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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冕文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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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阳,露水沾衣,许鸣找到了我,就远看着我和倚在树下的傅昱,脸色阴沉不悦。
我想起身跟许鸣打个招呼,手臂刚伸出去,肩上竟传来一阵酸痛。我大惊失色,再不敢乱动。昨夜后面不知发生什么事,方才悠悠转醒,感到全身上下酸胀难受,想动手揉一揉,却发现连动动手指都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尔后身上忽的一凉,竟是一件镶金的锦袍被撩起,侧坐在我身边的傅昱见我醒来,便匹自无人般地穿起外裳。
一想到这幕画面,我就禁不住惭愧。
昨夜我脑子定是进了水,错将傅昱认成九爷,一方面是月黑风高实在免不了起些个坏念头,另一方面,傅昱确实与九爷有些相像,或许到底都是富贵人家出生,当惯了主子的。
只是我难道久不见心上人归来,一时受到迷惑,就忍不住吃别人豆腐?
我我我真是无颜再见九爷了。
“楼主先跟许鸣回去罢,若再晚些,只怕教人认了出来,影响我楼声誉。”
许鸣的声音很轻,脚步也很轻,因轧到枝叶发出窸窣响动,我略一偏头,他已将长袍风衣披在我肩上。
“华沐公子请留步。”他叫住转身欲走的傅昱,语调平和,“这一片水景沃泽,风景如画,相信华沐公子在江南也是难得一见,不如就请华沐公子多欣赏一番。”
傅昱低头一辑,甚是优雅得体:“许先生美意,在下不敢推脱。”
他的背影,端方文静,怎么也不像是从钱窟窿里钻出来。
我在许鸣的搀扶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宋贤楼方向回走,隐约察觉他身上有些不对,往日从未见他气息有如此紊乱,当下探手给他试了试额间的温度,触手微热,并无不妥。我只得讪讪笑问:“先生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
“先生说谎,否则刚才为什么叫傅昱再在外头转两圈?”
许鸣表情凝重,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末还未用膳吧?”
这话给了我不少的心理暗示,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能让我食不下咽?当下不放心地摇摇头:“先生但说无妨。”
许鸣在湖边停下脚步,任轻风将他发丝撩散,只闭了闭眼道:“小末,九爷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以为联姻翻不出什么花样,至多不过是金国又开了什么新条件,割地或者数万金银珠宝,于是主动上前劝道:“先生大可放心,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和九爷吗?”
他暗沉的眸色转深:“金国所开条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刚收到消息说金国要求有身份地位的人做人质,不然就不接受和解。”
我稍稍一怔,再看他眼底情绪全是担忧不舍,忍不住退了两步,惊诧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有身份地位的人……难不成是我吗?”
许鸣的眉尖皱得更甚,如湖水般冰凉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转:“若是那么简单,大宋早就寻一个如你这般的人物交出去了。”
我忽的想到一个可能,呼吸一滞,差点站不稳,急忙扶住桃树:“难不成,皇上急召九爷为的不是联姻,而是……先生的消息可确切,九爷他,他知道吗?”
瞬时,我好像看见九爷得知这个消息的表情,那两道紧锁的眉,是我永远也抚不平的。
由于母妃不得宠,徽宗皇帝在位时,九爷的日子就不好过,受尽他人白眼。我幼时有段时间跟他入宫,曾亲眼目睹过其他皇子对他的冷嘲热讽,如今钦宗皇帝即位了却依然对九爷打压不止。
许鸣沉吟道:“这是宫里传出的消息,九爷应该没有那么早接到线报。我本想派一个聪明精干的人去送信,可是京城四周都是皇上的眼线,我也没有最佳人选,我找你就是为了借白召一用。”
“白召?”我低叫一声:“他,他已经被我派出去做别的事了……”
闻言,许鸣面色一变。
我为之前派出白召的事情懊恼异常。
许鸣在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那么镇定,他是那种哪怕火烧到眉角也一样可以冷静地先穿上外衣再跳窗的人。连他也有这样的变色,难道钦宗皇帝要派九爷去金国为质的事已然八九不离十?
我一介女流到底不懂这些你争我战,但许鸣教我念书识字时,常常从旁提到一些,他说金国女真族人各个骁勇善战,自灭了辽国气焰更甚,使我大宋连年吃败战,以致赋税加重、民不聊生。
九爷在宋国处处受压迫,去金国成为驸马以后,或许,或许能过得稍微好一些吧。
可恨他若真去了金国,我将彻底跟他失了联系。
我们一路上各种心思,保持沉默,直到走回宋贤楼。
要不是许鸣在一旁指路,我断然回不来,也决计想不到,原来昨夜跟傅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难怪,大清早许鸣见着我们的时候一脸青色,想来是大早上寻我寻得一肚子闷火。
我楼大门光鲜宽敞,大早上的食客寥寥几人,基本上是熟客,身份都不低于郎中或者主事。
许鸣陪我到前厅,招呼了一个小厮上菜。
第一道是鱼汤,我在汤水里捞了半天捞上来一个鱼头,夹到许鸣碗里,谄媚般道:“先生请用,九爷在这紧急关头缺了你不行。”
说完,我再往汤里捞却只得一条瘦骨嶙峋的鱼骨,当下甚是气愤,丢了勺子拍手唤来小厮,怒道:“我楼里有养猫吗?”
小厮先是一怔,看了看鱼汤便明白过来,毕恭毕敬道:“没有。”
我问:“那为什么这么大碗鱼汤只有这么一点,是被谁偷吃了?从实招来!”
小厮哆嗦着跪在我脚边:“楼主冤枉,的确不是小人做的。”
许鸣把鱼重新又夹回给我,低声劝道:“小末,你别跟孩子开玩笑。”
我低头看这小厮不过十多岁,面容生得是清俊,眉间带着未脱去的稚气,到底对这样的男孩端不出架子,虽然憋了一肚子火气,也只得指着桌面道:“难不成,河里只能打到这样的鱼了?”
小厮依旧跪着:“是,楼主,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什么财匮力尽、民不聊生,我真着实感觉到了。战火还没彻底过来就已经连鱼都瘦得只剩鱼刺了。
“起来吧。”
我刚伸手想将小厮扶起来,一道人影遮住眼前的光线,我下意识双眼一眯,隐约看见优雅的轮廓把小厮拉起,淡淡的清新味道轻飘入鼻。再一睁眼,此人衣裳华丽举止优雅眼角似脉脉有情,正是散步回来的傅昱。
难得一回做好人的机会被抢了,我森森然坐下扒饭森森然地道:“华沐公子啊,外头景色可精彩?”
傅昱淡笑:“外面风光再好,也敌不上楼主这厢好生吃喝,身旁还有良人陪着,真叫人欣羡。”
我喉间的鱼刺生生卡在还有‘良人陪着’这句上,瞄向许鸣,果然见他脸色发青,不甚好看。
我笑着打圆场:“华沐公子说的玩笑话,我和先生在商量些事,你看如今楼中生意惨淡,我等生意人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呢。”
傅昱点点头:“原来如此,在下不才也正好是生意人,若是两位意见不合,也正好能帮忙出出主意。”
我极度怀疑傅昱眼神不是很好,竟然无视我和许鸣一脸拒绝的神情,到后来,他干脆要了一双碗筷跟我们一同用膳。我本来已经对傅昱不请自来打断我们的谈话表现非常不满,这下子更加不满,为什么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吃的量,到最后却都记在我账上。
我正打算表示抗议,却听隔壁桌子两人窃窃私语很是吸引。
其中一人我很是熟稔,正是昨日新郎官的师父,陈大将军陈冕,另一人大概是他的门客。
陈冕仰头将一碗二十年的烧白酒饮下,大手抹去嘴角边上的残液,气势豪装道:“多谢文公给我践行,待我功成归来一定请文公到我府上再叙。”
文公倚坐在旁,替陈冕再斟伤满满一碗:“将军万事小心,只需按老臣的那些法子去做,不必顾忌府内,老臣会照顾好将军夫人还有其他家眷。”
“不错,康王爷身边虽然高手无数,但我对陈家军还是很有把握,届时一定能在回汴京的路上截住他们,交给皇上发落。”陈冕目□□光,气势咄咄逼人,说完这句话,便立誓般将酒碗往桌上一摔,顿时,我那早些时候定制来的烤瓷碗粉了身碎了骨。
文公不下六十的年纪,望见这般情景面上亦是老泪纵横:“将军切忌不可轻敌,那康王年纪轻轻便在朝中拉拢了不少功臣,在民间的威信又高,将军此去定要活捉康王,暗中押回汴京,切不可招摇过市引起民乱。”
陈冕低哼一声,按住腰间的墨龙宝剑,对文公三叩首以示谢意。
接着文公再三将方才的话叮嘱陈冕,两人再饮三杯,方各自别离而去。
待小厮上来收拾碗碟,我才恍然如梦醒,暗自惊觉湿了一身冷汗。许鸣在桌下的手暗中扯了把我的衣袖。我这才察觉失色。对面,傅昱执杯在唇畔,指尖摩挲着杯口,乌眸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楼主何故脸色发白,目无光彩?”
我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地望向许鸣,可他亦是神色不佳,锁眉不语。
原来许鸣所得的消息确实属实,钦宗当真不顾念手足之情,要将九爷逼迫至此。他们早已谋划好一切,只等陈冕将九爷押至京城,再寻个时机送到金国为质。
冰凉的风四处吹进我脖子里,昨夜在湖边睡着,受了风寒,早上起来还未觉得有何大碍,现在竟然四肢发冷,倒真是发烧发热,头脑犯迷糊了。我失了魂般站起身,脚磕到桌角,一阵剧痛。我疼得眼眶噙泪,模糊中看见傅昱竟然一脸慌乱地伸手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