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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圣手仁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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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日在书馆被绍宁识出,小鱼出入学堂的频率渐渐高了起来,不仅是书馆,有时也会来在医馆,听绍宁传授些岐黄药理、悬壶救人之术。
当然,在学堂里,她都要着男装,学子打扮。不过原本瘦小的身形在宽大儒衫的反衬下显得越发清瘦了,跟在绍宁后面,不像是学生,更像是绍宁的书童。
在月曜,她的名字是:唐小鱼。
“所以说,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绍宁放下手中的《黄帝内经》,拿起针匣。
“小鱼,你过来。把手伸出来。”
小鱼来在绍宁身旁,挽起袖口,露出手臂。
那手臂过于纤瘦白皙,实在是不像男子的手臂。绍宁稳了稳神,轻轻拉过小鱼的手。
“大家看仔细。”说着取了一根银针,在小鱼手背一二掌骨之间虎口处下针,针尖破皮植入,小鱼轻皱了下眉。
“有什么感觉?”绍宁捻住针尾,来回旋了几下,针感更强烈了。
“又酸又麻,还有点儿胀。”
“对。酸、麻、胀、重说明下针准确无误。此穴称‘合谷’穴,对头痛目眩、耳鸣鼻塞、五官七窍之疾皆有功效。还能医治暑症热症、痛症昏晕。”
绍宁在小鱼手腕内三指宽处复下一针,曰:内关穴。此二穴不仅可以救急,亦可平日随针,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但切忌身怀有孕的妇人此穴不宜。
“此外,人身还有三十六处大穴,武家称其为‘死穴’,不可随意下针。倘若下针不当会有生命之忧。”
绍宁放下手中针匣,起身来到铜人前,欲为众人讲解“死穴”的玄机,忽然由外面跑进来一个报事的小生,气喘吁吁,口中呼着冯先生。
“何事慌张?”
“先生,驸马找您说有急事商议,让您速回驸马府。”
“哦,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来。”
绍宁与各位门生告了辞,起身回了驸马府。
一进前厅,就见绍民一袭白袍在厅里焦虑的来回踱着步,
“哥,我回来了。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见绍宁回来了,绍民上前拉住她手臂,“绍宁,跟我去趟潞王府。王爷昨日早起突发急症,太医们去诊了开了方子下了针,可今日未见好转反而加重了。张大人听说你医术高超,尤擅针法,向潞王举荐,我这才回来叫你。恐怕要你亲自和我去趟王府了。”
“那潞王爷什么症状?”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中了风邪,半身麻痹不能动。去了看看便知道了。”
绍宁收拾了药箱,带上银针,随绍民一同前往潞王府。一路无话,到了府邸潞王爷的卧榻前,只见这位王爷年近半百,卧于床上,额上束着白布条,口目歪斜不能自持,口齿也是含糊不清,涎液顺着嘴角往外流。往身上看去,右臂和右下肢僵麻不能动。夫人在一旁拭着眼泪,一双儿女也是万分担忧、心急如焚。听下人说,王爷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日一大早起便发病了,一卧不起。传太医来看了,扎了针,开了药,不好用。
绍宁扶上潞王手腕,脉细而玄,气血两亏,另外经络阻滞、营卫凝塞,脏腑气血运行不畅闷结于心。绍宁皱了皱眉。
“怎么样?王爷到底是患了什么病?”夫人急切的询问。
“回夫人,潞王爷是前日偶中风邪,所以面目偏瘫,肢体不遂,宜用针治,疏通经络,驱风祛邪,这需要七日之内连续用针。除此之外——王爷身患痹症【1】,而且已经年累月,并非一朝一夕了。”
“啊?痹症?那冯先生可有妙方医救?”
“夫人切莫着急。这痹症分行痹、痛痹和著痹。分别由风邪、寒邪和湿邪所致。据脉象看来,王爷所患乃著痹,由湿邪引起的。如果绍宁没有说错,王爷平日里肢体关节也会有沉重、麻木之感,只是尚未阻碍活动。”
潞王听闻,向绍宁不住的点头,意在说“是”,又伸出另一只手,吃力的比划着“七”、“八”。绍宁领会王爷的意思,向他微微颔首。原来这潞王患痹症已有七八年了。
“如此看来,王爷的湿邪深入脏腑,郁结于心。心痹者,脉不通,烦则心下鼓,暴上气而喘,厥气上则恐。缠绵不愈。此病不似先前的风邪症,乃顽疾,非短时可愈,要长期调理才好。绍宁这就给王爷用针,先驱风邪,再开一副‘益痹汤’,长治久调。”
说罢,绍宁取出银针,在潞王上关、听会、颔厌、人中、内关、委中、三阴交、极泉、尺泽等穴上分别下针。起初一炷香的时间,潞王感觉头颅里一阵山呼海啸、又淤闷不通,一股气脉自上而下,走到中途遇经络而阻塞……约半个时辰,头脑渐感清明,真气也能畅通至双脚了。于是起针。绍宁又开了药方,命下人去抓来煎服。
绍宁和绍民起身告辞,说明日还会来府上为王爷针灸。夫人感激,起身要送,二人忙谦辞请夫人留步,于是王府的少公子和小郡主代母出门送客。
“多谢冯驸马和二公子,为家父诊治患疾。他日家父痊愈,小王必亲自登门致谢!”潞王府少公子东方瑞,面貌端正,温厚纯良。
“多谢驸马,多谢二公子。”潞王年方二八的小女儿咏宁郡主,柔婉的向二人行礼。绍宁忙微躬抱拳,称郡主太客气了,为王爷医治乃绍宁分内之务,理当尽心竭力。小郡主起身,抬望眼处,一双剪水眸子正对上绍宁恭谦温和的目光。少女羞涩的垂下眼帘,面若春桃。
兄弟二人离了王府。一路上,绍民脚步轻盈,看着绍宁,目光含笑。
“宁儿果然针法绝妙,更主要是,诊断准确无差。难得。”
“哪里啊,哥。”绍宁腼腆的歪了歪头,“其实风邪和痹症都非鲜见,只是比较难医,没那么容易药到病除。尤其是痹症。”绍宁想起那老王爷的状况,不禁有些担忧起来。“那潞王患痹症多年了,又年老体衰,湿邪已经深入脏腑,汤药只是维持,想要根除,怕是很难了……我怕到时候——我们要成了王府常客了。”
“哦?没有根治的办法吗?”
“很难啊……”绍宁抿了抿嘴唇,“除非,能弄到大龄的鲜参,还要长年弄来蒸服。”
“鲜参——这个不难,潞王府应该不缺参的,宫里也弄得到。”
“哦,哥,我说的不是玄参,是刺参。那老王气血甚亏,烈补不得,只能温补。我说的那种鲜参,产在海里,也是集海天之灵气,无皮无骨,光滑带刺。性温和,专治湿邪来的著痹。若是能长年服食,痹症有望痊愈。”
“哦——我知道宁儿所说的刺参了。只在山海经中看到过,貌似只产在温海浅滩,极为罕见,不易捕捞,又实难保存。这几年来,就是在朝廷的进贡中,也未得见过此物。”绍民面露失望之色。
尽力而为吧。先医好风邪再说。
接下来的几日,绍宁都会到潞王府为老王爷施针。三五日后,手脚可动,原本麻木的面部也逐渐恢复了知觉,眼目嘴角能自控,口齿清楚了很多,也不再流口水了。逾七日,风邪尽祛,言语活动自如如初。
潞王一家自然是很高兴。设酒摆宴款待冯家兄弟。席间,潞王、夫人、小王爷和咏宁郡主频频向绍宁敬酒致谢。绍宁自然是一贯的恭谦寒暄。
“哈哈,驸马,老夫能得今日之康复,多亏了驸马和令弟妙手回春哪!来,老夫敬你们二位!令弟年纪轻轻、医术超群,真乃杏林之楷模啊!圣手仁医、圣手仁医哈哈哈!明日我就派人赠金扁一幅送与通济堂。”
“王爷谬赞了,绍宁愧不敢领。还有,王爷,虽然今日风邪已除,但日后仍需细心调养,方能尽除痹症,益寿延年。绍宁为您开的‘益痹汤’要坚持服用,绍宁会常来为您诊脉调方。”
“唔,好,好。”
潞王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宠辱不惊、谦而不卑,深赋涵养又宅心仁厚,再加上一张俊美无涛的脸,真是一表人才!潞王越看越喜欢。转而笑着向绍民道,
“驸马,老夫早就听说,胞弟不仅精通岐黄之术,而且是文韬武略,做的一手好文章。如此全才,只在通济学堂教书诲人,岂不可惜啊!应该是,步驸马后尘,进庙堂、纳贤妻、双骏骈骋,齐头并进才对啊!啊?哈哈哈!”说罢与老夫人相视一笑。
绍宁闻言惊了身汗。绍民赶紧上前圆场,谦称王爷过誉了,胞弟阅历尚浅、年轻稚嫩、不谙世事、尚需磨砺云云。
在一旁的咏宁郡主偷眼瞄望绍宁,心中不禁漾起一阵少女心怀。
逾几日,潞王府果然差人往通济堂送了一幅匾额,红底镶金,悬挂于医馆正中,上面四个苍遒大字“圣手仁医”。潞王还亲自题诗一首赠予绍宁:
少年才俊通岐黄,
悬壶济世岁岁忙。
医术精湛德更馨,
圣手仁医通济堂。
这幅锦联绍宁本不想挂出,无奈众人力劝难以推辞,于是挂在内厅一侧。
在小鱼的追问下,绍宁把为潞王医治风邪痹症的经过讲述了一遍。绍宁告诉小鱼只是暂时克制病情恶化,所以实难承当“圣手仁医”四个重字,其实潞王若想痊愈,尚需时日。望着锦联,绍宁喃喃自念:惟愿世上人无恙,哪怕人间药生尘……末了那一贯忧国忧民忧世人的目光又在眼底升腾起来。
小鱼笑吟吟地看着那人:自己喜欢的人,是如此有用,如此的,高洁、谦逊。听到人们对他的赞誉,胜过听到对自己的功歌褒奖。因为浑然不觉中,已将那个人,当做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