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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叶霁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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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霁琛:】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世界也太他妈小了。捐角膜这孙子居然是老四的手下,去年老四想弄死雷博抢到东郊货场,但没成功。他身边这几个陪护的弟兄也都是老四的人,参与了那场没事找事的争端。老四现在对雷博还虎视眈眈着呢。
雷博咽不下这口气,从医院出来非要去砸老四的场子。我说:“雷哥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孙子活不长了,这笔账干脆记在活人身上吧,更何况你我也都不想大嫂带着别的男人的角膜。”
说完最后一句,我后悔了,我不该这么清晰地表达我对杨念蓁的想法。
我收了口心里正忐忑着,却听雷博气愤地冲着我喊:“以后给我打听好出处了再他妈联系!”额头青筋爆出。
这是我们认识快四年来,他第一次冲我毫不顾忌地吼。
我理解,因为确实是我大意了。于是我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过了一阵,雷博拍拍我的肩膀,皱着眉说道:“唉,我太急,蓁蓁这病发病就是从视力低下开始,前两天看电视我已经发现她的费劲了,好像是左眼。”语气很是凄苦和心疼。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也疼起来。我说,“雷哥,想喝两杯么?去我那。”
他点点头,伸手让了一下,跟着我来到我的住处。
这房子还是四年前雷博给我租的。为我,他真是花了血本,据说就因为想给我一个干净舒适、符合文化人要求的居住环境,他跟杨念蓁一个月都没有买肉吃。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一阵难受,为杨念蓁难受——她为我受了罪;为他们之间的感情难受——这才是传统意义上的相濡以沫;为雷博难受——他最信任的男人喜欢上了他的女人;也为自己难受——雷博这样对我,让我无颜明着对喜欢的女人坦露心声。
我压抑着内心郁闷的情绪,从冰箱拿出两瓶啤酒。正要取开瓶器,却被雷博制止,他伸手要啤酒,我知道他又要用牙撬了。
喝着酒,他喜欢回忆过往。曾经告诉过我他和杨念蓁是怎么开始的,他说他劫她的钱却被她的气质震惊了。那种美脱离了社会的俗艳,眼睛里淡淡的恐慌让他无地自容,甚至产生了要当一个好学生的念头。
于是,他在游荡了几年之后找到当初的班主任,耐着性子听那女人口吐白沫的谆谆教诲,厚着脸皮非要回来上学,还腆着脸说功课忘记的差不多了,要求从初二开始学,于是被称心如意地分到了杨念蓁所在的班级。
我喜欢听他回忆,尤其是关于杨念蓁的回忆。我甚至可以选择性地过滤掉那些和他有关的部分,只听杨念蓁。所以我最乐于叫他喝酒,我……也喜欢杨念蓁,我……想听到关于她的一切。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异性产生爱慕的感觉,很奇怪,也很美妙。
第一次见,是我和雷博初识的当晚。雷博见我嫌仓库脏,就把我带回了他的家。当得知她姓杨,我心里皱了一下,这让我想起了我从未谋过面的父亲。
我的命运有些悲惨,因为从来没有过幸福的一家三口的生活状态。从一出生,我就跟着妈妈,小时候没少受到同村小孩儿在我身后叫我“没爹的娃”这样的嘲笑。
渐渐懂事一些我去质问我妈:“我爸在哪?”那天她哭了,我第一次见她哭。她抱着我说:“你爸死了。”
原来我的身世很狗血,无非下乡男知青爱上村里女教师,留下种子以后,回城不复返的桥段。我就是那颗种子形成的。
我妈姓叶,“霁”、“琛”是那个和我有血缘的男人的某一个笔名,据说这个男人姓杨,可是为了我不再被外人说三道四,她给我用了她的姓。我虽然恨他的遗弃,可是每次见到我妈一个人暗地里握着他留下的钢笔默默流泪,就心软了。我知道对于某些女人来说,男人就是天。
后来长大我才一点点积累了关于父亲的事情,比如他的文采,比如他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下内心的郁闷,比如他多年后曾经回到这个村庄看望了我妈妈,分开的第二天村里就传开有人在荒郊铁轨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起初,杨念蓁对我很防备,但因为雷博看得起我,她便礼貌地帮我收拾了床被。但除此之外再无交流,反倒是雷博越聊越兴奋。
后来又见过几面,都是在他们家。她做好饭和我们一起吃,然后就出去给别人家的小孩补课了。
雷博说他不喜欢让她了解他做的事,毕竟不怎么光明,而她今后是一定要当医生的,属于正经人的范畴。所以,我是弟兄们中唯一见过她的人。对此,我感到很幸运。
在我的眼里,杨念蓁是那种特别内秀、懂生活的女孩子。平时话不多,家里收拾得温馨淡雅。虽说是医学院的学生,可从来不住校,省下来的钱当生活费用。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雷博和她的状态,无依无靠?相依为命?反正是挺相互依赖的那种。这让我觉得难过,因为即使我喜欢她,也在他们中间插不进一杠子,他们的感情紧密得天衣无缝。
我们俩没喝多少就散了。酒这个东西,少喝点怡情,喝多了误事。北郊二手车市场的老大——王大侃就是前年醉酒骂黄叔王八蛋,后来被人砍了的。雷博自控能力极强,从来没有在这上面摔过跟头。
送了雷博回来,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头枕着手,望着天花板纹丝不动。脑袋里都是杨念蓁纯净、明朗、甜美的笑容。
这四年,我和她慢慢接触也熟稔了些。她总是问我雷博具体在做什么生意,看着她的眼睛,我特容易失神,有时候甚至担心自己看她看得太过投入而暴露。
我说:“大嫂您别担心,有我在雷哥身边不会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她听后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就好,其实你不用瞒我的,雷博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只是不想让他再进去了,麻烦你多帮帮他,尽量往白处靠。”
冰雪聪明的女人啊。我狠狠地点头,只要她说我就义不容辞地去做,这一点没什么犹豫的。虽然是让我帮别的男人,但起码我们开始有了语言。挺好。
入夜,我还是睡不着,翻了个身从床铺和床板的夹层中拿出一本画册,打开来,一页一页都是我心里的杨念蓁。
我坐了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铅笔,在新的空白页上开始画眼睛,是左眼。
大大的轮廓,柔和的线条,双眼皮,长睫毛,灵动的瞳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这时我的笔顿住了,心跳莫名地加快,想起雷博说的左眼视力已经开始下降,五脏六腑就像用刀子崴一样疼。
这个角膜是完了,我必须尽快再找一个,必须是女的,必须和□□毫无瓜葛。
我用笔在画面的空白处用艺术字体写下杨念蓁三个字的首字母,后面画了一片好似在做布尔运动的小桃心。
念蓁——我用只能说给自己听的称呼在寂静处和她对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眼;如果再无角膜来源,我愿意分给你一只左眼。
合上本子,塞回夹缝,我仓促地洗了洗,碰到枕头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闹铃想起。
上午我去了公司,强子说雷哥找我,叫我赶紧过去一下。我急忙关上我的门,朝雷博办公室快步走去。
说是办公室,其实还是仓库改造的。当年强子和几个弟兄帮我重新拾掇了仓库之后,我就开始了初始的制度建设。
我跟雷博说:“物流的环节包括商品的运输、配送、仓储、包装、搬运装卸、流通加工,以及相关的物流信息等环节。只有一个环节,不能称之为“物流”,我不知道你理想中的物流公司是个什么状态。”
他左手支着右胳膊肘,右手做了个八字在下巴上摩挲。过了许久才叹气一声说,“我以为物流就是物品的流通,人家把货送进来,我们给他发出去,就完了。”
我说,“物品的流通没有错,但是这里面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你别看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发货方和收货方的中间人,但好的物流公司都是一条龙服务,比如扮演供货商和零售之间的角色时,必须按一定要求做好集货、理货、库存、配送等工作,各个环节马虎不得,非得建章立制不行。”
雷博锁眉深思了一阵,拍了下桌子说道,“行!然后指指仓库外乱糟糟的货运市场说,你帮我弄,把他们都组织起来统一管理,搞一个正儿八经的公司,搞不定的地方及时告诉我。”
之后的日子我吃住在仓库,强子给我打下手,混得熟了,他对我打趣道,“琛哥,你现在是这个——他竖竖大拇指。”
我说你别瞎说,“雷哥才是这个。”
“现在雷哥都把你捧得特高呢。”
“不论怎样,雷哥永远是哥,他对我这是识才、惜才,给我搭建平台展示所学,为了文化知识肯弯腰低头,值得敬佩。”
“琛哥,”强子说不过我,只能嘿嘿嘿地笑,“反正你现在是咱们仓库的库头了。”
“去你小子的,你才是裤头呢!”我抄起一本书扔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