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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紫陌红尘宁殉身 ...

  •   慕容业阴沉沉道:“你是我杀父仇人之女,我自然要找你报仇。暗箭伤人的事情我从来不做,今日,我们脸对脸打一场。你若赢我,我当自绝;你若输了,也休怪我无情无义!”说着,把自己手中的剑扔给冰儿,自己另抽出一把来,直指着冰儿的脸。冰儿本能地接下剑,抬头望向慕容业,不知所措,正要问问慕容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外面突然喧哗起来:“将军来了!”

      唐博伦陡然看到了希望,大喊着:“救命!救命啊!”

      只听得外面步伐整齐,不过刹那,衙门口已经包围了一圈八旗士兵,刀枪剑戟,罗列如云,一个身着老虎补服的军官上前怒吼道:“出什么事了?!围起来!”迅速进来了数十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刀剑指向慕容业和冰儿,慕容业也不动,其中一人快步上前,仔细查看了唐博伦的伤势,然后用力把刀一把拔了出来,刀头带着一段倒钩,唐县令疼得一声惨叫,见一缕肉丝挂在带血的刀锋上,顿觉眼前昏黑。

      那当兵的却是见多不怪,撇着嘴说:“倒没注意有倒钩,不过没伤着要紧处,没事儿。”还拍了唐博伦的肩膀一下。唐博伦痛得眼前一阵金花乱冒,不过自觉已经安全了,要紧抱着头躲在到那当兵身后,对堂上的军官道:“大人救命!这人反了!要杀卑职!”

      “拿下!”

      “等等!”军官被一个人轻轻推开,口中声音不大,也不威严,甚至有点痞气,却很有分量,“我还没开口呢,你他妈作什么主!”

      那人头戴起花珊瑚顶子的玉草凉帽,身着绀青麒麟补服,正是从一品武官的打扮,中等身材,微胖的圆脸,神情严肃,眼睛却很活络,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俄而嘴角边便扯起一抹笑——不是海兰察又是谁?

      “慕容业,我们倒又见到了!”海兰察笑嘻嘻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让你多活了这大半年罢!”转而脸色一变:“把他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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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业剑锋一抬,转眼看见冰儿瞪大眼睛不胜惊恐的样子,手上却突然乏了力一般,被人朝剑刃上一挥,那柄宝剑便落在地上,当啷有声,几个亲兵抢上前来,要绑慕容业。海兰察虽带微笑,眼睛却没有闲着,四下一看,只见堂上斑斑鲜血,心里一沉,突然又看到角落里,只一面,就惊得呼吸都要停住——正是那个原本娇俏神气的五公主!但见冰儿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几缕乱发被汗水贴在额际、颊边,膝盖处也是一片殷红,她正扶着一边的松木柱子,努力站直身子,半侧过来时能看到灰白葛布的衣服上条条血迹,红得刺目——正是新鲜流出的。她看看气定神闲的慕容业,又看着自己,眼神流露出来俱是哀求。

      海兰察觉得心里紧紧的,忍不住地悲哀愤怒,眼光扫向唐博伦,唐博伦尚未意识到,还要邀功:“卑职正在讯问这名脱逃的犯女,没想到这个贼子闯了进来。好在也没给他得了手,只不知道他与这犯女什么关系,但看他们言语闪烁,分明有诈。是否要卑职继续询问,人是苦虫不打不成,倒不信打不出句实话来……”海兰察听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可是唐博伦虽是自己的下属,但文官隶属吏部管辖,自己没有直接治他罪的权力,而弹劾什么的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给唐博伦威慑。

      海兰察板着脸,只略顿了一顿,缓缓放下马蹄袖,再庄重地解开玉草凉帽的系带,把帽子捧在手上,利索而稳当地面向冰儿屈膝行请安礼,然后放下帽子,跪在地上碰了三个头,口中朗声道:“奴才盛京将军海兰察恭请玉安!”

      东北三省不设督抚,将军便是一省最高军事、行政长官,海兰察位高权重,却向冰儿行此大礼,不由得唐博伦不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冰儿飘飘忽忽的眼神看看慕容业又看看海兰察,俄而挤出一个苦笑来,对海兰察道:“你怎么会来?”

      海兰察没有回答,只说:“既然慕容业已经抓到了,我自然要禀报皇上,我先派人送您去休息养伤,一切等圣谕下来再说。”

      冰儿见他滴水不漏,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努力弯腰从地上捡起慕容业的剑,眼神突然锐利起来,突然指向慕容业的咽喉:“那你恐怕要给我一个交代!”

      慕容业知道冰儿的言下之意,只是淡漠地笑着:“交代什么?”

      冰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手上的剑顶在慕容业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你自己知道!”

      慕容业微微一笑:“你父亲杀我父亲,你又害死我未婚妻,我们本就是不共戴天,今儿落在你的手里,该杀该剐我也认了。”

      冰儿的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硬忍着没有落下来,咬牙道:“你既然自己找死,不如此时我一刀杀了你痛快!”海兰察忙道:“这,还是等圣谕比较好吧?”慕容业仍是微微的浅笑,抬了抬下巴,露出颈脖。海兰察轻叹一声也不再阻拦,牢牢地盯着这一幕。

      冰儿有意避开海兰察的视线,对慕容业使着眼色,她虽然没有出声,但慕容业看出她的嘴型就是一个“走”字,然而他只是扯起唇角,似笑不笑的,垂下眼帘道:“我输了。你动手吧。”

      冰儿突然大怒,“哐啷”一声把剑扔在地上,排开周围众人,夺门而去。海兰察忙命令几个副将追下去保护,又吩咐锁拿慕容业,最后回头看着唐博伦,淡淡的、却是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唐知县,你好大的胆子!等着听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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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睛,顶上不是斑驳的房梁,而是天青色绣“万里山河”的绸帐子,鼻中隐隐传来淡淡的龙脑香味,冰儿“呼”地坐起身,背上霎时传来一阵剧痛,她低低一声呻_吟,床边便听见急急的步子,一个小丫头揭开帐子一角,露出一脸甜笑:“醒了?”然后咋咋呼呼对外面喊道:“她醒了!她醒了!”

      冰儿正待问什么,一个身着秋香色绣花夹袄,系着桃红色百褶缎裙,面如满月,眉眼弯弯的夫人快步走了进来,冰儿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海兰察的夫人——翠儿。

      翠儿几步就到了床边,眉眼声音里俱带喜气:“阿弥陀佛,公主你总算醒了!那天我们海兰察说你晕倒在林子里,找了尚阳堡的一个庸医看了说救不回来了,他自己吓得直冒冷汗,我也生生地吃了好几天净斋,好在回盛京后郎中说是气血攻心,没什么大碍。其实我先就和我们那口子说,好赖公主在你的治下,你多少要多照应些,他总说我女人家不懂,这下好了吧!看他怎么和主子爷交代吧!还我不懂呢!”

      冰儿心里百味杂陈,此时倒也想不到海兰察不照顾自己的事上头来,擦了擦头上微微的汗,问道:“他……海兰察他在哪儿?”

      “说有些公务,叫我伺候着你。”

      冰儿道:“不敢当。皇上没有赦我,我不过一个流人。”停了停,止住翠儿劝解的话头,又道:“等海兰察回来,我想见见他,好么?”

      翠儿只好说:“这是小事,我去和他说。公主,先吃点东西,和上次京里见到你比起来,你真是瘦得多了!”

      冰儿点点头,然而面对一桌佳肴,却是食不甘味。勉强吃了一点,正准备停筷,突然一个小丫头跑进来,轻轻对翠儿说:“太太,老爷在院门外头,说要见公主有话说,问这会儿方便不方便?”

      冰儿赶忙说:“方便!我正要见他。”翠儿笑道:“那至少也要换个衣裳!”冰儿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是套浅红绸子的睡衣,自失地一笑。翠儿捧出一套衣裳:“时辰太短,现做实在来不及,我前些天刚做的一套,还没有上过身,公主不嫌弃,先凑合着穿穿。”展开看,是石青缎云头镶边的褂子,玫红绵绸的裙子,翠儿道:“真真不好意思!我不大穿旗袍花盆底,嫌不方便的。公主也只好凑合了。”冰儿道:“我也不惯穿旗袍花盆底的。你别那么客气。”其实心思也不在衣服上,赶紧地穿上了,有些偏大,又随便挽了挽头发,要见海兰察。

      只见小丫头出去通报,一会儿便是海兰察橐橐有力的步伐声由远及近传来,门帘掀起处,露出他那张调皮的笑脸:“啊呀,蓬荜生辉啊!”

      翠儿上去把他揪进来:“见天儿没个正经!公主,你瞧瞧,说起来是个封疆大吏,有点封疆大吏的样子么?”

      “封疆大吏该有什么样子?”海兰察故意板起脸,撸了撸他那半长不长的胡须,走着戏剧里的方步上前,“是这副样子么?”

      连心头焦躁的冰儿都不由一喷,笑了,翠儿边笑边点他的脑门:“现世!”然后笑吟吟道:“你们有要紧事,我到门外看看茶水。”

      翠儿出去,海兰察和冰儿反倒似乎没有什么话说了,冰儿琢磨着应该怎么开口,海兰察亦如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海兰察先打破了僵局:“这里的事奴才都用密折加急驿递给皇上了。明上的奏折也写好了,等皇上朱批一下来,就送上去。”

      “你写的是什么?”

      海兰察收敛了嬉笑的神色,认真地说:“有什么写什么,我不敢欺瞒皇上。不过皇上以前的意思,只要拿到慕容业,一概都算您的。”

      “什么叫都算我的?”

      “您还不明白么?皇上要让公主将功赎罪。”

      这时冰儿都明白了,原来当时定刑流配,就有这个深意在。只是心里想到,她“将功赎罪”,便是慕容业“万劫不复”,心里歉疚悲哀如风起潮涌,再难平息。“我不要这个‘功’,成么?”

      海兰察略迟疑一会儿,决然道:“您不要,便是便宜奴才了。”说完,故意调皮地一笑。

      冰儿笑不出来,海兰察的意思她明白,慕容业是放不了的。念及此,她的眼泪便是扑簌簌地落:“冤孽!若为了这个结局,当时我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海兰察无法答话,半晌劝道:“不要多想了,现在都是定局了。”

      冰儿抬泪眼看看一直垂手站在那里的海兰察,突然身子一矮跪在他面前:“海兰察!念我们曾经的交情,放过慕容业吧!我不会让你难做,你只要给我一个机会,什么都算是我做的!哪怕再在这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我都愿意。”

      海兰察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碰了三个头道:“奴才该死!”才伸手扶起冰儿,却绝不松口,思索再三方道:“公主,海兰察是皇上的臣子!”

      冰儿知道无望,跌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她明白海兰察,更明白乾隆。

      哭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了什么:“你好灵的耳目,你怎么知道慕容业在尚阳堡?”

      海兰察本不想说,但冰儿目光逼视,他也知道就是撒谎也难轻易圆起来,心一横道:“我原来也有他的的消息,不过并不确切。他在尚阳堡,是前几天刚刚知道的事。”

      ***********************************************************************

      前几天,海兰察还在盛京驻防,那晚上,正在看师爷缮写的题本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海兰察警觉地拔出剑,偏身开门,到外面查看,却见地上放着一张字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有要事后门求见。”海兰察胆气向来很大,也不叫人,只身佩剑就来到后门外。

      后门外是黑压压的群山和丛林,海兰察细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忽而耳畔风声一响,他随风转身,一道黑影闪过,海兰察眼疾手快,伸手去抓,只捞到了一片衣角,海兰察冷冷道:“来的是哪位朋友?既然要见面,鬼鬼祟祟的算什么?”

      来人的声音似乎隔得很远:“海将军愿意见我,是我三生有幸,不过我此番前来,是有要求,你能答应我,我再见你。”

      海兰察哂道:“笑话,这样提要求的,我能答应也不答应!你爱见不见,我要回去睡觉了!”说罢,拔脚作势要走。

      “你就不想拿到通缉要犯慕容业么?”

      海兰察蓦地停住步子,细想想道:“是了,你就是慕容业吧,你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果然是三生有幸,你还对我有要求?出来吧。倒让我听听,是什么要求?”

      慕容业不知什么时候远远地站在海兰察的身后,一袭黑衣,在北方微微带些凉意的夏季夜风里飘舞翻飞,看不清他的脸色,只看见黑暗中一双眸子格外闪亮,继而他脸上露出了一排白白的牙齿,他笑了:“海将军真是好胆小,怕我提非分的要求么?”

      海兰察转身也笑道:“随你提什么非分的要求,今儿个你横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未必。”

      “试试?”

      “海将军!”慕容业道,“我既然敢来盛京,就没想活着回去,只为了一个人。”

      “谁?”

      慕容业沉吟了一下,却道:“我也知道海将军是至情至性之人,不比那些贪婪小人。”

      海兰察笑道:“抬爱!没想到你也会马屁了。”

      慕容业扯起唇角一个冷笑,直接说:“三天后我要去尚阳堡,你到那里抓我,给你们公主一份功劳。”

      海兰察一怔,脑子里乱乱的,他被破格提拔为盛京将军,就是有耳目报来慕容业的去向,乾隆的暗示、傅恒的明示就是让他尽量抓住慕容业,然后让功于冰儿,以名正言顺地释放冰儿,所以到盛京一年,他未敢明摆地照应冰儿,怕耳目太多,让功的事难做;将军的事务也颇繁杂,他的首要任务却是到处寻找慕容业的踪迹,此时正在焦灼之中。没想到慕容业却自己送上门来,且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是慕容业……他知道自己这一自首意味着什么吗?

      海兰察没有说话,慕容业便有些担心了:“海将军,好歹她也与你一起行伍,这点交情没有吗?再说你让功于公主,你们皇帝自然会感激你。”

      海兰察收摄精神,笑道:“不用你告诉我。老实告诉你,只要拿到你,公主十之八_九便可以回京。不过,这么做,你……你倒愿意?”

      许久不听慕容业的声音,终于,他背转身体,冷冰冰道:“跟你没关系。”说完,大踏步而去,海兰察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冰儿只觉得自己好恨慕容业,恨得想咬下他一块肉来,想当面质问他怎么不念及自己的感受,要把自己推入无情无义中去。恨意过后,是无穷无尽的伤心,她明白,慕容业不是傻,他只是爱,心疼自己在这里所遭受的一切,希望自己能过得好。可他怎么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难道他死了,就能换回她的好过了吗?身体好过了,心里就能好过吗?她真想见见慕容业,好好把这些问题问他,可是,却没有机会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紫陌红尘宁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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