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りの骨頭》林初四

7、Vol.7

　　鲜红的结婚证，可以伪造。

　　华丽的婚纱照，还可以用从那个大大的铁箱里翻找出的旧照片重新合成，天衣无缝。

　　可是那些真实的记忆，要怎么重建？

　　她是他的小骨头，就算她背叛过他，而他深深地恨过她，相比之下，手心相连，共同呼吸的那一段日子，仍旧显得那么漫长而珍贵。

　　当他原想封锁一辈子的铁箱不得不重新开启，当她存在过的证据，又一件件地呈现在他眼底，当他颤抖的右手，滑过她被照相机留下的面容，一张一张。

　　他看到年幼的他们手牵着手一同上学的样子，听到自己对她说，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看到她搂着他的腰撒娇的样子，听到她对自己说，不嘛，我就要那个……

　　他看她灿烂的笑容，看她得意的骄傲，看她翘起的嘴角，看她淡淡的忧郁……无论是怎样的她，都那么美丽。

　　因为这美丽，他才深深地陷下去，才会在每一次想起她时，痛到不能自已。

　　照片里的她和他，渐渐长大。渐渐地，他从她的身边隐去，自从他的残缺，驻扎进他的生命里。

　　尤其，那一次令他彻底绝望的事故后，他们的合照，少到只剩下那象征性的几张。

　　那是他们的结婚照。照片里的他没有笑，冰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一座冰雕，僵硬而毫无生气。而她，忧伤的眼眸里，掺杂着些许的绝望，与他的淡漠，浑然一体。

　　他错了吗？他误会了她，错解她了吗？她有更多想说却来不及说的理由要告诉他吗？

　　是不是受尽折磨的他，终于得到上天的怜惜，所以将一个清澈的她还给他，让她没有负担地和他在一起？

　　他却完全迷失了方向，坚持要她把给他的伤害，还给她。

　　“阿爵，你看这张怎么样？”阿笑手中夹着刚从打印机中刷出的合成照，向远处独自深思的沈爵，得意地张扬。

　　那张合成照，在几秒之内到了沈爵的手中。

　　照片上的她，被阿笑亲密地揽住肩，露出小小酒窝的微笑，甜蜜而美丽。

　　尽管她忧郁的双眼，任凭再高明的手法，也无法修改，沈爵依然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阿笑做得天衣无缝。

　　比她恰当地长出一截的高度，足以与她的美丽交相辉映的俊逸脸庞，合身的礼服，亲昵的动作……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以何种方式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总是这样自然到没有办法去怀疑。

　　因为他们都是那样健康，那样完美。不像他。

　　那张原照，还躺在他的双腿上。同样穿着礼服的他，陷在黑色的轮椅中，空缺的左肩与细弱的双腿，在她的美丽影射下，更加刺眼，更加嘲讽。

　　像个笑话。

　　而他，是个可悲的小丑，只为了反衬别人的美好而存在。

　　明明是密闭的地下室，却有风，诡异地吹过。他和她的合照，从他的腿上飘走，他却没有另一只手可以抓住它。

　　他没有办法弯下腰去拾起它，尽管它只是顽皮地贴在他的脚面上，未曾飘远。

　　再一次感到无助的那一刻，他闻到了宿命的味道。

　　命中注定，她会停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他看得见，摸不着，得不到。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无力，有多么彻底，彻底到已经没有什么，能被他的意愿所主宰，没有什么，会为了他而更改。

　　他累了。

　　他放弃了。

　　除了活着，他不愿再去想什么。

　　既然周围的一切，都只让他相形见绌。

　　卧室内，顾儿望着窗外的天空，望着望着，沈爵棱角分明的轮廓，就印上每一朵飘浮的白云，紧紧地将她包裹。

　　他对她温柔地笑着，完整的双臂，向她张开，仿佛在等她，乖顺地投入进去。

　　她却来不及去想，这样的画面，为什么。因为房间外的一阵嘈杂，自然地将她带出门外，好奇地窥探。

　　她看见沈爵被阿笑背在身后，由小恩护送着，回到他的房间。

　　他长长的右臂，无力地垂着，紧贴着阿笑肩膀的脸，看不清表情。

　　“一定是地下室缺氧，所以他才会突然晕倒。”阿笑向小恩解释着，“把窗户都打开，让空气流通。最好找个医生来帮他做个检查，阿爵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

　　“晕倒了吗？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顾儿静静地站在门外，沈爵在忽然透进的阳光下愈加显得苍白的脸与瘦到仿佛只余骨架的双脚，在她的心里，弹奏出悲伤的曲调。

　　她再也不怪他了，就算他对她再冷漠，再无理，她都原谅他。

　　因为他看起来那样脆弱，那样令人忍不住痛惜。

　　“你怎么也在这里？乖，没事的，不哭了。”直到安排好沈爵休息，并且听到他开始匀称的呼吸，阿笑才发现一直站在门外却不声不响的顾儿。

　　“我没有哭……”顾儿辩解着，却不知道为什么，阿笑原本干燥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点之后，会变得潮湿。

　　她哭了。是因为，她还记得他吗？她还爱他，还心疼他吗？

　　阿笑这样想着，然后将顾儿拥入怀中，轻轻地，却又紧紧地。

　　顾儿没有回应，也没有挣扎。

　　背对着沈爵的阿笑没有看见，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向着他们拥抱进行的方向，悲伤地看着，无助地看着。

　　面对着他的顾儿，却将他的悲伤，尽数收入眼底，并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深深地，与他一同心伤。

　　她却不知道，他痛苦的神色，并不只来源于他的身体。

　　令他感伤的人，只有她。

　　狠心闭上双眼，不再接受她心痛的注视，沈爵分明感觉到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那是他已经无力去挽回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