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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小城の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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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的小城镇的夏天火辣辣的热。整个城镇的空气是静止的,没有流动。这样的天气中,人是蒸笼中的馒头,要么没蒸好变酸,要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变软。
      自认为不是馒头而是水饺的王仁甫在暑假的开始的前一天攀上学校低矮的墙头,四处张望,却在下一秒钟差点摔了下去。
      那个长着一张老实人的面孔的家伙,站在墙外,一脸严肃地说:逃课是生而可耻的。
      努力扒着墙才没摔下去的人灰头土脸的探出头来,狠狠地骂了一句:靠,你这个可耻的人,你不也是逃课出来的。
      那人咧开嘴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眼睛亮晶晶的,晃花了王仁甫的眼。
      十四岁的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天长地久。
      但是王仁甫却是真真记得这个家伙十几年。

      1
      我要先说,这是一个漫长而琐碎的故事。
      有点无聊。

      故事的开始和大多数的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雷同,只不过王仁甫家旁边搬来的不是一个纯洁美丽的小公主,也不是一只胆怯羞涩的丑小鸭。
      那么很明显的,王子公主的那一套是不能用了。
      因为同样很俗套的,王家妈妈有一个出色英俊而彬彬有礼的大儿子,这样的王子通常是要陪丑小鸭的,而王家爸爸还有一个调皮捣蛋顽劣不堪的小儿子,这样的穷小子通常是要打包送给小公主的。
      王子叫做王绍伟。
      穷小子叫做王仁甫。
      剩下那个叫做孙协志。

      我想,到这里,故事应该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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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辣辣的夏天,那个闷热的下午。王仁甫和那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在镇外的水塘边痛快淋漓的玩了四个小时。
      波光潋滟的水塘,在明亮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映着两张少年的面孔干净而又开朗。

      王仁甫拖着湿淋淋的身体,走在小镇被阳光烤得滚烫的石板路上。赤裸的脚一跳一跳。然后他看到一脸怒火的妈妈向自己走来,然后被拉着耳朵回家。
      一路上只听得到妈妈不住地唠叨。
      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哥一样?学习好又不用家里人操心。你什么时候能收起你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一心一意的好好学习?你什么时候能不再翘课,不要和那群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才能……
      十四岁的孩子嬉笑着,拎着自己唯一干爽的鞋子,听着母亲十年未变的唠叨。

      对了,我们家隔壁的空房子有人住了。
      妈妈如是说着,仁甫却不太高兴。

      那栋古旧的建筑,有着阴暗的阁楼和嘎吱作响的楼梯,有着仁甫好奇的脚印和猫咪闪烁的眼睛。古老的空气,尘埃满地,种种这一切都是美好而神秘的,现在这种神秘却要被人声喧哗打破。
      某种抗拒与厌恶,在仁甫的心中成型。
      他仍然跟随着妈妈的脚步,心情却不再轻盈。

      然后他看到了隔壁的妈妈,还有隔壁的孩子。
      他被自己的母亲拉过来的时候,他那个优秀的超凡脱俗的哥哥,已经和他们聊得很熟。然后他帅气的哥哥用温和的声音说:仁甫,你过来打个招呼。
      隔壁的孩子微微扭过头来,眼角上翘的凤眼在看到仁甫之后闪过一丝欣喜和诧异。
      仁甫抿起了嘴角。
      头被妈妈压下去,和他们打招呼。
      仁甫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清亮亮的,仿佛微风吹进了小城静止的空气。
      然后隔壁家的孩子名为孙协志的孩子也开始笑,笑声中有着水塘的波光潋滟。
      然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却只有两个人知道原因。
      因为他们的笑声中有着相同的频率,相同的默契。

      仁甫是个孤独的孩子。他的孤独不是来自于性格的乖僻,而是来自于他那层出不穷的古灵精怪的想法。没有人可以跟得上他的思维,时间一长,也在没有人愿意聆听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话。
      他孤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那个优秀的哥哥,名为王绍伟的哥哥。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从来,或者很少有人注意过他身后那个小小的影子。

      你说我哥有多讨厌。趴在协志在阁楼的房间的床上,王仁甫看着坐在床边的协志,极其不满的抱怨。
      他长得帅就算了,偏偏还学习好,学习好就算了,偏偏还体育好,体育还也就算了,偏偏还有礼貌,这些也都算了,偏偏他却是我哥。害得我一直被拿来和他比。
      我也不喜欢太完美的人。
      协志撇了撇嘴巴。
      我妈一天到晚跟我说,你看看隔壁的绍伟怎么怎么样,我都快烦死了。
      对阿对啊!仁甫激动地站起来,学着自己妈妈的样子,对着协志指指点点。王仁甫!你看看你,又翘课,作业也不做!你看看你哥多好,再看看你自己,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哥一样?
      仁甫瞪大眼睛,活脱脱的一脸家庭妇女样。
      协志笑倒在床上,不住地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我妈还要再加上一句,如果他是我儿子我连做梦都会笑出来。
      两人笑作一团。
      然后孙家妈妈和王家妈妈一起在下面喊:仁甫(协志),下来吃西瓜了。
      两个小孩立刻忘记了刚刚还在数落妈妈的不是,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们下楼的时候,王绍伟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拿着一块西瓜很斯文的在吃。
      仁甫和协志两人面面相觑,很有默契的并肩坐到另外一边,各拿起一块西瓜大啃特啃。
      冰甜的汁液在口腔中散开,给炽热的夏天带了一丝冰凉。
      哎哟,你瞧你吃的。王妈妈拍了仁甫的后脑勺一下。你看你哥吃得多好。
      王仁甫当即被呛着了。
      妈~吃西瓜这事还有吃得多好啊?
      孙协志接过王妈妈递给自己的毛巾,捂住了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王绍伟在对面歪着头看着王仁甫,也笑了起来。
      有点不好意思,王妈妈随手拿起一条毛巾,在仁甫的脸上胡乱的一抹,痛得小孩不住抱怨。
      妈,我十四了,自己会擦脸!
      王妈妈一努嘴,说:你看看人家协志,多乖,哪里像你这么多话。
      协志的脸有点红,垂下头去。倒是孙妈妈开口:我倒是觉得仁甫不错啊,不像我们家协志,闷葫芦一个,在家也不和我说说话,都快闷死了。
      这一次是王仁甫开始害羞。

      我觉得我妈对你比对我好。当两个妈妈不住的夸奖绍伟的时候,王仁甫小声地对协志说。
      协志歪头望着他。
      我也觉得我妈对你比较好。
      然后两个人一起叹气。
      他们都对绍伟好。

      那一年,绍伟高二将升高三,协志初二正准备初三,早早上学的仁甫仍然是不知前途为何物的初一正要上初二的小孩。

      两人开心的时候也仅仅只有一个暑假,暑假之后,开始上学,协志面对着初三的压力,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他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加上人生地不熟的新环境,要追得上学校的进度实在是难上加难。所幸,有个王绍伟。
      看到协志如此痛苦,王家绍伟便十分好心的主动提出要帮他补课。
      你不用准备高考么?协志奇怪的问道。
      绍伟露出一个有点小臭屁的表情。
      我?你担心什么?
      于是常常可以看到的场景就是,三个人分便占据圆桌一角,书本摊了一桌。然后仁甫坐在两人中间可怜巴巴的向左望望向右看看,不住的晃动着椅子,只等协志学习结束好一起去玩。
      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咬着笔杆趴在桌子上望着天空,南方小镇的夏天的天是蓝的不染杂质的,连云彩都是淡淡的水墨。
      仁甫望着天空,思维飘到很远很远。
      他突然想把这种纯净的天画下来。
      美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过了这一瞬,下一瞬间又是不同的美丽。

      对啊,我似乎忘了说。
      仁甫喜欢画画,画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长着犀牛角的孔雀,长着老虎斑纹的兔子,还有,还有飞在天上的鱼,和游在水里的鸟。
      他的想象力飞得太远,没人追得上他的脚步。
      只有协志,是啊,只有协志。
      只有他会耐心的听仁甫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只有他会对着仁甫的画说这种生物可能会在某个星球上出现。
      仁甫有时候在想,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见了,只要协志海载,自己也会生活得很快乐。
      朋友啊,有两种,一种是常年累积的默契,一种是心灵契合的只要一瞬间的交流。

      仁甫的关于天空的胡思乱想常常被协志的一声欢呼打断。这时候往往更加兴奋的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孩儿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仁甫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协志就要向外跑,后者却停下了脚步,看向正在收拾桌子的绍伟,问上一句:要不要一起去玩?
      王绍伟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啊。
      仁甫的脸瞬间变臭。

      其实三个人一起玩也没什么不好。
      王仁甫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那个文质彬彬的哥哥玩起来也那么疯,被水弄湿了衬衫也不在乎,整齐的头发变得零乱也不在乎。
      南方的夏天是漫长的。
      夏天有多长,快乐就有多久。

      其实,协志不快乐,王仁甫知道,王绍伟也知道。
      孙妈妈望子成龙,协志却不是那种学习好的孩子。
      不过说真的,一个没有丈夫,没有父亲的家庭,除了指望唯一的儿子可以出人头地,还能做什么呢?
      孙协志骨子里面的叛逆,比王仁甫要来的浓厚上许多。
      他真刀真枪的和那些侮辱他的人打架,面对母亲的教训也只是微微仰起头冷冷的望着。
      他受够了身边的那些人,也受够了母亲对自己不切实际的期望。
      还好,有仁甫。
      那个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仁甫,那个不会对自己说要怎么怎么做的仁甫,那个喜欢拉着自己天南地北的聊天的仁甫。
      那个笑容干净,精灵古怪的仁甫。
      有时候,协志常常在想,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只要仁甫还在,他仍然会生活得很快乐。

      他们的世界很小,那时候只有那一片天空。

      其实,王绍伟很喜欢孙协志。
      那个倔强的家伙,有着一张可爱的脸,却总是要露出严肃或者不屑的表情。比起他的这些表情,王绍伟更喜欢看到他遇到题目解不出来的时候的窘迫,还有他肆无忌惮的玩的时候的笑容。
      其实,王绍伟并不喜欢王仁甫。
      他和仁甫是截然不同的人。说真的他有时候实在是无法理解他那个弟弟的头脑里面都装了怎样奇怪的东西,可以让他冒出那么多奇怪的想法,他也不懂,做一个让爸妈省心的孩子不好么,为什么仁甫总是要和爸妈的期望作对。
      虽然协志也是如此,不过协志是不同的。
      所以,三个人一起出去玩,王绍伟只是想看着协志的笑容。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弟弟笑起来居然那么清亮。
      三个人的感情,或者说,三个人因为协志而建立起来的感情,在那一个漫长的夏天滋生,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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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对你说,三个人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你会觉得我是疯子。
      生活的机缘巧合太多太多,单纯的故事往往有着最复杂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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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三个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坐在湖边,赤裸的双脚拍打着清凉的湖水,溅起小小的水花。湖水潋滟的倒影映在脸上,有着清凉的感觉。
      如果岁月能一直如此平静,也是一种幸福。

      那一天。遥远的那一天。
      孙家母子积累了许久的矛盾终于爆发。在母亲近乎神经质的歇斯底里的吼叫中,协志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
      你叫他怎么相信,原本生活富裕的母亲为了父亲离家出走,却在怀了他之后被父亲抛弃。
      你又叫他如何相信,母亲曾经想把他抛弃,最后却因为舍不得放不下而把他拉扯成人。
      他怎么能够相信,自己的那个父亲居然真得那么狠心,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问过一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妻子。
      他又怎么强迫自己相信,妈妈比自己学习仅仅只是希望自己能好好的照顾自己,然后她也可以放心的离去。
      一个早就断了生的念头的女人,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才苟且偷生至今。

      他发了疯的一般向外跑去。

      那时是他到了这个小镇的第二个夏天。

      他想去找仁甫,他觉得自己只要见到他就可以变的快乐一点,可以让自己将这些事情都抛到脑后,可以不受这种良心的谴责去改变自己,可以继续这样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然后他看到在一条漆黑的小巷,仁甫被一群比他高大上许多的男生保卫者,像一只受了伤了小兽。
      我不许你侮辱他!他听到仁甫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然后他看到仁甫扑向其中一个人,却被其他人拉开,推到地上狠狠地拳打脚踢。
      孙协志知道,那是因为自己。

      他冲过去,拉起仁甫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冷冷得看着那群人。
      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他说。

      孙协志是打架好手,那群嚣张的人没过多久便被他撂倒了一地。
      然后,他转身,看着仁甫,说:我们……
      然后,他看到了仁甫惊恐的表情,接着眼前一黑。

      仁甫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协志软倒的身体,看着那个拿木棒狠狠地打了协志的头的家伙露出慌张的表情然后一群人落荒而逃。
      协志头上流下来的血打湿了仁甫的肩膀,仿佛有人靠在上面哭泣。
      协志,你不要吓我。仁甫带着哭腔说道,努力地想让协志清醒过来。昏迷中的人却紧闭着双眼,不曾回应。仁甫突然觉得害怕,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获了他的心。
      他背起协志,踉跄着走出小巷。
      炽热的下午,懒洋洋的下午,空旷的大街上店门都是关着的,家家户户都在夏季的闷热中寂静着。
      只有仁甫背着协志,在街上吃力的行走,仁甫的眼泪混杂着协志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滚烫的石板路上,被炽热的温度蒸干,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整个空旷的天地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个孩子,一个少年。

      4
      后来,是提前回家的绍伟遇到了他们。
      背着与自己身高体重相仿的协志,仁甫吃力的走。然后他听到自己哥哥的惊呼,然后眼泪流得更凶。
      哥,你快救救协志吧。他抬起被泪水和血液弄花的脸,看向那个常被人说是无所不能的哥哥,哽咽的说着。
      绍伟从他背上接过协志,背到自己身上,然后拼命向远方的医院奔跑。
      仁甫跟在他身后,干净的孩子被泪水血液泥土弄脏。

      5
      之后的情节,多少有点俗套,俗套的地方就简短点说。
      孙王两家的大人很快赶到医院,孙妈妈自然是哭得不行,王妈妈也抱着愣愣的仁甫涕泪满面。
      所幸,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脑部。
      但是,协志睁开眼睛看向众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们是谁。
      是啊,你们是谁。

      协志在慢慢恢复,仁甫的心却随着他的恢复而慢慢变凉。
      不知是谁对他说:协志,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从来都不会让妈妈操心,你是个优秀如同绍伟一般的孩子。
      然后,医院里面经常可以看到,已经拿到名牌大学报送资格的绍伟,坐在协志的床边,教他功课,因为失忆而丢失的功课。
      王妈妈对仁甫说,你不要对他说起以前的事情,他现在变成这样子,也算得上是好事。
      然后,仁甫失落的坐在一边,看着那两人,脚不住地在地上晃动,轻轻的叹气。

      那一天,他仍然坐在那里,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协志。
      协志突然抬起头来,望向仁甫,那个表情,几乎让仁甫以为他要说:仁甫,走,我们去湖边玩。
      仁甫,你怎么一直坐在这里?你没有功课要做么?
      协志的笑容温和,语气平静。他的头发变长了一点,罩在瘦小的脸颊上面,乖宝宝的模样。
      仁甫猛地站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什么?
      你没有功课……
      孙协志!你这个浑蛋!仁甫第一次对协志大吼。
      他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那个唯一懂得自己想法的协志,那个原本和自己一样,不拘束与家人期望的协志,那个和自己一起逃脱世俗的协志……
      他的拳头攥得死死的,然后转身离开。
      仁甫,你去哪里?绍伟问道。
      我他妈的去做我那该死的功课!
      仁甫这样说着,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那两个好孩子在一起的画面多和谐,自己这个叛逆的家伙却只是碍眼。
      大力推开房门,王仁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协志和绍伟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那个别扭的孩子为什么突然哭泣又突然离去。
      或许,本来协志是知道的。

      王仁甫一路狂奔跑到湖边,任凭眼泪融入湖水。
      他知道,自己又是孤独一个人了。
      没有人会再明白自己游走的思维,奇怪的想法。
      也没有人会再和自己一起逃脱大家的眼光。
      空旷的天地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仿佛十四年来一直没变一样。
      孙协志像是一只受惊的飞鸟,闯进了他的世界,然后又飞走了。
      波光潋滟的水塘,再没有清亮的倒影。

      6
      他再没去看过协志。
      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画着没人能懂的画。

      直到有一天,绍伟对他说,协志又要搬家了。
      为什么?
      仁甫冷冷地问道。
      是不是怕我这个祸害又把你们的好孩子孙协志带坏。
      绍伟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随便你怎么想,他明天走。我去送他。你要上学是吧?协志说你不用去了。
      仁甫砰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第二天,仁甫没去上学,他说自己不舒服,然后便躲在房间里面,躺在床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
      他想到很多很多东西。
      第一次见到协志,他攀在学校围墙上,恶狠狠的说:你还不是逃课出来的,可耻的家伙。
      然后,他在隔壁见到了他,弯腰鞠躬的时候自己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然后两个人的笑声默契的嚣张。
      他们一起翘课,一起在水塘边看着干净的天空,在闷热的午后在清凉的水塘边睡上一个下午。
      他们坐在水塘边聊天,骂绍伟那个虚伪的家伙,但是谁都知道绍伟是个多好的人。
      他们羡慕彼此的妈妈,同时也厌恶自己的妈妈将自己与绍伟比较。
      他们经常背靠着背坐在一起,靠得紧紧,从来不会担心对方会突然跑掉,让自己摔倒。
      但是现在,仁甫觉得自己是真的摔倒了。
      他哭了。
      他发现,即使协志让自己摔得那么痛,但是自己心中某个位置,仍然是他的。
      即使他背叛了自己,王仁甫仍然在乎他。

      仁甫抓起桌子上的一幅画,冲出了家门。
      他想至少他要对协志说一句话。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朋友。

      车站,火车即将开动,协志的眼神不自主的飘向远方,又飘回来。
      绍伟知道他在期望什么。
      但是,到最后,那个孩子也没有出现。

      7
      王仁甫赶到的时候,火车刚好缓缓开动。
      来不及多想,他爬上火车顶部,想找个地方进去。
      猎猎的热风随着火车的加速扑打在仁甫的脸上,匍匐在火车顶上,仁甫艰难的平衡着身体。
      是啊,他要去找协志。
      说一句话。
      然后把这画给他。
      他不会忘记他的,因为他也许是这世界上他唯一的朋友。

      8
      那画,随着风去了。
      仁甫却被疾驰的火车留在路边。

      9
      劝走了王妈妈,绍伟坐了下来。
      他拉住仁甫的手,握紧又握紧,然后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哭泣。
      他还记得,自己四岁的时候,妈妈抱着小小一个肉团对自己说:绍伟,这是你弟弟哦。好奇的伸出手来握住弟弟小小的拳头,一种奇妙的感觉涌动在心头。
      他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孩扭过头来看向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漆黑而又纯洁。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
      是自己对他说,好孩子就是要听爸妈话的时候,还是自己把他所有的彩笔都丢掉的时候。
      他喜欢这个弟弟,却又讨厌他。
      因为他的眼睛明亮而又清澈,直直地望向自己的心底,仿佛可以洞察内心。
      他怕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当好孩子当标杆,只是为了赢得那一点微不足道虚荣心。
      他也怕他知道,自己有多嫉妒他可以这样抛弃他人的目光随心所欲的活着。
      仁甫,你活下来好不好?他说。我带你去找协志,然后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不用管别人的目光。

      那年夏天,炽热阳光燎烤下的两条延伸向远方的铁轨,带走了王绍伟喜欢的人,带走了王绍伟心中那个单纯快乐的仁甫,也带走了王绍伟自己。

      10
      仁甫醒来,却永远失去了奔跑的权利。
      王妈妈强颜欢笑着说:没关系,你还可以学画画,你不是最喜欢画画么?
      然后仁甫列开嘴笑得天真而又无辜。
      你为什么在我变成这样之后才会尊重我的想法?
      他笑着,口中却吐出恶毒的语言。
      倒是对于绍伟,他的态度会缓和许多。

      然而,那个夏天,王家又有了另外一个惊天的新闻。王绍伟放弃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王绍伟说:为了我弟,我不去。
      他知道仁甫是个怕孤独的孩子。
      11
      岁月是首沉默的歌。
      年华是封无效的信。

      协志去了另外一个大城市。
      努力的学习,努力的拼搏,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报社的记者,有着令人羡慕的薪水。
      一张报纸,改变了他的现状。
      身残志坚的青年画家,十年一日的兄弟之情。
      很普通的励志题材,看得人胃口发酸。
      但是协志发酸的却是眼睛。因为他知道,那其中有个隐藏的主角是他。
      他用那张报纸盖着脸,仿佛在午睡一样。

      他知道,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一个是妈妈,另外一个就是仁甫。
      那个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仁甫。
      他没办法再去面对那双眼睛。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妈妈,悄悄地下定了决心。
      他要给她一个全新的孙协志,一个足以让她骄傲让她自豪的儿子。为了她,他自愿的牺牲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想法,全心全意地做一个好孩子。
      所以,他说:你们是谁?
      所以,他说:仁甫,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你没有功课要做么?
      所以,他强迫自己面对着那些数理化,曾经永远也搞不懂的东西。
      所以……
      ……他背叛了仁甫。
      他知道自己对于仁甫是多重要的存在,如同他知道仁甫对于自己是多重要的存在。

      12
      仁甫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协志在一个阳光明亮,天气炽热的下午,回到了这个有着水塘,有着石板路的小城。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还有绍伟,滚烫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肩头,在阳光下折射出干净的光华。
      然后,自己也哭了。
      他听到绍伟哽咽着说道:仁甫,我带你去找协志,然后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不用管别人的目光。

      夏,南方的夏总是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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