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口》安*凝

26、杨念蓁

　　【杨念蓁：】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开见纯白色的天花板和周围纯白色的布置，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又进医院了。本来我是要跟着雷博去的，就是床前趴着的这个家伙，挡住我的去路。

　　他在睡，这是个好机会，我猛地起身，额头上沉重的疼痛传来，不禁倒吸凉气。右手摸摸额头，厚厚的纱布包裹着，看来撞得不轻。

　　我负气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缓缓撑起身子，想悄悄从另一边下床。只要我出了这病房，他就不能奈何我了。

　　结果，他醒了，睡眠竟然这么浅。

　　“念蓁……”他叫我，声音低沉沙哑，不像我印象中的叶霁琛。

　　不理他，继续往门口走。

　　“念蓁……”他又叫我，我这才发现他已改了大嫂的口。他小跑着挡在我身前，和我面对面。

　　我不想见到他，也不想和他说话，便转过身去。垂下眼，拔掉的那个针头就挂在不远处晃着，水珠一滴一滴总针头里涌出，然后落在地上，那么有节奏，不快不慢。

　　“他走多久了？”我问，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就是换角膜那天。”叶霁琛回答。

　　那么久……一个多月了，针头里的液体每天定时源源不断就这样有节奏地流入我的血管里。我憧憬着未来，我憧憬着和雷博再见，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液体有什么用呢，我的生活都毁了。

　　“霁琛，我真的不想活了。”我还是盯着那水滴，语言就像流水，不用费劲地流出来。

　　“念蓁，不要这样。”他慌张地紧箍住我的肩膀，好像提防我再次不知死活地乱撞，“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可我真的……”他哽咽，“真的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知道么？雷哥走的时候自己做决定，把角膜给你了。”

　　角膜？！

　　就这一瞬间，我突然感觉焦距发生了变化，针头模糊了，水滴模糊了，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眶周围的地方。头，昏昏沉沉的，雷博的角膜……我脑袋里又回忆起出事那天血淋淋让人不敢猝睹的场景。

　　“啊……”我尖叫，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老天，你干嘛要这样对我？！啊……

　　“念蓁！念蓁……”我听见叶霁琛担忧地大叫，他的手劲真大，其实可以再大点。我受不了，受不了，我要崩溃了，希望肩上的疼痛能转移我内心的疼痛。

　　接着，一群白大褂从门外冲进来，他们给我推了一针，我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眼前再次感受到光线，我身上已经没了一丝力气。叶霁琛皱着眉头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俯身将胳膊撑在膝盖上，小臂上的纱布条是那么明显。那应该是昨天我咬的位置吧，我为什么咬他？一想起雷博，心里就抑制不住的疼。

　　他看上去很不安，双手不停地搓弄着手机。突然，他抬头看我，好像是例行公事过一会儿就要看一下一样，结果却看出了奇迹。他惊喜又慌乱地站起身，气息不均地叫道：“你醒了……你醒了……”像个没经历过大事的毛头小伙子。

　　大夫来看我，没有大碍他们就出去了。而我却像死人一样躺着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没有力气动。我还想去撞门来着，或者从窗户上跳出去——看外面只有蓝色的天空，楼层应该不低吧。可是我没有力气，我连大幅度转头的力气都没有。

　　“念蓁，给你听这个。”叶霁琛好像亟不可待了，打开手机。

　　“弟兄们……我雷博这辈子……有幸……和你们一起……若你们还看得起我……今后……见到琛哥就是见到我……

　　“还有……蓁蓁，我的蓁蓁……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完满的……婚礼……蓁蓁……你和琛子都是有文化的人，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跟着琛子过吧……他人品好，感情细，你跟着他……我……放心……

　　“蓁蓁……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我需要……”

　　他虚弱的声音哽咽了，我的眼睛模糊起来，冰凉的泪水漫过太阳穴直逼耳孔。

　　就这样么？要我好好活着？你都走了，却要我好好活着？

　　我想哭出声来，可是没有力气，憋得难受，就跟要死了没有区别。

　　“念蓁，你听见了么？雷哥要你好好活着，现在你的眼睛就是他，他要继续看这个世界呢，给他个机会吧。”叶霁琛不知从哪拿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给我擦着。

　　他说，现在我的眼睛就是雷博？雷博，好像一部童话，被巫婆念了咒语就变小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两片小薄膜。

　　突然，我觉得我的眼睛好突出。它们不像我身体的一部分，而更像是独立的，只是由我照料而已。

　　“念蓁，雷博从此就是你的眼睛，好好爱护眼睛就是你的职责。你以前不是说过么，你要当雷博一辈子的护理师，现在好了，你活着，他就活着，你好好爱护眼睛就是好好保护雷博。他的生命在你的身体里延续了，你要坚强起来，给他更好的生命。”

　　我看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雷博你看见了么？

　　我又努力往窗外看去，晴空万里，天，湛蓝湛蓝的，雷博你看见了么？

　　我躺着，呼吸费劲，房间安静，我能听见胸腔的声音。

　　心情好像平静了些，雷博，回不来了，留给我两只角膜给我光明，那我就听叶霁琛的吧，给他特殊的生命。

　　那我该怎么办呢？好好生活？过好我和现在的他共同的日子？呵，从前憧憬和他形影不离的人生，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现在好了，真的形影不离了，真的一辈子在一起了。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努力抬眼看向叶霁琛，当我看见他眼角的泪水时，我相信雷博也看见了。

　　雷博会心疼吧，他最贴心的兄弟流出了珍贵的男儿泪。没关系，雷博，我替你给他擦，别担心，我会像你说的一样好好生活，和他一起生活。他是你的兄弟，我是你的女人，从今往后我俩依旧像之前一样和你形影不离。

　　我用尽力气抬抬手，可是心有余力不足，还没彻底离开床就垂下来了。

　　“怎么了？你要干嘛？”叶霁琛弯腰靠近了些，心急地问我。

　　我依旧努力伸着手，嗓子眼里哼唧着，“脸近点儿。”

　　他不解，却还是听话了，我的手刚好到他眼睛的位置，轻轻擦拭那晶莹的液体，却不料，越擦越多。

　　“霁琛，别难过，我会好好活着……”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他抖着双唇，“好好，这就好……你看你的手都肿了，我去叫医生，给你输液。”

　　他抹着泪走开，我才发现右手手背因为拔掉针头没有做按压处理而肿得像馒头一样。我静静地闭上眼睛，任由护士在左手上扎针，我想跟雷博说会儿话，在他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免得眼前的一切会拽走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