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心-寒语双》玲*派

1、第 1 章

　　人人都知道，南柯侯的十二夫人玲珑是绝代的佳人。因她的美丽，不知多少风流士子魂牵梦萦，伤心断肠。
　　可惜，佳人易得，芳心难求……
　　花费一万两巨资从白玉楼迎她入门后，她那风流盛名满京华的夫君发现，得到的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美丽躯壳。
　　玲珑的嘴角总挂着嘲讽的笑意。
　　沉静的双眼超然物外地巡视一切，却——从不专注于任何事物。
　　她时常露出一种讥诮疲倦的神态，习惯于敷衍，与人交往时，显得那么的心不在焉。
　　她的心不属于这世间……
　　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心？
　　所以，无论怎样疼宠呵护，怎样讨好卖乖，只能换来观赏闹剧式的嘲弄微笑。
　　所以，即使掏出心来给她，在这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中，他也注定只能是惨败的那一个。
　　“玲珑，你这没心肝的人儿，可恶又可爱……”
　　头一回尝到挫败的滋味，他嗟叹，埋怨……灰心。
　　幸好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玲珑一个女人，也幸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她那样不解风情。
　　新到的两位美人——洛月和语若，春雨般温柔多情，抚平他受伤的自尊。
　　于是冷落了玲珑……
　　无意或有意。
　　看她曾经喧嚣的门庭寂寞荒废，看她被低贱的奴婢慢待……
　　他心中或有不忍，更多——
　　是报复的快感。
　　过于骄傲的女子，要得到她的心，须得先毁掉她的自尊。
　　从前是我太执著。
　　女人——
　　果然不能太宠。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耐心等待着。
　　等待她的沉沦。
　　等待她熬不住孤单困窘投怀送抱的一天。
　　一等就是三年……
　　物事人非。
　　曾经意气风发的君侯沦为阶下囚，更面临被处斩的命运。
　　权力的争斗，胜既生，败既死。
　　而他，很不幸是失败的一方。
　　死亡的前夜，过去的岁月如浮云般闪现：财富、权力、声名、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他曾经拥有过，现在都成了泡影。
　　人生如梦，虚幻无稽。
　　唯一感觉真实的，只有玲珑那安静明澈的双眼。
　　每想起一回，便引发心中阵阵的隐痛。
　　记得获罪当日，她从容坐上忠顺王府的软轿，竟没有一丝犹豫。这样绝情的女人，何以还要为她牵肠挂肚。
　　何以……
　　只因一个看似忧郁的回眸？
　　将死之人，还在奢望什么？
　　他感到困倦。
　　恍惚中……
　　眼前出现熟悉的俪影——
　　那是他的梦中人。
　　他尝试过遗忘，偏偏每晚都要梦见的那个人。
　　他坐在潮湿的地面上，仰望她沉静的面容，想着搜寻一切刻薄讥讽的字句来掩饰自己的狼狈与不甘。
　　穷思竭虑，酝酿许久……
　　方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你怎么来了？”
　　她不答。
　　默默将一枚晶莹华彩的玉玲珑放入他的手中。
　　“这是——？”
　　手心温润的触感似曾相识。
　　“以为委身忠顺王或能救你一命……这一回——我又看高了自己。于你于他，我终究不过是件玩物。如今事成定局。从前送我的东西，是时候还你了……”
　　她淡淡地说着，轻柔的嗓音中包含些许自嘲。
　　“我——从前送你的？”
　　端详手中的美玉，一些模糊的片断在他脑海中缓慢复苏。
　　但时间太短暂，来不及让他回忆尘封太久的往事……
　　“从前有个名叫玉儿的小村姑，她有一个嗜赌成性的爹爹。每天，她都在担心会不会被他拿去抵债……某日，她遇见一个公子。那公子送了她一枚玉玲珑，承诺一年后便来迎娶她。她无以为报，只能将一颗痴心交付，于是默默等待……一年，两年，三年……良人没有出现，她却被卖入青楼。但她还是在等……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见到苦等七年的人——他来迎娶她，白玉楼的花魁玲珑，做他第十二房妾室。至于玉儿，那无知又执著的傻丫头，谁还记得她呢。”
　　她轻描淡写地讲述着……
　　没有埋怨……
　　没有嗔怪……
　　只是讲述。
　　玉儿，玉儿……
　　他终于回想起来。
　　十年前，他年方弱冠，父亲也还健在，他到山林中打猎，无意落入陷阱。多亏一个乡下丫头救他上来。他为人风流，处处留情，见那村姑年纪虽小却是十足的美人胚，不由起了轻薄戏耍之心，竟信口开河定下三生之约，还一本正经送上这枚玉玲珑作为信物。回府后，想等父亲心情好时再提出将她接到府中收作妾室，没多久却连模样都记不起来——此事也就被抛诸脑后，不了了之……
　　“玲珑……玉儿……玉儿……玲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一直怨你辜负我，却不知自己才是那负心之人。”他悠悠叹息，“事已至此，王妃请回罢。从此你我互不相欠，忠顺王素来怜香惜玉，你跟了他，我也放心……”
　　她默然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不对，并未两清。你还欠我一颗心，因为你的缘故，我丢了我的心。明日我来为你送行，那时我一定要讨回失去的……”
　　说完便决然离去，没再回头看一眼。
　　为这一席话，他彻夜未眠，始终想不透其中深意。
　　第二日，他被关在囚笼中送往刑场，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将她昨晚归还的定情信物紧握手心，期期艾艾地左右张望着，希冀能最后看一眼她纤弱的身影。
　　果然，她就站在路边的一处高楼上远远望着他……
　　素白的衣裙随风飘摆，神情安详恬静得不若世间之人。
　　她毕竟还是顾念旧情的……
　　如此死也无憾了。
　　他欣慰地闭上双眼，忽然听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是谁？！从楼上跳了下来！
　　囚笼下有人议论：忠顺王新收的侧妃，方才坠楼死了。
　　玉玲珑被瞬间捏成了碎片。
　　血，沿着指缝滴嗒……胸臆间一阵撕痛，心被剐去了，空荡荡……无以名状。
　　他过去总因多情烦恼……却从未有过这样真实的感受。
　　真实得……刻骨铭心。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生死与共的恋情吧——
　　他嗤笑过而又暗暗欣羡着的……
　　刚刚开始……便已结束。
　　他——终于把心还给了玲珑。
　　他——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心。
　　今日是他的死祭……
　　但他已没有丝毫恐惧。
　　人失去了心——
　　活着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