果是你亲自说,肯定要比我强上百倍。你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再说父王向来爱才,以你的才情,他一定会重用于你……”
肖义不禁皱起眉头,侧头看向雷。
只见雷摇头笑道:“世子说笑了,我只是个山野之人,又懂得什么朝堂大计?”
不知为什么,肖义总觉得他的笑容里藏着些许难辨的讥讽。
“再说,”雷又道“如果大王听说这些只是出于一个山民之口,只怕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郑太一怔,不自觉地点点头——以郑王那高傲的性子,还真有这个可能。
回程路上,肖义好奇地问雷:“你们怎么讨论起限贩令来?”
“我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取消这个法令。”雷用他那独特的缓慢语调解释道。
“为什么?”
雷沉默了一下,“我……有一个计划。等事情有些眉目后,再跟二哥详细解释,现在还不太好说。”
而当时机成熟,肖义了解到雷的打算后,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眼前一片“金”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