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幽幽谁与共》王圣圣

27、天上月

　　琬珩以为，死亡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字典里的词汇而已。在现代，琬珩的爷爷、姥爷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便去世了，她对于他们所有的印象只是来自家里的那几本相册。奶奶、姥姥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一年里连个感冒都不曾得过。死亡到底是什么，琬珩并不清楚，就连她当初落水的时候，她都不曾把自己与死这个字联系在一起。
　　如今，琬珩看到卫大婶安静的躺在自己面前，任凭自己怎么喊她、拉扯她，她都纹丝不动。琬珩握着她的手，感觉着她身体的温度渐渐由暖变冷，琬珩才恍惚的感觉到，她是真的走了。

　　北去的路上，卫大婶就受了寒，起先以为抓几服药吃一吃，发发汗也就好了。谁料到，直到他们一家三口要启程回京的时候，卫大婶仍没有痊愈。好不容易走到张家口，卫大婶的病越发重了，一行人赶紧进城安顿下来，找来的几个大夫看过以后，都说卫大婶是久病不愈，寒风积于脾肺之中，致使五脏皆损，只怕吃再多的药，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额娘没救了？！琬珩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一遍遍地把大夫拽到卫大婶的床前，拼命解释这不过就是感冒引起的肺炎，吃两片消炎药就没事了。她包里就有两盒消炎药，是她落水那天的中午，去药店给奶奶买的。她的包防水，并且还拉着拉锁，所以即使跟着她穿越了时空，那两盒药仍是完好无损。只是，她把书包连同消炎药都留在了香容阁里。
　　她发了疯似的求卫大叔赶紧派人回府里去取她的书包，那么只要卫大婶吃了消炎药，肯定会有一线生机的。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别人只当她是在说疯话。过了很久，琬珩才清楚的意识到，原来人命会像秋叶一样脆弱，她终于消除了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把卫大婶揽在怀里，就像是最初他们把她从河里救上来后，她半躺在卫大婶的身上一样。“额娘。”她喃喃呼唤着：“额娘，我会想你的。”
　　“傻孩子。”卫大叔抚着琬珩的头发，哽咽地说：“鸟儿回山林，鱼儿归大海，你额娘也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她这是去享福了。”

　　这些天来，琬珩依旧茫然得找不到方向，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只知道自己跪在地上，可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她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每天只喝少量的水，她害怕黑暗，几乎每次疲倦的入睡都会被梦魇惊醒，被子被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拎出来一样。
　　胤祯推开房门，屋内挂着厚厚的帘子，白天像日落时分那般昏暗。琬珩的情况比他来的路上听到的还要糟：“你怎么把这屋弄得跟黄鼠狼的山洞似的？”
　　她躺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双眼毫无焦点的望向他。胤祯叹了口气，又道：“你老这样怎么能成呢？我知道，道理，你都懂，根本不用我说。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成吗，别让我们着急。”
　　琬珩也不想这样，她也想大哭一场，然后继续生活。可她做不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浑身没劲儿，连眨眼睛都觉得累。看到胤祯关切的目光，她费劲嚅动着嘴唇：“你怎么来了？”
　　“我在附近办差，八哥听说你病了，就修书让我赶紧过来看看你。起初我还以为是他小题大做，今日看来，还是他了解你的性子。”
　　“他还好吗？”
　　“他好着呢，唯独你不好。可你若不好，我们能好吗？”胤祯边说边端过一碗红豆粥递给她：“多吃点儿，又不是猫食。”
　　琬珩苦笑了一下，她根本没有食欲，但还是接了过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胤祯又从桌上拿了一块南瓜糕：“平时你怎样，不归我管。今天我来了，你就得给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几口粥已经让琬珩咽得很费劲，她朝胤祯摇头，胤祯做势要喂她，她仍是摇头。
　　“你就忍心让我这么个贝子老举着一块点心等着你？”语气虽然调侃，但他的神情里却带着关切和询问。
　　琬珩只得又把南瓜糕拿在手里，她看着胤祯，却懒得说话，她也开始讨厌起这样的自己，穿越到陌生的时空都没有把她打到，而如今，她竟然如此的萎靡与苍白。“没有了额娘，我觉得整个人都飘起来了，没有了根，找不到归宿。”琬珩艰难地把话说完。
　　“你以为死亡就是终点了？你渴望根渴望归宿，但是你错了，人生没有根也没有归宿，生命本身就是无穷尽的。”胤祯认真的解释道。听了他的话，琬珩突然泪如雨下，积在心中多日的悲伤终于宣泄了出来。
　　“哎，你别哭啊！我本来是想逗你笑的呀。”琬珩这一哭，弄得胤祯手足无措，劝了半天仍没有效果，胤祯只得讪笑着：“罢了，哭和笑是一样的，只要你心中痛快了就好。”
　　琬珩又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把心中那口浊气彻底清理了出去，直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腾云驾雾似的回过神来。胤祯拿来一面镜子搁在她面前，琬珩瞟了一眼：“还是这张脸。”
　　“难不成哭一次就能哭出个天仙来？要真是那样，全京城的女人还不天天哭啊！”听了他的谬论，琬珩终于破涕为笑。胤祯也陪着她笑了笑，露出实在拿她没辙的表情，说：“看你缓上来了，我就可以安心的回去了。”
　　“回哪儿？什么时候？”
　　“张家口啊，今天用过晚膳就动身。”胤祯边说边敞开房门，拉开屋内挂着的厚帘子。“我是昨晚接到八哥的信，这才一路快马赶来的。陪了你这半天，知道你见好了，我就放心了。张家口还有事儿没处理完呢，若办得不妥贴，回京后准得遭老九的笑话。”
　　“耽误你了。”琬珩内疚地道。
　　“乖乖！”胤祯吁出一口气：“只要你好了，就是最好的。你好好睡一觉，我一会儿就走，你别起来了。”
　　琬珩也实在觉得疲惫，便顾不得那么多礼节了，喃喃道：“再会。”
　　“几时？”他问。
　　琬珩微睁开眼睛：“什么？”
　　“你说‘再会’，我问‘几时再会’？”
　　被他这样一问，琬珩的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胤祯看着她呆子似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不忍再继续表露心中的意思，只道：“我在北京等你。”
　　琬珩心中纵然有千头万绪，此刻也再也支持不住了，往睡榻上一倒，便昏睡了过去。

　　对于过世的人，叶落归根是件大事，琬珩跟着卫大叔从张家口回了老家，路过北京时，胤禩派人送了银子，还命两名侍从随行。卫大婶入土为安后，卫大叔劝琬珩早些回京，不过，她从悦儿的来信里得知，胤禩的两个侍妾都怀孕了。
　　琬珩心里五味杂陈，在古人的生活里，娶妻生子是再平常不过的。况且，她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那他的私生活还和她有什么关系呢！琬珩为卫大婶守孝八十一天，等要启程回京时，卫大叔却对她说，他要留下来。
　　“那我也不回去了，在这里陪您。”
　　“傻孩子，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老婆子地下有知，会怪我的。”
　　“您和额娘都在这儿，我回去有什么意思。”
　　“竟说傻话！自从你来到咱家，也没说过你原先的家在哪儿，我们也不好打听。但毕竟是在京城附近把你救起来的，你回去请贝勒爷帮你找找家人。家人团聚，免得让我和你额娘惦记。”
　　琬珩一愣：“您和八爷说了？”
　　卫大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没问过你的意思，我怎么会擅作主张。我把你与咱家这几年的缘分全写在信里了，还与你额娘在上面按了手印。你放心，贝勒爷与娘娘都是明理之人，也都疼你得很，绝不会为难你的。”
　　“额娘也同意？”
　　“这还是她的主意呢，她说这样做，对你对贝勒爷都好。”
　　卫大叔的话虽未说明，可琬珩的脸还是唰地一下就红了，她立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卫大叔拍了拍她的手：“你要是在京城住不惯了，就回来，千万别委屈自己。”琬珩点点头，把信收好。又过了几日，在侍从的护送下，北上回京。

　　琬珩回到京城，连立夏都过了，胤禩与福晋已随皇上北上避暑，偌大的王府里却比以往还要热闹许多。胤禩的儿子与女儿相继在正月和五月出世，虽然他们都不是福晋所出，但在衣食住用上却丝毫没有受到怠慢。
　　香容阁院落太大，琬珩又只要悦儿一人照顾，胤禩怕她害怕，也怕她再住在以前的地方难免会触景伤情，特地在临走前吩咐齐总管把追月轩收拾妥当。就这样，琬珩回来后便搬进了追月轩。
　　住了几日，便收到胤禩的来信，信上特意嘱咐让她进宫去住几天，还说如今胤禟、胤誐和胤祯也都不在京里，如果遇到事情，可以去找五阿哥胤祺。琬珩记得胤祺也是宜妃娘娘的儿子，胤禟的亲哥哥，只是他素来和他们走得不太近，想必是胤禩实在找不到人托付了，才让胤禟给他五哥带了话过去。
　　想到这里，琬珩甚至可以猜到胤禟的表情，他也许会淡淡地说，她住在府里还怕没人照顾？何必还要让五哥挂心！胤誐或许会先说老九的话在理，又会说还是八哥想得周全。胤祯没准只是呵呵一笑，然后再说出一个理由，让胤禟找不到推辞的借口。
　　而胤禩会未置可否吧，既不解释也不着急，只是把原话又按原来的语气再说一遍。想到这里，琬珩也吓了一跳，和他们认识也不过才几年的时间，况且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很多，没料到她对他们的了解，竟然超出了她自己想象的程度。
　　胤禩，她再次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似乎很遥远，又仿佛很接近。琬珩曾反复预测与他见面的场景，她该说什么话，该用什么语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进了府，却发现他并不在家，她原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可事实上却大相径庭，琬珩心里竟有种失落的感觉。
　　看到他的儿子与女儿，他们很可爱，长得与他也十分相像。可是不知怎么，琬珩又莫名的难受起来，一年前，他还口口声声地说他心里有她，可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他竟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阿玛了。
　　知道胤禩即将回京，琬珩又开始忐忑起来，她渴望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矛盾的情绪在心中纠结。良妃派人把她接进了宫，这下可让琬珩松了口气。她听说九月初，皇上在行猎途中把皇太子给废了，据说太子名作胤礽，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太子的额娘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胤礽便从小长在康熙身边，是最得宠的孩子。世事难料，坐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位子，说没就没了。

作者有话说

　　你和我这美梦，涟漪已诉尽，重来也失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