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禁》色骨

1、熹儿

　　熹儿熹儿！天生贱名~
　　喜妃喜妃！天生贱命~
　　一口井哟~填不满哟~
　　熹儿熹儿~好熹儿哟~

　　已经是深冬了。梅花开的倒是热烈，却还是像另一个世界里的画儿，暖不到人心里。

　　熹儿是洗浣房的宫女，3年前被牙子送了进来。那年收成惨淡，她那村里，好几个户人家都把女儿卖了。邻居们也对爹爹说，家里女娃多了，不好养活，不如卖了弄点糊口钱。爹爹是不想卖的，却熬不过家里那几口人的饭食。于是就把她托了牙子送进了宫，当了宫女——好歹不用消耗家里的粮了。

　　熹儿刚进宫的时候，公公看她长得算是那一批里翘楚了，便问了她名字。

　　“叫什么来着？”
　　“熹儿。”

　　公公仔仔细细的又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便从她身前过去了。

　　熹儿被分派到了洗浣宫，洗一些大宫女们的衣服。娘娘们的衣服大多贵重，单单上面的刺绣和缀花，便不是熹儿这种才来了几年的宫人能应付得来的，若是错了法子，出了纰漏，那整个洗浣宫都要受罚。

　　洗浣宫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什么人来往。于是就坐落在冷宫旁。到了晚上，总会感觉有一股冷风从那虚掩的门缝里吹来，阴森森，颤幽幽，带着一股似乎说不明的怨气。

　　这天，熹儿在靠近冷宫的一口井里打水。平常接水的那地儿，莫不是因为今年的严寒，竟然被冻住了。水冻没冻住，满满的那盆子衣服却还是要洗的，熹儿只能跑到这来，盼着能弄些水。

　　这口井的水很是清冽，虽然水很是刺骨，但到底不是冻成冰了的。这口井，不在冷宫里，也不属于哪儿。平时没人用的时候，便用个木盖头盖住。但这井多半是没人用的，有时新人们问起来，老宫人们也都和往常的回答一样——长久的沉默，然后若无其事的，拾些无关紧要的话聊着。宫里，但凡活的长久的，都知道嘴的厉害。

　　熹儿把水打上来，可水桶太大，水又太冷，一不小心，半身的衣服就湿了。

　　先前说了，熹儿，长着张姣好的脸。而现在水又透了那玲珑的少女身子，那模样，就更是楚楚动人了。

　　却说那宫里的皇上，这天，明明应该是在批奏折的时辰，却会跑来冷宫转悠。自然也有可能是来怀念的，毕竟当年皇帝是在冷宫长大，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其中艰辛已不足人道。

　　自然地，皇上看到了熹儿。

　　皇上以为是冷宫的妃子，得了信儿，然后故意出现的，耍些小聪明的女人。这种女人，皇帝见多了，见惯了，无非为了能多受些隆恩罢了。在这深宫里的女人们，也就只有这一个盼头了。

　　熹儿看到那明黄色，竟连话都说不出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不是穿着蓝衣的，宫里的男人。等她反应过来，那身明黄早已把她抱入了不知名的宫里，压了上来。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等熹儿出红了，皇上愣了下。

　　“也罢……你叫什么名？”
　　“熹儿。”
　　“那从此你就叫喜妃吧。”

　　那淡漠的语气，结成了冰渣子，却又化了雾气，消逝不见。

　　熹儿就这么的变成了妃子，喜妃娘娘。

　　离开洗浣房的时候，洗浣房的宫女太监们都聚到了一起，为熹儿办置了些酒菜。

　　这不是庆祝，熹儿知道。

　　皇上生性风流，宫里总些不安分的，想着法凑了过去。便是皇上怜香，封了一字半个的妃子也是在正常不过了。然鲜有活过5年的。各种原因，宫里人都是人精儿，又怎会不知。

　　这宴，是离别宴。

　　“我当初看她那样子，便知道会有这事……哎，这女娃，看着倒是怪老实。”
　　“别说了……还嫌事儿少么？”

　　妃子，无论怎样，都是有例奉的。于是，这变成了熹儿的第一个，没有饥饿与劳作，也还算温暖的冬季。

　　喜妃竟然有了。

　　真是奇怪，坐在上面的皇后娘娘，一直无所出，下面的妃子却不少是有过身子的。自然是没生下来过。皇帝对这事也不管着，毕竟皇帝才而立之年，子嗣的事情，也不是急着的。

　　喜妃知道，自己快了。这孩子，她注定是护不住的。她甚至怨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如果不是他，或许她还是个宫女，什么都没有，却还有命在。

　　皇帝没有再出现过，处理这事的公公却也一直没出现。或许是把她忘了？熹儿，不，喜妃带着一种侥幸。现在的日子，一天一天，似乎都是偷来的一般。

　　6月的时候，管事的公公终于还是跨入了喜妃住着的宫殿。他只带了一杯酒，然后怜悯的看着已经需要扶着腰才走得了路的喜妃。

　　“娘娘，这是规矩，还请不要难为小的。”

　　喜妃接过了酒，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喝酒。你看，一个生命，一杯酒，就能扼杀。人的命，轻贱如此。

　　“说起来，其实3个月前就要过来的，宫里却出了些事，皇上他……这事便懈怠了。”公公看着喜妃喝了酒，又乖顺谦恭的样子，忍不住多说了些。这个时候的孩子，已是成型，便是要下来，也是一团子血肉，少有人不动容的。

　　“恩，公公费心了。”

　　孩子没了。喜妃却又能多活一阵子。

　　又过了两年，喜妃安分的当着他的妃子。皇上已经把她忘了，却有了更多的瑜妃，令妃……喜妃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奇迹。

　　好日子马上就到头了。皇后娘娘怀了身子，却流了。

　　皇后娘娘下了诏：喜妃怀了子嗣，却没诞出，是对皇上不敬。

　　上位者的愤怒，总需要有人来平。那些曾怀了龙种的女人，被皇后认为是祸端的女人们，都逃不过这次的劫。

　　喜妃被人裹了层锦布，投入了井里。喜妃终于知道，这口井的真正用途了。

　　可为什么，这井的水，还是那么的清，那么的澈？

　　至始至终，熹儿都不曾反抗。反抗的妃子自然有的，却生生的被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出了血，染了地，气都快没了，却还是被投入了井。

　　“噗通”一下。熹儿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熹儿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很多像她一样的，被裹着的，沉静的面孔。青白却仍不失娇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