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茂茂白菜

6、2、

　　林闻华招招手，咏絮拖着林籍，垮着肩膀撇着嘴不甘不愿的过去，听见父亲大人朗声大笑：“来来来，许老，这是我不成器的一双儿女，这是大女儿咏絮，这是犬子林籍。”
　　咏絮冲着瘦小的老头弯眉挤眼的假笑一下，眼刀子唰一下剜向旁边淡若月轮的男人，假惺惺，哼！却听到老爹指着面前的瘦老头介绍：“咏絮，这是许寒生许老爷子，还不来拜见许老！”
　　许寒生？！
　　咏絮眼睛登时就亮了，原先一脸假笑瞬间变成了灿烂的花儿，真诚而美好，恭恭敬敬的朝着许老行了个礼，声音清脆琅琅：“拜见寒生爷爷。”付采昕也赶忙行礼。
　　两个女孩儿向来是招人疼爱的，笑容甜美乖巧，最容易讨老人家欢心，许寒生一生清苦，儿孙也不在身边，平日里难得见到这样乖巧明朗的笑容，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两个明艳灿烂的女孩儿，伸手拍拍两个脑袋，笑得一派温暖慈祥：“好好好，丫头不错。”
　　咏絮这一声“爷爷”倒是叫得真心实意，她早听说许老的事迹，钦佩不已，此时见到真人很高兴，挨着老爷子坐了，一通天南地北的海扯，很快就把老爷子哄得满心欢喜，一连声向林闻华赞扬：“闻华，你这闺女儿这是不错。”
　　爱女得长者喜爱，林闻华当然高兴，林籍扯着付衡问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厅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好得不得了。
　　只是咏絮一转头之间，瞥见一抹如玉的手掌，好容易压下去的邪火“蹭蹭蹭”往上窜，一时没控制住，手一抬，直直指着旁边一直低眉敛目默然不语的藤原礼琮，朗声问道：“爷爷，他是谁？”
　　糟了！
　　满屋子都静下来，都是熟知咏絮脾气的人，立刻就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对劲，林闻华心里叹了口气，开口想要拦住，许老爷子却不明就里，依然笑得宽博而慈祥：“这是我的学生，藤原。”
　　付家兄妹连林家小少爷齐齐转头，哀嚎：“惨了！”
　　果然，刚才还笑得明朗的女孩儿眉头一皱，语气里都是轻视：“藤原不是日本人的姓吗？”
　　老爷子笑呵呵：“藤原到的确是个日本人。”
　　咏絮的脸便立刻拉下来了，一声冷哼：“爷爷怎么收个日本人当学生，多辱没您啊。”
　　满屋都冷风嗖嗖了。
　　许老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拉过她的手，眼神深邃如海：“孩子，万物都有善恶之分的。人也有善恶。日本人在我国土上肆无忌惮，日本人中却也是有好人的。”
　　咏絮冷冷看着那个男人，怒火明显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他却连头都没抬一下，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深色的扶手上，愈发晶莹美好。
　　女孩儿的声音冷厉，话是对着许老说的，眼中的寒刀却一下一下的切着容色倾城的男人。“可是爷爷，我没办法分开他们。我不管他们是善还是恶，只要是日本人，我都不会原谅。”
　　许老的目光沉沉，面前的女孩儿眼睛亮的出奇，那里面明明灭灭全是炽烈的怒火，深刻入骨，他想不通这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不过十六岁的少女怎么会对日本人有这样深刻的恨意。虽处乱世，可是南京城再怎么说也是国都，日本人再猖狂总还是懂得收敛的，林家又是望族，日本人还不至于敢对她做什么。
　　可是，这样的愤怒仇恨，究竟是为了什么？
　　女孩儿昂然抬首，目光如利剑：“父亲还记得莹姐姐吗？”
　　付采昕蓦然抬头。
　　林闻华想了一会儿，点头：“就是你那个小家教嘛，最近倒是没有看到过她了。”
　　玉色莹润的手指突然狠狠瑟缩了一下。
　　咏絮仰头，“您已经见不着她了。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林闻华愣住。恍然想起那个见过几面的小女孩儿，文静乖巧的小家碧玉，学识也是很好的，所以才让她来辅导咏絮的学习，那个女孩儿，就这么没了？
　　“她被一个日本浪人□□，第二天就悬了梁。她死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
　　最平静的语气，最简洁的话语，却讲述了一个最残酷的故事。
　　就连一直稳如泰山的许老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那个一直坐着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玉色流光的容颜，惊世而绝艳，但是当他抬起脸来的时候，除了他的老师，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是鄙夷而愤怒的，就连门口一直红通着脸蛋偷看他的小丫头们也变了脸色，手中的抹布一丢，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掐紧了掌心，面上一抹浅淡的笑，笑出深刻的悲凉。
　　藤原慢慢站起来，在满室鄙弃的目光中昂然长立，气度风华无限，朝着许老拱手施礼：“老师，学生还有事情，要先走一步了。”
　　许老点点头，本来是想带着这个得意的学生来见一见人的，可是居然出了这样的事。也只能让他先走了。
　　得了老师的同意，藤原礼琮这才向林闻华施礼告辞，林闻华也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客套一下都没有就让人送他出去了。
　　咏絮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跨出门去，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脸来对着许老又是笑靥如花，东拉西扯胡天侃地，又把气氛拉了回来。

　　送走了许老，付采昕扒着门框勾手指。
　　咏絮踢踢踏踏走过去，“干嘛？”
　　付采昕把自己挂到她的脖子上，整个人让她拖着走，直接躺到了咏絮的床上，声音懒懒的：“你今天怎么回事？”
　　林姑娘脱掉一身长裙换上宽松的睡衣：“什么怎么回事？”
　　“就为了把那个藤原什么的赶出你家大门，你就把莹姐的事儿都拿出来说？！”付采昕在床上翻了个个儿，把自己用被子卷成一条肉虫，眼神晶亮。
　　咏絮僵了一下，把睡衣裙摆拉下，大力把自己甩到床上，把自己卷成另一条肉虫：“我想通了。我们答应莹姐的父母瞒下事情，不过是为了保护莹姐最后的声誉，可是，凭什么？！”
　　女孩儿的下巴高高扬起，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凭什么？！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不是莹姐的错！！这都是日本人造的孽，日本人□□了她，为什么要让她来承担后果？！我偏就要告诉世人，我莹姐从来就没有错！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日本人的罪孽，我倒要看看，是日本人被国人的愤怒淹死还是我的莹姐在地下死不瞑目！！”
　　付采昕裹在被子里不动了，半响抬起头来，性子暴烈的少女眼神亮得让人心惊：“对！凭什么让莹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总要叫他们付出代价的。”
　　咏絮伸手捅她：“你要干嘛？我警告你，不准乱来啊！”
　　采昕笑起来，神色飞扬：“我能干什么啊？”翻个身抱住枕头：“睡觉睡觉！”
　　咏絮一想，也是，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干得了什么啊？翻个身，放放心心的睡了。

　　第二天早上咏絮刚一睁眼，眼前一张庞然大脸，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等看清楚是付采昕，一巴掌呼到她脑门上推开去：“让开让开，大清早的你差点吓死我。”
　　付采昕顺势坐到沙发上，撑着头看她：“我们今天去莹姐家看看吧。你昨天一说，倒想起来我们很久没去看伯母了。”
　　咏絮翻身而起，抱着被子想了想，今天是星期六，没什么事情，而且，好像真的很久没去莹姐家了。于是拍板。
　　吃过早饭，林闻华听说是要去看莹姐的家人，又吩咐管家准备了一大堆东西，派了车送她们去。
　　车子绕过几个小巷，在僻静的胡同口停下来，里面太窄，车子进不去。
　　两个女孩儿还有林家司机拎着大包小包跨进大开的院门，咏絮嘀咕：“怎么把门打开着？难道有客人？”
　　走到门口，屋子里昏暗，却又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莹润如明月，在昏暗的室内散出淡淡的光。
　　咏絮望天，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
　　付采昕冷哼一声，“他倒有脸来。”一甩辫子跨进门去。
　　莹姐父亲早亡，只留下一位老母亲，本来身体也还好，谁知道唯一的女儿竟然遭厄身亡，伤心过度之下，双目视力减退，身体也慢慢变差了，最近也只能靠着邻居和她们的接济过日子。以前咏絮她们来看她的时候，老人总是满脸的哀戚，可是现在，那张总是布满愁苦的老脸上居然绽开了笑颜。
　　老人身前，月色流水一般的男子微微笑着，态度恭谨的扶住老人，没有半丝敷衍，倒像是天下最孝顺的儿子。
　　咏絮眼一瞪就要发作，采昕伸手拉拉她的衣角，看着难得露出笑颜的老人，让她顾忌着一点老人。咏絮只能使劲儿把气怒压下去，拉开一脸笑容迎上去扶住了老人，顺势一推，就把男人的手从老人身上拉开了。
　　藤原礼琮看到少女低头前飞过来一眼，亮如明珠，燃烧着烈烈的火焰。微微勾唇，退开一步。身后却有人鞋尖一扫，他往侧一跨，回头看到付采昕坐在凳子上挑着脚尖，细眉一挑，得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