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迟生晚

15、十五

　　闭上眼睛揉按额头，从鬓角向下到嘴角，微微沁着凉意。片刻休息，睁开眼，左手边是巨大的观景台，相对于基地机动队附属生活区的热闹，这片供给整备师使用的综合型生活空间，呈现诡异的安静状态。事实上，大部分时间整备师们更喜欢直接到机动队的附属生活区，而不是这里。
　　整备师专用生活区靠近陈列馆，离维修场较远，分为阅读区、娱乐区和运动区，并配有吧台和餐厅，家务型智能机器人在生活区穿梭来去，服务周到细致。阅读区提供纸质与立体书籍阅览，但真正做学问的人是不会在这种地方进行研究的，这个阅读区平日的作用是放映各类电影和最新的美洲联盟下的东日本区出品的全息动画，例如机动战士高达 0000。
　　霍美智说，每个整备师内心都曾经有一个机甲手办梦。

　　整备师和机甲士这两种职业都属于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在生理上来说更适合于男性，所以女性的军官——无论是机甲士还是整备师都以辅助性质的文职官员为主。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讲，在千度的高温下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工作，即使是男性也并非人人能胜任。

　　最开始的时候，装备师是作为机甲士行业的附属而存在的，大多数的机甲士都会一些粗浅的维修工作，但精妙的高级机甲则必须由专业的装备师来进行修复。我看过古老的地球时代那些动画片或电影，动辄几千几万台机体被毁，即使在这个资源相对丰富的年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形机体，其奥妙处就在于对人类细小动作的真实再现，这种精妙也使得人形机甲的修复包含了比简单的机械修整更复杂的含义在内。
　　宇宙浩瀚，资源虽然不知其数，在人类的开发范围内所能使用的资源却相对很少。即使是像夸父这样庞大的卫星城，在设计之初也以太阳能作为第一能源，内部的核熔炉在和平时期并不启动。
　　一旦开动就成为宇宙间巨大的航母，这是当初夸父的建造者的初衷。

　　呼叫器“哔哔”响起，通信频道接通，分开神看了眼讯息，回顾了下自己所写的片段，发现完成部分的内容已经严重偏离《整备师工作经验二三谈》这标题，于是再度肯定自己没有做老师的本领。
　　然而陆石的意见是，这批的实习整备师的课程就全靠你了。
　　这是另一种含义的遇人不淑。
　　休息室的广播忽然响起，里头传来电子合成的柔美女声。
　　“碧沉整备师，碧沉整备师，请速到第一整备场，请速到第一整备场。”
　　合上笔记本，把铅笔插回随身的整备包里，起身往整备场快速通道走去。我其实没有正式通过整备师的考试，不过由于实际开始担任对抗系统的研发测试，以及陆石亲传弟子这个称号，还是被笼统地称为整备师。
　　这个时代的每座卫星城、每个星球级基地都有一位特级整备师统管整个地区所有整备师的教育和考核工作，并对该地区的机体整备工作负责。听起来好像很庞杂，实际上这只是个荣誉称号，让陆石去负责考核，这场考试会变成所有实习整备师的噩梦。

　　按下一号整备场的快速通道阀门，无人驾驶的悬浮交通车即时到岗。同样收到通知的实习整备师小组已经在悬浮交通车上，递给我由机器直接扫描得到的机体损坏情况初步分析报告，然后关闭座位之间的间隔，这里可以直接换好防护服。
　　“机体表面85%损毁，右臂完全脱落并不知去向，攻击系统能量耗尽——哈，特鲁兹，你们是在回收场发现他的？”霍美智组长从通信频道传来的声音显示她又一次愤怒了。
　　“无人驾驶的战场自动回收机带回来，我们要给这机器记大功一次，年老以后可以不用拆卸再利用，陈列展览以示恭敬。”特鲁兹打着哈哈如此说明。
　　整备师和机甲士之间的关系，大约就是保姆跟顽劣孩童那样。我无数次看见维修组的老大咒骂各分队队长——对万俟繁她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废话，万俟队长驾驶的是青龙，能给我维修是便宜我了，二级的量产的也敢跟青龙比，找死啊。”
　　维修组的老大，三星级整备师霍美智，少见的女性整备师。

　　一号整备场，空旷的中心场地上只有二号整备台上停着一台机体。指挥整备小组先移除动力装置防止爆炸，我一向很小心，从来不会开着动力修机体。
　　“唷，碧沉！”
　　通话系统里头传来活力十足的声音，抬起头，高处的特殊钢化玻璃落地窗外面，特鲁兹的金发十分晃眼。
　　开启解除重力装置，利用推进器浮到维修架的某个支点上，直接用激光枪打开机体表面的某一块，找到连接光脑自控系统的语音设备，接入回路。其实我还没有习惯使用重力解除装置进行维修，还是更习惯像在陈列馆里那样攀爬。
　　只是这里没有可供爬高的维修架。
　　“还活着吗？”

　　回路里毫无声响，了解地点点头，我只是循例问一问。转到变形的驾驶舱入口敲了敲，就是这里。
　　举起切割枪，对准接缝部位。
　　“驾驶舱内部气压正常。”
　　“动力系统移除。”
　　“武器装备卸除。”
　　蓝色火焰轻轻划过，变形的舱门应声掉落，露出内部的驾驶舱。
　　黑发的少年把下巴放在手掌上，肘部抵着座椅的扶手，丢给我一样包裹。打开外面包裹着的衣服，露出强化隔离瓶，里头的金属泛着绿色的光泽，这是纳莫斯黄金。
　　拿出记录本，在修理记录上添上这一笔。

　　银河历233年5月19日，母星第三集团军第三特别机动队基地，收到纳莫斯黄金一块，约重4kg，交货机师白河，收货整备师碧沉。

　　“竟然能够让白河去给你找原料，看来关系不错嘛。”
　　相声二人组，塔森先生展示着作为筋肉人的含义，刚刚锻炼完所以看起来更加肌肉突出。由于霍美智组长的坚持，今天没有到陈列馆旁边的整备师生活区用餐。
　　“那边可都是机器人在烧饭，好吃吗？”
　　“很清淡。”
　　“……”
　　我不像其他的整备师，他们习惯了高强度的维修工作，同样也需要更高热量的食物补充。
　　“停止你那少男少女恋爱的幻想泡泡！拜托你不要用筋肉人的外表露出粉红内心！”霍美智组长一脸的不耐烦，“纳莫斯黄金是修补一级机甲必备的合金原料。”
　　“哦？老大的青龙又到整修日了？”
　　“不是青龙。”
　　塔森哦呵呵呵学女王笑，引起在场人士不同程度的恶心呕吐：“别骗人了小碧沉，不是青龙基地还有什么一级机甲——”
　　笑声戛然而止。

　　白虎，在上次的光能战最后阶段被莫洛罗高等贵族以巨龙机甲围攻，机体损坏度超过百分之四十，被判定无法再度使用。
　　那是队长曾经的座驾，统领整个第三特别机动队站在对抗莫洛罗人的最前沿，攻入其首都莫洛罗行星的凶悍怪兽。

　　“你真的要修好白虎？”
　　陆石像幽灵一样在身后出现。白虎沉睡在陈列馆的中心地带，它的外型和现在的所有二代白虎如此相似，以至于我有一种“二级机甲也能这样美丽”的错觉。
　　伸手，手指触摸白虎冰冷的面庞。它的额头有着美丽的“王”字，这个华夏字的含义是，帝王。
　　陆地上的帝王，撕裂一切对手的利齿，无与伦比敏捷的身姿。
　　“这是交换条件。”
　　“哦？”
　　陆石的笑声也如同猫头鹰的夜号一样瘆人。
　　“你想一个人修好这个怪物吗？”
　　我想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在军方将C型白虎开发出来，并推出三代白虎之前，我希望能够让这架怪兽动起来。
　　哪怕还不能翱翔在星际，我希望它能够展现从前万分之一的美丽。
　　“唔……听说你想修复白虎之后，有许多人会抢破头争夺驾驶权哦。”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老头子佝偻着背，宽大的衣服让他看来更加瘦小。
　　“哈，这么说就表示你有很大的信心和决心。我说小丫头，不要害怕，用不着给军方留面子——就算我不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就是了……”

　　老头子地踱步声消失了。
　　其实他说错了，我想告诉他，他错了。
　　虽然一无所有，其实我比拥有很多东西的人更怕失去。

　　贴紧白虎的额头，感受它的冰冷。
　　嗨。
　　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
　　哪怕是冰冷的，或许你可以用柔软的心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你往昔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