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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陆章】双生不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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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辇内,璃珞垂着头请罪:“请爹爹责罚,女儿不是有意瞌睡……还有,今晚也未曾料到就会遇见圣上……”
都怪药膏疗效太好,敷上之后疼痛又不敢声张,咬着手腕子就睡着了,连沈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好孩子,你做的很好,看来为父教导的你都可以心领神会,下一步就可以看你自己的了。”
“那爹爹,我可不可以不要再骑马了……”璃珞扶着肩膀的痛处煞是有苦难言:“那马儿与我分明是命途相克。”
“不会,为父再也不会打骂你逼迫你,从此以后,你就要前程似锦。”太傅看着眼前越发出落的标致的养女,十年前将孤苦无依的她捡回来养育至今似乎一切都是值得了。“明天起为父将应旨送你入宫去,说不准,晔国的国母之位就将指日可待。”
璃珞瞠大美眸:“入宫?国母?爹爹分明答应过珞儿,遇见了圣上之后,就可以不用再接受训导,学六艺,学女红,就答应帮着珞儿寻找娘亲的啊。”
“那如今可是圣上选中了你,为父又怎敢忤逆?”太傅摸摸她的脑袋:“或许你生来就拥有皇后的命数,躲也躲不掉的。为父养育你十余年,怎就不肯帮着为父坐上那国丈的位子呢?”
璃珞凝着面相慈善的养父,不由得向车子的角落缩去。
为什么呢,为什么爹跟娘要那么狠心地遗弃她。从有了记忆以来,她都好生羡慕被送走的双生姐姐,能远离阴冷凄凉的家,享受自由的姐姐。
九岁那年的上元灯节,娘亲流着泪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晔国来,告诉她,“珞儿,记得你的姓氏,记得你的名字……忘掉你的国家,忘掉你的族人……”
然后就狠心的将她丢在了人群熙攘的街口,疾步离去,任她如何恸哭流涕的呼喊,都始终不再回头。
十多年过去,她始终不去想那个抛弃掉她的爹娘跟氏族。甚至并不去在意,额角的月痕,背上的月痕,颈上的坠子。还有,娘亲跟姐姐是否还在人世。
如若可以,她宁愿与姐姐一样出生就被送走,而不会是凄怨留下,忍受大娘跟爹爹的责骂,还有娘亲无休无止的眼泪。
她的日子过得辛酸无味,自幼太傅将她当做丫鬟来看,支使她做尽苦工。年长些多亏了有一副好容颜,才被他挑中培养成才貌兼备的女子去应选秀女。为的就是她们中间可以有人被皇上选中入住后宫,太傅府上也可以随之鸡犬升天。
可惜了她对琴棋书画丝毫不感兴趣,对男子的刀枪棍棒也不闻不问。唯一喜爱的,就是在偷闲时可以一面翻阅诗词一面自己做些小物件来打磨时光。她记得娘亲是心灵手巧的女人,总是会缝制些衣衫鞋帽来给她。这也是她唯一可以寻找到娘亲的线索。
璃珞的寝房只是狭隘一小间,也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本来,自己跟着太傅回府的那一天,也就只有脖子里挂着的坠子和身上一身衣衫而已,现在要出府去,自然是没什么可带。
府中的老嬷嬷特地来为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还换了件她从未穿过的上等缫丝染织的宝蓝色衣裙。素来喜爱竖起头发身着朴素的璃珞,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翩翩佳人不禁嗟叹,自己到底是个女子,还是适合这样精致的打扮。
一夜未眠,等候皇宫内的来接她的马车,也无人打扰,仿佛她原本就是可有可无之人。璃珞站在屋前,回想着与沈翊的初相遇。
他竟然是当今的圣上,一个温柔,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他的眼神是灼热的,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并不感到害怕,威严,反而会让恐慌的她多了一丝镇静。那双黑湛湛的眸子落定在她的脸上,一下子就勾去了她所有的思想。整个人儿只会怯怯回望,却暗自期待着那目光可以在她身子上久留。
将近二十年的凄冷生活,他是第一个关心她伤口的男人。
璃珞念着他的相貌,念着他的声音,以及他那抹可以安抚她心房的笑容,期盼着他会早些派了人来接她。他会,喜欢她的吧……不然也不会接她入宫的不是么?
一面之缘,他就看中了她么?
揣测了几个时辰,直到嬷嬷来责怪她穿的这样少就站在风口。她浅浅笑一下就马上跑回屋子里去披上斗篷将自己裹起来。
万一她又生病,他一定会嫌弃她身子骨不好,说不准就不喜欢她了。
她企盼着,与他的再见面。
临近未时,接她的两人小轿才停在府外。
没有亲人间的离别寒暄,泪眼相织,璃珞只带上了最爱的针线,被内侍确认过身份扶上轿去。自始至终,太傅也没有露面。在这里十年,早已习惯看世态冷暖,她也无意留恋,只是希望下一处落脚点不会比现在难捱。
萧瑟的秋风动起轿帘,或许她该去同另外三个姐妹道声别。几年下来,能陪伴她的只有她们,与她一样处境的她们。自昨晚回府便不再见到她们的细软,现在要先入宫了,理当与她们解释一番。都怪自己只顾得念想沈翊,临才那样多的时间,都忘了去寻她们。
“这位公公,我可不可以同我的小姐妹道个别再走?”
她巴望着府中,希望她们三个会突然跑出来见她。
“佟姑娘,今日圣上忘了接您入宫一事,方才急召奴才,亲传口谕接您速回,请恕奴才不敢滞留。”
派这样朴素的轿子来接的女子,让这内侍本就不觉得其身份尊贵。来了这儿一看,连个送亲的人都没有,看来皇帝只想着召她做个寻常秀女罢了。
璃珞一听,沈翊是忘了要来接她的么?不敢再劳烦,看着内侍的鄙夷的眼神已经心知肚明。这样子出府,算得嫁人么?若是嫁为人妇,那她的确是凄惨了些。
委实觉得亏欠三位姐妹,不好意思的抿着笑:“那……可否容许我跟父亲道别,我是要永待在宫中不回来了么?”
“佟姑娘,您难道不懂得这些应当在昨晚上就处理好的么?府上也真是的,怎么教导您的?这样没规矩。”
璃珞哑口无言,纵然太傅对她们再严厉无情,她也不希望被一个宦臣随意说道。
“那……有劳您了!”
委屈归委屈,既然太傅已经准了轿子进府,想必早就盼着她入宫去为自己攀权夺贵,也丝毫没有什么怜惜之情,那自己又何必装作有情有义之人。
轿程的颠簸让滴水未进的璃珞只觉的腹中一阵空顿,隐隐作呕。轿夫又似故意折磨她,专挑拣凹凸不平的路。
直到那位内侍官掀开帘子唤她出来,瞌睡的璃珞才意识到落了轿,急忙整理从昨晚穿好后就不敢换下来的衣裙提步出轿。
“请姑娘先进去歇着,稍晚些听候传唤。”
内侍交待了句就指挥着轿夫离去。
偏小的殿门甚至没有个规矩的殿牌,四下也没有宫娥内侍为她引路。璃珞独自站在门外,自己瞧着,才从满布蜘蛛网格的残垣上分辨出三个字:“储秀宫”
“本朝很久不纳妃嫔了么?”
她喃喃独语,从娘亲带她离开南国,踏上晔国国土的那一刻起,就可以在街头巷尾随处听闻到宫中的夺嫡秘史。
这样复杂的宫廷,又有谁家的女子甘愿嫁进来呢?无他,怕也只有一心想要飞黄腾达的太傅罢。
所幸殿中的小阁内还有为她准备的点心与洗脸水,不然只怕见着沈翊时她也早就饿丢魂儿了。
十年努力为的今昔,太傅此刻一定很欣慰吧。
璃珞咬着糕点,味道的确上好。
沈翊早已成年,迟迟未立妃后,那自己真的会是他倾慕的第一位女子么?不由得,想去犒劳下昨夜的那匹马儿。
左相的寿宴都要被太傅教导在后苑习马术,现在倒是想再回去骑一回。咬着糕点,璃珞不停地痴笑。就当是为了其他三位姐妹多吃点好了!她干脆将一盘子糕点抱在怀中大快朵颐,宿夜未食,又是一路劳顿,早已饿得发昏,哪里还顾得上一身好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盘子桂花糕下肚,徒留个空空的盘盏。璃珞摸一微凸的小腹,多少日子,她没有吃过这样饱了。
不雅得打了个饱嗝,回眸一瞧,竟然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一位俏丽的美仙子正掩着笑看她。璃珞匆匆忙忙站起来丢了盘子拎着裙角过去行礼:“这……这是位神仙娘娘吧!民女叩见娘娘了!”
璃素难得笑得这样会心,今晨临去上朝时沈翊吩咐她来此接待位姑娘入宫时还有些神伤,不想是这样一个容貌可爱的小丫头,顿时让她除却乌云。不,其实,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并不是个小丫头。或许多年的零落之路抹杀了自己的芳华,才叫自己与她看起来年纪差的多些。
“姑娘多礼了,奴婢不是什么仙子娘娘,奴婢只是圣上身边的婢女而已。”
“哦?”璃珞看见眼前巧笑倩兮的翩翩美佳人,“娘娘您生得这样美,圣上怎么会舍得叫你当个婢女呢?莫要诓骗民女。”
璃素看着眼前纯真的女孩,整整一天为了沈翊第一次决心接一名女子入宫而郁郁寡欢的心境早已全然被她融化掉了。这女子身上透着一股莫名的亲近感,让她忍不住想去拉着她的手。
还有那相貌,都让璃素觉得异常熟悉。或许前世就与她相熟相亲,又或许她们本就是一家的胞姐妹。就是让她看了心中欢喜,似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姑娘的名字是……”
巧合的,璃珞见了这位貌美的侍女也是满心的喜爱,那亲切的感觉仿佛娘亲一般:“璃珞,爹爹族姓佟,佟璃珞,不知您的是?”
佟璃珞?!
璃素瞬间呆滞,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说,她叫,佟璃珞么?璃珞……璃素……
“您还好么?”璃珞见着眼前的美人姐姐突然脸色难看至极,还以为是自己惊吓到了她:“民女失礼了,不应当这样唐突相问,您莫要怪罪,民女初初进宫,不懂礼数的。”
“不……”璃素艰难的开口,望着璃珞的眸子,眼中的泪水与笑容一齐绽放:“不……我怎么会怪罪你……我是见着妹妹……见着姑娘你太开心了。”
“真的么?”璃珞也随即冰封解印,笑道:“我还道您怨我呢,那,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姓名么?其实,这一见到您,我就觉得很亲切,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您刚刚喊我‘妹妹’么?我也可以唤您为姐姐么?”
分明看见了她颈子上的紫色丝绳。
如若要唤我声“姐姐”,珞儿,会不会太迟了些?璃素忍着泪,想去摸摸她的笑靥,又觉得唐突,戛然而止,折返回来拭拭眼角的泪,笑着道:“自然可以。”
一颦一笑一双生。
沉一沉,终究是轻抚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额角:“好妹妹,我叫……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