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迟生晚

40、九

　　即使是清晨，这样的画面也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宜。
　　早上出发去做小队的检修工作前，到饕餮的存放点，在饕餮的手心里，看见沉睡的少年。
　　仍旧是白衬衫黑背心，用饕餮来当床实在是太过奢侈，放眼整个联盟，敢这样做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一位而已。
　　“早安。”
　　警觉的少年从来不曾感知错误，用推进器控制方向，飞到饕餮的肩上。
　　我的饕餮仍然安静如常。
　　漫长的清晨，时间在土卫六的地面过得缓慢，遥远的太阳不像在母星上看到的那样刚好大小，它更远一些，更加冷漠一些。
　　可是土卫六的天空总是布满橘色的云朵，尽管他们不是水汽的云，依然能够变化各样的色彩。
　　地球蓝在这里，是底下基地的奢侈品。在地面上的基地，大多都是战斗用，生活功能贫乏。
　　“你跑来这里，工作来得及吗？”
　　“来得及。”
　　我只是想跟饕餮说句早安。
　　假如，真的是，你们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会不会跟我一样，会来跟他说早安。
　　白河坐起身，打开放在身边的光脑。
　　“昨天的数据很有趣。”
　　他说的是饕餮跟阿波罗的战斗数据分析，传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看样子，他研究了通宵。
　　“有发现吗？”
　　“也不是没办法做到，不过……”
　　不过会有太大的损伤。
　　在宇宙环境中以那样的速度和方式进行战斗，毫无顾忌，毫无束缚。抛开驾驶者的因素，单纯以AI来主导的战斗，套用到普通机甲身上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大规模机械化作战的想法早在超机甲诞生之初就有过，不过军方的统帅并没有被这种看起来很美好的画面冲昏头脑。
　　“按下一个按钮就能摧枯拉朽的话，人类早被灭了千百次了。”
　　这是万俟家对此的态度，也代表了人类联邦大多数人的看法。
　　“不过是这个按钮还不够强大。”
　　林氏家族曾经研究过全息战斗系统，即通过机甲士的远程操作来实现对机甲的控制——量产型机甲还可以通过傀儡系统带动，实现规模型打击，而注重单兵能力，模拟人的战斗的一代机甲却是不可能的。小队的交互、队员的配合，这种精密的战斗只能通过人类去操作，全息系统永远只能模拟出“理想环境”。

　　“这就涉及到科技的进步人类的进化了，小碧沉。”
　　金斯老怪故弄玄虚地说，有一天，大概有一天吧，我们可以做到用全息系统来操作所有的机甲。
　　“然后呢？”
　　吉利亚讽刺。
　　然后，人类继续龟缩在安全的堡垒，最后，被人用一颗特别大的按钮集火，最后也就没有人类了。
　　“唔唔唔，孩子，你太悲观了。”
　　“机甲如果只是载体的话……”

　　忽然被人抓住，才发现想得太入神，居然从饕餮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真是能看得出来的行动能力缺失……”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直接用攀爬绳把我带到饕餮的手掌上。
　　“啊，抱歉。”
　　“我听说你有饕餮的原型机数据。”
　　“是。”
　　没有隐瞒，直接回答。白河松了松手腕，点头。
　　“以前有人说过，打倒他才能拿到数据。”
　　“对我则完全没有这种必要。”
　　他微微地笑。
　　“确实。”
　　就算是打倒，也绝对拿不到。
　　没有我的同意，psp不可能开机，数据开放也仅限于我调用的部分，这台机器在DNA鉴别上真是警惕得让人恐怖。
　　普通人都只能看到僵尸大战、纸牌对战这种小游戏。
　　相对的，他那台也是一样，如果他不解锁，我也只能看到红色警戒之类的即时对战游戏。
　　制造者好像充分地考虑到了未来主人的喜好，输入的游戏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体贴入微啊……”白河好像感叹了一句。
　　小迪从下面用自带的飞行系统缓慢飞升上来，头上顶着饼干跟饮料。
　　“主人，上班的时间到了，您还有20分钟就要迟到了。”
　　他飞得不是地方，被白河把托盘拿过去，一手按住再也飞不高。
　　“白河先生，白河先生，请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举动，白河先生，白河先生……”
　　家政机器人很可怜地用蓝色的眼灯表示自己悲伤的心情，大概这一路上被白河耍惯了，已经放弃了抵抗，默默地把藏在自己肚子里的另一份饼干拿出来递给我。
　　“主人对不起，主人对不起……”
　　“不要紧，谢谢小迪。”
　　它泛起金色的光芒，表示自己很开心。
　　一代智能机器人就是这么简单，缺失了芯片之后，它有着更简单的反应程序，喜欢，讨厌，悲伤，毫不掩饰地通过眼灯的颜色表现出来。
　　“味道不错。”
　　整理背包，把装着另一份数据的光卡交给他。
　　“我去上班了，如果你真的要跟着也去做宜居行星开发的话，提前看看这个会有帮助。”
　　“哦？”
　　小心地操作推进器，缓缓下落，衬衣少年变得遥远，表情已经看不清。

　　小迪送我到基地门口，挥手送我上悬浮车。
　　“主人请小心，主人请小心。”
　　按下自动驾驶，往乔塔先生那边去。巨大的悬浮车通道一直连接到地底基地，深黑的隧道四周有着长久不灭的照明系统，昼夜点亮，竖直的通道从外面看，像是星星的碎片从天而降落入星球深处。
　　今天的任务好像是清除土卫六不明生物。
　　确定要去的星球上据说有比沧龙更可怕的东西存在，那是莫洛罗人遗留的改造生命体，不过谁也没见过。今天看到资料，大气环境和母星相似，陆地占到百分之五十，但是两极大陆的面积广大，只有维度30左右的部分适合人类改造进行居住。
　　土卫六也有不明生物，那是从人类基地跑出去后，经过数代进化已经适应了土卫六环境的地底生物——科尔氏蟑螂。
　　和普通蟑螂不同，经过光能战辐射、土卫六适应之后，科尔氏蟑螂的体积有成年男子大小，繁殖能力却弱了很多。单体战斗能力略底下，行动迟缓，和祖先的迅猛敏捷完全不同。
　　“我最讨厌打蟑螂。”
　　事实上，土卫六上最令人敬而远之的工作就是这个。
　　“格丽，这台归你，大家伙。”
　　杀虫剂补给机。
　　对科尔氏蟑螂最好的方法就是喷洒泡沫杀虫剂，穿着防护服的同伴们已经各自开着喷洒机器出去，压缩药囊全部装在补给机里，我负责他们回来的时候补货就好。
　　“好的。”
　　坐到驾驶舱里，翻开古物书，今天看的是前两天白河强行拿走的小说的下本，上头方方正正的华夏字好像是刚刚写上去的。
　　“无稽之谈。”
　　页面上是一大段关于人类经络和内功修炼的阐述，认真地读了一遍——怪不得白河这种反应。
　　要说起来……这个银河里头，古体武术的盛行，还真的跟白家有很大的关系。
　　白江，前任饕餮大队队长。
　　这个人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母星保卫战的走向。
　　当他驾驶着饕餮飞上天空，把莫洛罗的虫兽们撕碎成血块纷纷落下，当他突入王族旗舰，将莫洛罗亲王级贵族捏成粉末，这个人注定了从那以后就变成别人眼中的传说。
　　但是，有另外一种说法，白江本人并没有太多的了不起，他之所以能够登上饕餮并最终驾驶饕餮作战，有很大的原因在于他白家的出身——林固人的夫人，也就是华夏联盟机甲体系真正的构建者，叫做白玲的女人，是白家的养女。据说在她所主持开发的超机甲系统中，大量参考了白家的古体武术体系。
　　我记得那个女人。
　　后来被以通敌罪逮捕并当场死亡的女人。
　　有着一代朱雀面容的女人。
　　她说，你要活下去。
　　在某个角落，你要活下去。

　　同伴开着已经空了的喷洒车回来，按操作规程给他们补给，做普通的工作，谁都能胜任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如果是我，一定能够坚持下去。
　　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响起，奎尔的信号。
　　“哟，碧沉，我听说白家的小子真的找你去了？”
　　“嗯。”
　　“唔……可以的话，好好相处吧，你们有那种渊源呢……啊，这个不重要，你昨天传回来的阿波罗的信息，金斯这边分析好了，要看吗？”
　　“我有另外一份资料，我想，金斯会更有兴趣。”
　　“啊？”
　　这是我今天早上刚刚交给白河的东西。
　　关于阿波罗和饕餮的异同的探讨和假设。
　　你们说，不要太过不一样了呀，碧沉，这样你会很辛苦。
　　可是，你们也说，加油啊碧沉，加油吧，来寻找到我们。
　　寻找到你们。
　　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终于有一天我们会再度相逢。
　　假如我知道的世界是你们所说的那样，假如我们真的曾经和魔鬼擦身而过，那么，我跟你们，我们终于有一天能够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