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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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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个人可以相信吗?”穆勒回程自己开车,在红灯停下时问道。
“现在?总得一两年以后吧!”尚侍有些漫不经心的问。对了,那个人姓什么来着?她翻出名片,“他是做外贸针织和梭织服装出身,现在新开了家丝绸工厂。没有和国产品牌合作的经验。”
“外贸啊!口碑怎么样?”
“据几家贸易公司说还不错,很少出纰漏。”
“希望不是质次价廉的东西。”
“这一家已经算可以了。我去过他们的样品间,亲眼见到他们当场剪裁、缝纫。”
“就是你拿给我看的样品?”
“对。”
“所以你大力推荐。我还以为你喜欢那个帅哥呢!”穆勒不明含义的笑出声。
“帅哥?一般吧!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以前都是接触他们的业务经理。”
“辛苦你了,兼了好几个职位。啊,我给你调薪了,可以看一下工资卡。”
“……谢谢!”加薪当然好!
目送老板的红色轿车离开视线,慢慢爬楼梯,在安全门口又撞上不该看见的场面。“你们去房间吧,给人看见不好。”尚侍只觉无力,转头复又下楼。
提了包包,走回人来车往的大马路上,第一件事就是到自动取款机上看看自己卡上有多少钱。哪怕对数字再不灵光的脑袋,在计算身家财产的时候还是可以用的……叫青青搬出去吧,不过在那以前是不是要送个礼物什么的,让她走得甘心?
自家公司代理的女性产品不少,而且价格不低……真是!哪有房东贿赂房客的!
茫然逛着还很热闹的街道,不太习惯的高跟鞋磨得脚掌很疼。
不去理会!
见到一家24小时茶馆,尚侍直接推门进去。摸出口袋里的为数不多的现金看看,吃点喝点总是没有问题的。与罗振刚分手的一年多以来,也是第一次自己付钱消费呢!尚侍讽刺的想,她还应该感激他,是他给了自己机会去认识大千世界。
坐在左摇右晃的秋千椅上,向小姐要了一包烟。这种奢侈品也很久没买了。
她到底过了多久的“赤贫”日子?都不知道附近新开了如许多有趣的店家……
“端木小姐?”
近半年才习惯别人称自己为“端木”小姐。以前都是被人招招手叫“小姐”……尚侍勉强睁大眼。她自认为眼神清明,其实在别人看来朦胧一片。“哪位?”
她有些迷糊了,精明不再,反显得年轻纯真。来人笑出来,“我是康华。”
“你好!康先生!”先打招呼再慢慢想他是谁。
呼噜噜……粗俗的灌下服务生送来的浓缩意大利咖啡,酸苦的滋味让神志清醒不少。原来是今天晚上才一块吃饭的那位。中国人的交际方式主要就是吃饭,这是国情。
他的肩膀线条很好看,侧脸基本上算端正,角度掌握得好的话就可以拍出帅哥照片唬人……
康华有点讶异于尚侍奇怪的打量眼光,不过礼貌的不发表见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尚侍微笑的看向他的笔记本电脑,“你来上网吗?”
“是啊,订的饭店网络太差,只能到这里。你呢?被室友赶出来?”实际是他一气之下,赔掉定金也硬是退了价格老高、品质老差的房间,却懊悔得再也不想浪费这个钱。有限的资金要用在刀口上!
“差不多。她的男朋友来找她,我在场的话会很尴尬,所以干脆出来构思一下广告。”
“熬夜对女孩子不好。”
尚侍几乎为这样可爱的话暴笑出来,“我想我的老板工作时间比我长一半,她不叫累,我当然不能输给她,是不是?”
“听说……穆小姐是……恩,听说她喜欢女性?”
尚侍调侃应对,“你追过她?”
“……没。不敢,我自认条件没有她的好。”
“所以,这些流言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男人编的。只要穆小姐对他们勾勾手指头,他们会立刻变成哈巴狗。”
优雅秀美的嘴唇里吐出的话,如此真实而伤人。康华忍住不悦,“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贱骨头。”他自认是个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人。
“可你现在就在传播不入流的谣言。”尚侍狠辣反击,几乎让对方下不了台。“对不起,我实在是讨厌听到我和我老板闲话。你要比表面说好话,背地里诅咒谩骂的许多人要诚实得多。”
“你……知道有人在讲你和……”后面的话,康华讲不下去。这个城市里好复杂,他宁愿回到小城里做事,要不是坐着干等没有生意,他根本不想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打交道。
“除非我拿的钱比任何人都低、做的事比任何人都高,否则我永远会受到流言的诅咒!”她复又嘲讽的笑笑,“……当然,如果真变成这样的话,大家会争先恐后的在我的背后踩一脚。结局还是一样。”
康华的指尖停在键盘上许久才开始慢吞吞的敲打。而尚侍继续对着记事本子、咬着圆珠笔发呆。
“……我不相信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卑鄙无耻;我也不相信到了穆小姐这个年纪,我的成就赶不上她。”在凌晨大概两点多的时候,康华突然冒出来一句。反正已经得罪了据说是穆家的娘子军里最“得宠”的那位,无所谓!他做的东西货真价实,想和他合作的人也不是只有一、两个!
尚侍瞥他一眼,“只要不是傻乎乎的跟着别人的路去走,应该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抬头对我笑一个!”
这个要求极怪,康华迷惑不解、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望向尚侍,然后这个颇有邻家男孩的表情摄入镜头。
尚侍将储存的照片给他看,“不错吧?人像照是我最拿手的。”
确实。康华盯住自己在照片中迷惘无措的眼神,自己竟然如此脆弱?
“我的公司最近想推出一系列的欧洲男士香水,但他们漂亮的宣传海报和中国的文化相差太大。好些不能用。如果我和广告公司商量好,可能请你代言一个品牌。可能酬劳不多,但按照穆小姐的习惯,她会把你当自己人看待,对你的工厂也有很大的好处。”也就是说,我们这里的男人们坏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可好的一点没学到。
康华的眼中有防备。“放心,她对你没有那方面的兴趣。我也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尚侍被他的无措逗笑,“抱歉,经纪公司提供的人选和法国那里的相比,实在是差太远了。我看不过去才自己找模特儿。”
“你对自己的老板已经超过一般员工的态度了。”康华又恢复到能干的工厂主形象,仿佛刚才的大男孩根本没有出现过似的。
“不管她是不是把我当朋友,我把她当朋友。”
“很有趣的说法。”
“有趣”也就是愚蠢的意思。她会不明白?“无所谓,我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穆小姐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所以我会全力以赴的为她工作。”像是加强自己的誓言,她又叫来第五杯清咖啡,“麻烦来一份猪排……两份汤圆。”她召来小姐、付钱。“该吃早饭了!不管蟑螂还是人,都要填饱肚子!”
康华一直记得,那个时候、在灰蓝色微弱天光中,尚侍的稚嫩笑容——在成熟的装扮下,她年轻、天真,而且热情。
* * *
路过一家商场的标牌窗时,尚侍被一则皮草的平面广告摄住:将艺术、商业与性感的文化完美融合……而仅仅是张平面广告。她眯起眼,努力的分辨其中的技巧元素,却不得要领。可怕的是她居然连用光都说不清楚!
此时科班与非科班的差别立现——当然差劲的科班是最糟糕的。
她又研究了三分钟之久,直到穆勒查看完店面、与新招聘的柜员谈完事情出来。
“在看什么?”风姿绰约的穆勒问道。
“广告。我拍不出来。”
穆勒也多看了眼,“这种风格不属于中国,更不适合你。你能在平凡中挖掘出不平凡的一面,不是这种浓郁的味道。”
尚侍几乎被沮丧淹没,她的极限就到此为止了吗?“要不要以后往创意方面发展?”她轻轻咕哝着。
穆勒没出声,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走了?”
“哦,好!”
上车后,尚侍又最后看了一眼,所有的神情都落入穆勒的眼中。
“梦时代商场想让我来运营产权商铺。”
“什么?”惊天大消息!尚侍瞠目。“他们还不死心?!”
“房子已经卖出去一大半。再不开出来,他们就会在卷款走人以前被法院扣住。”
“难道买主都是笨蛋?!”
“他们都是小市民。”
“别进去!那是个陷阱!”尚侍无比激动。
“……我要多元化。”穆勒很轻的讲出很严重的问题。
尚侍沉默了半天,车已经过了几个街口。“那还不如自己买了房产、自己开店。”
“现在的价位?”
“因为你现在要伸长手。”尚侍认真的看向心目中将之当最重要的朋友的老板,对方眼角的细纹是任何化妆品和美容手段都去除不掉了……也所以会这么急迫。大家都说不能和朋友成上下级关系,可她颠倒了时间顺序,要失败也是自己的选择吧。
某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尚侍的心头。
穆勒转头看向窗外与其他城市无二的风景:高楼、店铺和自命时尚的年轻人。“尚侍,我要结婚了。帮我选礼服造型吧!”
“……为什么突然想到结婚?”尚侍努力保持面部表情。
“总不至于四十岁才结婚吧。那太难看了。我得趁着自己还能扮青春的时候嫁出去。”
沉重的情绪压得尚侍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广告、进修、艺术,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被抛弃的……失落!连穆勒这样的女性也逃不过中华传统思想?这是不是说明了为何有人断言中国不可能成为发达国家的深层次原因?
“别想那么多。”穆勒拍拍她的手,“我的婚姻能维持多久都是个问题。所以我要婚前财产,你就帮我留意本地或者附近地区的商业房产吧。”
天,真的崩了;地,真的裂了。
当天晚上,尚侍无视于青青临行时怨怼的脸,将锁具、用物全换掉,然后静静躺在自己房子卧室的大床上,突然想到,老板到底和谁结婚啊?
她根本不关心未来老板的丈夫是谁、也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会有何影响,只是……失落极了……
尚侍最终还是给老板挑了件法国产的宝蓝色水钻婚纱礼服,和一套绣工精致的锦缎中装。新郎不得不欣赏她从上千套衣服中挑选的精品,但却令他十分尴尬:即使他是身家据说有亿万的华裔商人,当他站在美如天仙的新娘身边,只会让人觉得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论是白蕾丝衬衫黑燕尾服、还是天价云锦龙纹男装,都完美的将他身材上的不完美之处体现出来。
新郎终于理解,决定不能得罪大权在握的“伴娘”!他及时的塞给尚侍不菲的红包,并且买下一堆的漂亮衣服做伴娘礼服,尚侍才放过他。
在弄出一个时髦发型和换上改良手工西装以后……勉强可以看。
“我以为你会找个法国帅哥。”老一点没关系,关键是风度。穿礼服时,伴娘对新娘嘀咕。
穆勒冷言,“男人,都一样。至少这个人为婚礼的全部费用买单,也不需要我伺候公婆外加付帐单,为什么不要?”
老板没有提繁琐的婚前协议,男方的一群“红粉知己”与食尸鹫一样的亲戚。昨天她刚把个想白拿高级时装的新郎的“女性亲戚”押到保安处,还以盗窃嫌疑报警。一直搞到新郎匆匆赶来,连折扣和VIP卡都不敢要的付了帐才解决。
“你小心点!你不过是个小小助理,得罪了刘家没你的好处!”那浓装女人操着奇怪的普通话叫嚣。
“你以为这里是哪儿?弹丸小地方?当心点,走在路上不要给人划花了一张整容脸。”当时尚侍凑近了她、近到可以看到遮瑕膏下的雀斑,在那女人的脸上轻轻弹下一小撮粉,“连彩妆都处理不好!啧——眼影一碰就掉。打扮得像个慰安妇!哪个白痴猪头会看上你这种货色?”
“你讨厌他。”穆勒的语气轻松愉快。
“对。”
“我也是。”她大概是天下唯一一个从刚认识开始、就讨厌自己的丈夫的女人。
尚侍惊呆了,“你……那你为什么……”
穆勒在全身镜前再次确认妆容完美。“尚侍,其实我还是那个、找你拍写真的时候的我。”她在镜中与尚侍对望,“没有化妆、没有高级服装,但是你还能把我拍成真正的美女。只有你能做到。”
尚侍很想说,原来那样生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改变?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价值,与个有钱的商人相比,太渺小了吗?
“我老了,尚侍。”穆勒最后检视一次。“我婚后要经常去香港履行婚姻的义务,还有欧洲、他们家需要我去开拓欧洲市场……当然,我也要求他们给我高薪……”她顿了顿,“所以,你帮我留一条后路。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说完比晴天霹雳更恐怖的言语,穆勒拿了大束的华丽捧花,准时按照司仪的时刻表出场。
尚侍愣了会才跑过去拉门,让苦候多时的可爱的小花童提好裙摆。
而极端向往“公主”、“新娘”的小姑娘一脸梦幻的表情,完全不知道长大以后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幸福的摩挲着美丽的纱裙。
婚姻啊……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