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伞》伊吕

20、豆腐

　　流光眼中弧光一现。
　　一旁的简鸾音立刻警觉的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流光摇了摇头，没有表露什么。
　　那边，邋遢翁分析道：“根据刚才的情形看，屠龙谷里应该有个密室，是超脱守护兽的守护范围的，当族长在那里时，守护兽感应不到她的气息，所以，支离岳才敢那么肆无忌惮的在密室中折磨当时已经成为族长的支离夕。”
　　越方乘接道：“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的追踪术其实没有出错，骨鱼的确就在屠龙谷，而且把支离夕也藏在了那个密室里，所以我们才一直找不着他们。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那个密室究竟在什么地方？”
　　众人将目光齐齐对准支离烁。
　　支离烁全身僵硬地站立着，脸色极尽苍白，过了许久，才伸出手，托住空中的眼球，平递到流光面前。
　　流光一把抓住朱缘辞的手，纵身跳起，两人的身形顿时缩小了无数倍，就那么嗖地跳进了眼球里。其余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最后还是简鸾音最先反应过来，也跟着纵身一跳，缩小着飞了进去。
　　越方乘惊讶道：“难道那个密室就在眼球中不成？”邋遢翁推了他一把：“犹豫个啥，跟着跳吧。”
　　两人有样学样的飞起，往球体方向跳落，却扑地落倒，没有变小，也没有进去。
　　一旁的枯蝶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
　　越方乘从地上爬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大师，为什么她们进得我们进不得？”
　　“两位施主不要着急。”枯蝶说着将念珠放到眼球上方，默念几句，眼球开始膨胀，变得越来越大，与此同时，球体中间开了一道缝隙。
　　枯蝶解释道：“支离施主的眼睛作为另一个空间的衔接点，要想进去是需要诀窍的。两位女施主有缩小身形的神通，而我们没有，因此只能更改衔接物的大小来适应我们。两位请。”
　　越方乘汗颜，本以为跟着高人修习多年，对三界之事已经了如指掌，因此下山时也是满怀壮志，认为自己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绝对排在三甲之内。然而此番捉妖，却是令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又颇是受挫，别且不说，光此间众人，法力就都在他之上，见识也远强于他。相比之下，他反而成了最没用的那个。一时间不禁有些气馁。
　　邋遢翁看出他的心思，嘿嘿笑道：“年轻人，别灰心，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练。”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推入缝隙中。
　　里面豁然开朗——
　　碧草鲜花，湖光山色，就那样呈现在了视线中。
　　风轻轻的吹拂在脸上，阳光浅浅，不冷不热，不干不潮，湖水湛蓝，天空明净，两相倒映，尽得天地之美与自然之韵。一时间，越方乘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人间天堂”四个字来——这只骨鱼果然会享受，同样的密室，却可以弄得和之前囚禁支离夕的那个炼丹房截然不同。
　　他环顾一圈，见简鸾音站在湖边，对着湖中心定定凝望，眉头深锁，像是遇到了难题，便走过去问道：“你发现什么了？九王爷他们呢？”
　　眼看他走着走着，一只脚就要踏进水里，简鸾音连忙一把抓住他，用力往回一拉：“小心！”
　　越方乘始料未及，踉跄了几步，惊道：“怎么了？”
　　“这湖水有毒！碰不得。”回答他的，是枯蝶。
　　枯蝶走过来，将念珠丢入湖中，湖水立刻沸腾开来，不一会儿，就将整串念珠都腐蚀的干干净净。
　　一时间，四人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
　　枯蝶轻叹道：“可惜我这一串千年菩提子，就这样化了。”
　　邋遢翁想了想，咳的一声往湖里吐了口浓痰，结果，那痰呲的冒成了白烟，比念珠化的还要快。
　　“乖乖……”他郁闷了，“老夫还是第一次遇到比老夫的痰还要毒的。”
　　简鸾音绕着湖岸走了一圈，重新回到原地，摇头道：“没有缺口可突破。”
　　“看来骨鱼一定就在湖底下，但我们却进不去？”越方乘说到这里，想起一事，“对了，为什么九王爷和那位叫流光的姑娘不见了？”
　　简鸾音道：“我进来时就没看见他们。”
　　“我觉得不需要担心他们，有流光在，九王爷不会有事。”枯蝶沉吟道，“当今之计，是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进入湖底，亦或是，让他们从湖底出来。不过，既然骨鱼挪来这么一池毒水，目的就是借此抵挡我们，想必不会轻易现身。”
　　四人彼此对视了一番，开始思索破湖之术。
　　——他们在湖边屹立的身影，被收入了香气四溢的汤羹中。卫无邪拿起勺子勺了一勺，殷勤的倒入支离夕碗中：“钟夫人为了做这道百媚横生羹，可是费了好一番周折。公主不尝尝么？”
　　支离夕的目光胶凝在羹汤所映现出的湖边景象里，面色凝重。
　　卫无邪笑笑道：“考考我们的公主，如果此刻你在岸边，会用什么方法潜入湖底，亦或是逼我出去？”
　　支离夕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他们本就不该进来。”
　　“为什么？”
　　“因为……”支离夕用梦呓般的声音很慢很慢地说道，“进了这个密室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就像当年那些被抓进来的童男童女们，她好不容易放走了他们，结果他们统统被抓回来了，在药炉里万分痛苦的死去；
　　还有逼她做那些事的父亲，他死的最惨，□□挫骨扬灰，魂魄万劫不复；
　　她和哥哥虽然没有死，但却失去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没错，这个密室是被诅咒的，会令进来的每个人都遭遇不幸。那么，她不禁把视线转向卫无邪——作为三界最强大的妖怪，他又会遭遇怎样的不幸呢？
　　卫无邪一手搭额，微微挑眉，笑得风情万种，没心没肺，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触及他分毫——事实也是如此，对他来说，其实根本没有“不幸”那种东西吧？
　　这时白零捧着一道新菜走上前来，掀开盖子后，支离夕抽了口冷气，几乎惊叫出声。
　　令她吃惊的，不是那道豆腐做的有多精美，香味有多诱人。
　　而是，透过豆腐，她看见两个人正在里面慢慢行走——不是别个，正是流光和朱缘辞。
　　如果说，之前那道百媚横生羹只是将湖上的情形倒映出来的话，那么这道豆腐，却是彻彻底底的将这两人包裹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她震惊的看向卫无邪，卫无邪提起了筷子，悠然道：“公主肯定没有吃过这样的菜吧？菜里面有活生生的人，而且，他们丝毫都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食物了。”
　　支离夕咬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卫无邪露齿一笑，白森森的牙齿顿时有了那么点嗜血的味道：“那女人自以为造个结界就能畅行无阻的穿过湖水下来，我就干脆把她制造出的结界往豆腐里一放，经由钟夫人的一番烹炒烧煮，更是美味可口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筷子，慢慢地夹住了那块豆腐，眸光闪烁，越来越亮，笑意也越来越深……
　　而一旁的支离夕，忍不住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豆腐里，结界中的流光和朱缘辞对此一无所知，继续前行着。
　　朱缘辞打量着两壁光洁的白色通道，好奇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流光回头，因为身为鬼魂的缘故，她的体态颇为飘渺，仿佛是由一堆烟雾凝聚拼凑而成，但如今靠的近了，却又给人一种异常明丽的感觉，五官、香气，就那样活生生地扑面而至——朱缘辞的心突然就抽紧了。
　　流光将他的一只手打开，伸手在他掌心上写了几个字，朱缘辞只觉心脏扑扑直跳，也顾不上去看她写的是什么，就在那时，流光歪了下脑袋，似乎听见了什么，露出吃惊的表情，蓦然转身，手中千劫旋转飞起，两条带子蛇般蹿向墙壁——
　　只听叮叮两声，带子撞到壁上，就像蛇被人捏住了七寸一般，瞬间无力的垂落于地。
　　流光一把拉住朱缘辞的手，往后直退，但已来不及，原本还比较宽敞的通道一下子变窄了，两旁的墙壁发出吱呀声响，像被什么重力推压，直朝二人挤过来。
　　“怎么回事？”朱缘辞被眼前的这一系列异象惊到，之前流光带他进入眼球时，他就感到一种紧张的压力，如今，这种压力更加明显，就像一件铁甲，沉甸甸的裹上身，几乎无法呼吸。
　　“流光姐姐，九王爷，你们听的见吗？流光姐姐，九王爷？听的见吗？”
　　最紧要关头，一个清灵如水般的声音从某个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朱缘辞一怔，继而想起，那是支离夕的声音。
　　也不知道流光回应了些什么，支离夕欣喜道：“太好了，能听见就好！现在，照我说的去做，首先，施放任何一种冰咒，让温度下降！”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空气中就出现了许多冰屑，迅速扩展与凝结，变成牢固的冰岩，卡住了两侧越来越近的墙壁。
　　朱缘辞看见自己呼出去的每口气都冒着白烟，身体也不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能动弹，只有被流光握住的那只手，在这样的低温之下，反而显得温暖起来。他不禁定定的朝她看过去，初见时的景象与此刻重叠——
　　那天，她手握魔伞，站在山坡上，月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带着难言的诡异与神秘，几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走的如此近？
　　眼前的女子没有呼吸，手也没有温度，但是眉睫轻扬，眸光流转，却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几乎让人忘却了她是只鬼的事实。
　　而且，远古传说中，但凡鬼魅，要不妖娆，要不凶厉，唯有眼前这位，仪态端雅，更像俗世凡尘外的九天仙子，不染尘埃。
　　流光，身为前朝国师昙翼弟子的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在朱缘辞心绪紊乱之时，支离夕的声音继续道：“很好，第二步，破冰继续前行，走足九九八十一步，使用融冰术！”
　　流光拉着朱缘辞的手往前走，每走一步，身前的冰岩就哐啷碎裂，融出一个缺口，正好可供两人前行，如此一步一步，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极其难受。一来温度太低，四肢僵硬无力，若非流光手上传来的那一点薄温，朱缘辞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倒下去。二来空气何止是稀薄，可以说基本没有，鼻子通通堵塞，只能依靠嘴巴呼吸——他算明白支离夕的可怜了，他才这么一会儿整个人就快要爆炸，真不知道支离夕这么多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三来，那些冰岩是贴着身体划过去的，冰冷不说，刮在身上更如针刺一般疼痛……
　　因此，虽然才八十一步，但等终于走完时，朱缘辞已经脑袋昏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暗暗的，几乎看不清什么，也因此，支离夕的声音就变得遥远模糊，听不真切，好像是在传授什么法诀，而流光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他，明明什么都没动，但支离夕语音一停，那些巨型冰岩就嘭的一声炸开。
　　千劫旋转着挡住四下飞溅的碎片，保护伞内的两人不受其害。
　　岩石碎后，融化成水，在密闭的结界内，只见那水位越来越高，浸过双足、腿、腰、胸口，最后慢慢的来到头部。
　　朱缘辞这时已呈半昏迷状态，只知道自己在水里泡着，前一刻还彻骨冰冷，后一刻突然就变成了热汤，他整个人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定睛望去，原本已经涌到脖子高的水在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下降，就像是从两边的墙壁上渗了出去一样，退的悄无声息。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彻底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