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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L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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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暗恋着北大,这份未曾言说的小小心思最早能追溯到1919年5月4日。彼时《凡尔赛合约》正待签订,眼看着山东刚从日本手中出来就要落入德国那里,北大带着高师、法政专门和高等工业他们奋起。
而那时的清华还是一个孩子,默默地站在一旁,满眼里只有了那个身影。那个青年穿着浅灰色长袍,干净的下摆在北平春日寒烈的风中如同一面旗帜一样摇着。青年手中高高地举着纯白的旗,在风中那面旗猎猎作响,展开的旗面上挥毫着大字:“还我河山,还我青岛!”
少年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看着那个男子明亮的眼睛里燃起的正义的怒火:“还我河山,还我青岛!”
而后是成千上万的呼应之声呼啸而来:“还我河山,还我青岛!”
时间仿若在那一瞬间按下了快进,呼啦啦的大片光影闪过周身。在这罅隙间,少年成长为了一个能够占到他身边的青年。五四运动后卢沟桥事变接踵而来,长成青年的清华用他坚毅了的目光望向彼时遥不可及而今伸出手来的北大,听北大抑扬顿挫:“来!我们联合!”
1937北大与清华东去天津寻了南开。是比清华还要小上几岁的孩子,初见时他正坐在围墙上远远地向北望着,不用说也都知道,那是东北的方向。天朝上国的东北角此刻却被日本的一双臭气熏天的木屐狠狠踩在脚下。他们不甘心。
轻唤一声“南开”,北大的声音里包含了惆怅。那个青年转头却笑弯了眉毛,安慰两人:“一切都会过去的,中国会胜利。我们坚信。”
是的,我们坚信。三所学校与他们身后的无数青年都热爱着并且深深信赖着他们的祖国。
新校址选在了长沙,校名定作了长沙临时大学。1937年11月1日,岳麓山下朗朗书声响起,无数有志青年将一腔热血化作奋发的动力,只待毕业后为祖国奉献出年轻的生命。
只是日本的铁骑步步紧逼,开学后仅仅一个月便危及衡山湘水,师生们于1938年2月搬迁入滇,4月,改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年,北平。
抗日战争爆发,北大愤慨地握起拳头,一双文人的拳在掌心印下代表着怒火的痕迹。正要抡起有力拳头挥向敌人,却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北大皱紧了眉头转身,见身后站着清华。
他对这所学校并不熟悉,印象中只记得他曾经打扮得洋里洋气,仿佛赛璐璐做的那种小小的洋娃娃一样精致却并不能显出什么用处。一扎眼原来他也成长为青年了,不知何时也穿起了长袍,有了一双剑一样的飞眉,将国仇家恨紧紧锁住。因为从清华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坚定,北大缓和了语气:“怎么?一起上!”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要为祖国的未来肩负起责任。”清华这样说。这时北大才记得,他带领着这个国家的希望,他要保护起那些才华横溢的学子。
他向着清华坚毅地点了点头。
云南的春天很暖,没有北平料峭的倒春寒。北大就那样躺在草地上,将双手叉起来垫在脑袋后面,数着天上的星子。不久之前他们送走了一批学生,北大只能站在校门内看着那些年轻的背影渐行渐远,看着那些挺直的腰杆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出视线。向着东北,迎着太阳升起的那个方向,走进朝霞,走进出生的太阳。他仿佛在那一片火红的朝霞里见到了希望也见到了死亡,他隐约地预见了,这些年轻人,有些会为这一场战争付出他们年轻的生命。也许仅仅需要几个月,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前方就会发来讣告,苍白的纸张上印着沉重的黑字。他闭上眼睛就会在脑海里浮现那一张黑白分明的纸,这使他不敢闭上眼睛。
“睡不着?”
忽然有一把青年沉稳的声线响起。北大向声源处瞥去,果然是清华,修长的身躯弯了下来,而后在北大旁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半低下眉,递过一瓶二锅头来:“从北平带来的。——想家么?”
“啊啊!”北大只是随口应付了两声,并且接过了酒。尽管并不是喜欢喝酒的性子,在这个时候捧着一瓶二锅头就仿佛捧着了北平,捧了北平的安危在手心里晃晃悠悠。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北大只是咕哝了一声。他并不指望清华能给他答案,现时的日本嚣张地在这一片美丽的土地上四处叫嚷,可是国家内却并不统一。□□仍旧坚持着可笑的“攘外必先安内”,若不是还需坚守这一块土地,北大恨不得要冲去西安,甩□□一个响亮的耳光。
清华掉头看向今天早晨孩子们远去的那个方向,也用了轻轻的声音,回答:“很快的。”这样的问题只能换来这样的答案,有时候两个人会痛恨自己,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蜗居在祖国西南的小小角落里远眺。
北大攥起拳头。再一次,狠狠地掐出了愤怒的痕迹。
却有温热的掌心不动声色地覆盖在了他的拳头的上方。北大有些诧异地看向那掌心的主人,有星光在他的睫毛上和眼眸中跳动。清华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尴尴尬尬地迅速抽回了手,不知道做什么解释,于是叹了一声气,又说了一边:“很快的。”很快,我们就要回北平了。
西安事变发生,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更多的青年从西南联大这座大门涌向战场,他们中的有一些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每每将带着血的荣誉与死亡从前线传到北大手中时。
夜里北大眺望向东方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原本一双星目渐觉沧桑。他用他饱含了辛酸苦痛的一双眸子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祈祷,祈祷一切的结束。
而清华,总是伫立于北大的后方,想要说什么一切会好起来的却觉得这样的言语是那般苍白。于是他保持沉默,只在北大需要的时候用他的双臂支撑起北大的身体。
南开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副风景,有着挺拔身姿的清华揽在瘦削的北大的肩头,而北大一手松松地提着二锅头的酒瓶,一口一口地呷着。南开有些好奇:“北大的酒量很好呢。”那一双眼睛一直没有迷离。
一句话引得清华北大二人转向南开。北大笑着摇了摇头,清华说:“是水,一直都是水。——现在,不是买醉的时候。”
“是的。白天还都有课,学生们都需要进步呢。都去睡吧。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天了。”北大垂下了眸子,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屋子。
而南开,不经意地回头时,撞见了清华凝望着北大远去的背影的深情。
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
1946年5月4日,西南联大在滇整8年。
回家了。
南开高兴地跳了起来,八年了,一句“会结束的”终于变成了“都结束了”。转头要招呼着清华北大各自带着师生收拾回程的行李,无意间见到清华的若有所思。
“喂,清华,怎么了?并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会。——只是在感慨,又是一年的5月4日。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出生的那一年的5月4日,北平的大街上嘹亮的呼声。”一边对南开解释着,清华闭上了眼睛,时间仿佛倒退到了1919年,灰色的长袍仿佛刀枪不入的战甲,高举的旗帜便是最锋利的刀枪。那些因为失去了生命而不朽的年轻人与这片土地一起欢跃,青岛回来了,东北回来了,中国回来了!中国不朽!中国即将奋起勃发!
……只是……
不能再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之下了。
清华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以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1946年某月【没考据出来】,清华看着手下的师生整理好了校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默默念着回来了,北平。
敲门声忽地响起,清华正疑惑不知是谁这么早便寻了过来,打开门一看却是北大灿烂的笑靥:“哟,清华,收拾好了?我们那里也收拾好了,来串门了!”
“北大!”清华有些意外,正想问他住在哪里。
“斜对门哟。我们现在,是斜对门呢!——以后,也请多加关照了,亲爱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