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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   人何去,人往百尸墓
      衣白骨,化残容,枉留怨目,青丝成枯
      可叹辜负,几许孤恨封古冢
      断指尤在,琴殁何处,梧桐泣血书阴赋
      念亡人,荒坟谁哭,谁闻悲苦入葬土
      锁魂处
      ——骨辞

      杜若发现自己似乎是迷路了,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看到有一个青年蹲在泥路边的一个水池里淘着什么,杜若过去拍拍那人的肩:“哥们儿,这是哪儿啊?”
      “这是窑场。”那人头也不回,继续背对着他淘着池子里的土。
      “窑场?”
      “你买瓷器么?从后面那个门进去。”说完青年便不再理他,端着一盆东西走开了。
      杜若转头一看,果然在那池子边上看到一个门。
      他走进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四处皆是飘浮在空中的尘土,遮挡住了光线,但却并不呛人。房间里的几面墙都排满了木架子,靠墙的架子高至房顶,整齐地码放着各色瓷器,层层叠叠,一眼望去让人炫目不已。白瓷,青瓷,彩瓷,碗型,瓶型,灯型……应有尽有,美不胜收。杜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看见人,却在木架之间发现另一扇小门,隐隐透出光来。
      杜若又推门进去,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土院子,泥地上堆放着一摞摞的残瓷,像砖块一样的瓷土坯子散落四处,显现出灰白的颜色。院子上面有棚顶,中间一个长宽高都有一丈来宽的大窑炉。窑炉那一人高的火膛里火还在熊熊燃烧,即使站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虽然这个院子一眼望去并没有人,但第一次看到正在烧窑的窑炉,好奇心还是驱使杜若走过去,朝炉里探头看去,这一看,却让杜若顿时呆在当场。
      熊熊烈火之中,有一个影子隐隐约约,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个人!
      火焰覆盖着那人的全身,已经看不到身上的皮肤,只剩一颗头颅悬在不断翻滚的火焰上。似乎是感觉到杜若的到来,那颗头竟慢慢的转了过来,那双眼睛也还大睁着,静静地看向窑炉前呆立着的杜若。
      杜若手脚都僵硬了,一动也不能动,怔怔地和那双平静得好像死物一般的瞳孔对视着,片刻,头颅下方的嘴也慢慢张大,越张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一个黑洞嵌在那颗头上,仿佛是在无声的嘶喊。而那双眼睛却始终死死地望着杜若,火光中渐渐流下血色的泪来……
      一支焦黑的手臂慢慢从火中伸出来,似乎想要抓住面前的一切。杜若猛然回神,大叫着往门外冲去,转身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那枯枝一样的手在火中化为齑粉,消散在火焰里。
      一阵凄厉无比的悲鸣终于从杜若身后还在嘶嘶燃烧着的炉里发出,那惨烈的喊叫声好像能撕碎人的心魂。
      杜若捂住耳朵,拼尽全力跑进来时的房间,想要开门出去,却怎么也再打不开门。身后架子上成千上百的瓷器忽然都发出阵阵恸哭声,伸出一只只惨白的手来,杜若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阴绿色的手臂渐渐向他伸来,缠绕上他的脖颈……
      “杜若!”一声爆喝让杜若从梦中猛然惊醒,头顶一片光亮,那阴森森的哭号仿佛还在四周回响,神思还停留在那个骇人的梦中。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梦中最后那让人心胆俱裂的惨叫声渐渐从耳边消失,杜若才看清死党华彦平的脸在面前晃悠。
      一抹脑门子,一手的冷汗,杜若暗暗呼出一口气。幸好是个梦。大概是昨晚查瓷器的资料查得走火入魔了,又休息不足,才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要死了你,居然敢在办公室睡觉,你不怕头儿把你给生吞活剥了?”华彦平还在数落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昨晚通宵查资料了吗。有小赝品帮我把风,我放心得很。”
      “死杜若,都说了不准再叫我赝品!”
      “好好,以后叫你花瓶。”
      “杜!若!”华彦平大吼。
      “听见啦!”抠抠耳朵,每次调戏华彦平都能让杜若心情大好。“说吧,找我什么事啊?”
      “哦,总编叫你马上去他办公室。”
      “拷,你不早说!”
      杜若一把跳起,往总编办公室冲过去。留下华彦平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得逞的表情:“……还忘了说,总编现在心情很差。”

      “杜若!你写的这叫什么稿子,啊?!这能用吗?我告诉你杜若,你现在可不是在大学里写学术报告!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了不起吗?你走出去看看,现在大街上随便拿块砖头就能砸着个研究生!”
      “是……我,我下次注意。”杜若诺诺的回应,完全不敢反驳他的顶头上司关于稿子和学历的错误逻辑。
      “还有,那个民间瓷器收藏家的专题跟得怎么样了?”
      “已经在做了,资料已经收集好了,明天我会去那个收藏家的私人展览去拍些现场片子回来。”
      “好,我警告你杜若,这次专题如果再搞砸了,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听见没有!”
      总编大人的咆哮在整个走廊里回荡。抱着文件刚走到门口的文案助理华彦平吐吐舌头,刺溜一下跑没影儿了。
      半小时后,杜若垂头丧气的从总编室里出来了。
      华彦平赶紧上去假装一下亲切的慰问:“怎么啦怎么啦?没事儿,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三十天要被总编骂的,骂骂就习惯了。里面现在是什么战况,我这儿还有文件要送,你说我是现在进去呢,还是待会儿再说?”
      杜若瞟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华彦平和杜若从中学开始就是一对死党。大学的时候华彦平留在本地的大学,杜若高中以全市前十的成绩傲视群雄一般的去了某大都市某大牌名校,还一路读到研究生。可是几年过去,学历在这个社会上早不是金饭碗,拿着硕士文凭也还是要在人才市场跟大专生抢一个职位的人比比皆是。于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杜大公子辗转在各个城市里历经沧桑,居然在另一个城市和华彦平遇上了。
      华彦平此时已经稳稳当当的工作了好几年,做过撰稿,文编,网编,现在是总编的文案助理,遇到心高气傲的炒了他第N个老板正闹失业的杜若,好说歹说弄进了杂志社当了一个跑腿记者。
      华彦平跟上去:“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把老头儿气成这样。”
      杜若闷闷地把手里的稿纸摔到桌子上:“还不是那些老腔调!老说我的稿子写得像百科全书,学术报告。那我有什么办法?你也知道,我这都是半路出家,这些东西我也不懂啊,我辛辛苦苦的查了半天资料,结果还不得好……”
      “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这个杂志虽然名字叫《鉴赏》,但其实也跟八卦差不多了,不过是八文物古董的卦的嘛。现在的人哪愿意看你那些专家学者的研究资料啊,他们只关心这个文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比如什么巫术诅咒啊,什么神话传说呀,什么爱情故事千古传奇什么的。比如一副皇帝盖印鉴赏过的画,他们才不管什么流派画风的,如果你说那个画中的美女是皇帝民间的情妇什么的,然后那美女的艳魂还附在画中,那幅画就有人关注了,我们的杂志也才有人看嘛。”
      杜若无可奈何的打断他:“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跟你说过,你们那套我始终学不来。”
      华彦平拍拍杜若的肩膀,叹一口气:“唉,我说若子啊,你也该改改你那性子了,你总是心气儿这么高,谁还买你的账啊?”
      “……”杜若咬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用方言再叫我若子!你这个死赝品!”
      杜若和华彦平的家乡话平翘舌不分,前后鼻音不分。因此“若子”听起来就像“弱智”,彦平听起来就是“赝品”。这是俩人小时候互相斗嘴的把戏,大了也改不了那股幼稚。
      “那叫你啥?杜子(肚子)?哈哈哈……”
      两人正在那里嘻哈打闹,走过来一个高高大大还带着一身学生气的实习生小弟,笑眯眯的跟杜若打招呼:“杜哥,刚刚总编说,你手上那个稿子先暂时交给我了。”
      杜若神色如常,保持着微笑:“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李,待会儿我就把这个稿的资料整理一下给你送过去。”
      似乎是感受到某种不祥的气场,小伙子慌慌张张的跑走了。一边的华彦平还不知死活的凑上去:“啧啧,一个小实习生都开始抢你杜大公子的活儿了,你还……”
      杜若的眼光冷冷的射过来,华彦平识相的住了口。捂住嘴,华彦平做了个“不说就不说”的手势,转身又抱着文件对战总编去了。

      第二天一早,杜若就扛着堪比炸药包的摄影设备坐上了全程近三个小时的,去往东城老城区的地铁。
      等到一路辗转到东城区的时候,杜若全身都快散架了。心里问候着那个民间收藏家的八辈祖宗……这什么破展览非要开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再等到杜若扛着相机包和三脚架东绕西拐的终于找到那个深藏在某个巷子里的某栋老楼,一看那楼前已经有好几排小轿车了,个个都豪气逼人,好像是在斗富一样整整齐齐的停在那里。看来这个收藏家果然如资料上说的,在业界相当有影响力,尤其是财力上的影响力……
      大楼门边并没有设迎宾的人,杜若直接走进去。大楼一楼的整个大堂都被腾空了做展厅,整齐的排着一列列透明的橱窗,按朝代顺序和各朝瓷器的品名分门别类的陈列着那些或陈旧褪色或鲜亮如新,或上色温润或色彩艳丽的瓷器,每件瓷器旁边都有黑色的金属牌标着朝代,名字和详细的介绍。橱窗的摆设也很有新意的按朝代摆成一个个小小的回字,不会让人有目不暇接不分左右之感,一步路走出去只能观赏一件瓷器。顺着橱窗排出的路走出一个螺旋状的朝代展览区,就顺势进入了下一个朝代的展览区。
      看到这满室的瓷器,杜若不免想到昨天那个诡异的梦,全身打了个寒战。不过好在大厅的灯光打得明亮又不失柔和,一进来就让人感觉到一种安宁的气息。
      杜若捏着采访证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整个大厅也没有一个工作人员照看着,只在橱窗的窗影间能看到有一两个人脚步悄悄的顺着路在慢慢观赏。不知道是不是恰好赶上了吃饭的时间,所以没人,又抑或是这儿的主人也确是位随性随心之人,更愿意把这种展览当成是一种分享。
      既然如此,杜若也不耽搁,架好机器一路拍过去。隋唐的清、白双色瓷的透雕镂孔精美异常,五代的南瓷越窑的“秘色瓷器”已是后世早已失传的珍宝,北瓷柴窑也有“片瓦值千金”的瑰丽,到了宋代展览区,品种繁多的瓷器几乎占了大半个展厅。汝窑的天青瓷,官窑的冰纹青瓷,哥窑的开片瓷,钧窑的绝色紫红窑变瓷,定窑的白瓷,荷叶碗,三足洗,水仙盘……件件都可谓是稀世珍品。
      慢慢的调焦,细细的查看简介,做笔记,等到沿着橱窗隔出的路走到尽头,杜若终于直起身子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大厅里的观客已经稍多了些,有些是才来的还在慢慢的一步步挪动着边看边拍照,有些已经从里面的展厅走出来的小声的说着话朝大门走去。但是始终不见有工作人员,也不见那个收藏家的人影。
      杜若本来已经打定注意,今天是来先拍些样片,等到回去有了解以后再联系那个收藏家面谈采访。但是看看后面还有好几个展厅,如果还这样一件一件的拍恐怕时间不够了。这个收藏家的私藏数量已经远超过了杜若的估算。
      杜若决定抓紧时间把下面的随便拍拍就好了,他可不想明天又坐三个小时的地铁奔波到这里。
      等到最后的展厅走完,杜若的腰已经酸痛无比了。抬起手看看,才发现竟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他几乎一整天没有吃饭,也可算是废寝忘食了。不知道这个展览何时闭馆,但是没看到有人来清场,也没有广播提醒。从房间的窗户望去,外面的天也早已暗成了铅黑色。
      杜若收拾器材准备收工。
      顺着楼梯下楼的时候,杜若才发现大厅的灯已经关了一半,只留下了主通道的照明灯。橱窗里的灯光都已经关掉了。那些绝美的瓷器就像一个个暗色的剪影,映在逆光中,有一种诡异的凄凉和哀伤。
      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杜若莫名的打了个寒颤。背后彷佛有种幽幽的阴冷感觉。
      而与此同时,他也清楚的听到身后有一些轻微的声响。虽然轻,但是在这个寂静地有些过分的空旷场地听来十分清晰。杜若转过身去,身后什么也没有。只在大厅的一个转角处有一片看不太分明的,不寻常的阴影。
      杜若感觉脊背一阵阵的发凉。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可是看见那片阴影,不知道什么心理在作祟,也许是好奇心,也许是好胜心——有种奇异的力量似乎在召唤着他。
      他很想很想……过去。
      无法拒绝的想靠近。
      杜若捏紧了手里金属的三脚架,冰冷的质感和重量让他有了点勇气。故意放重了脚步朝那个阴影走过去,好像强装的放松可以让他更安全似的。
      他转过那个转角,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那是一个半开的角门,门外是一个狭窄的通道,尽头处有一个同样半开着的门。
      杜若实在不记得刚才在这个展厅拍的时候有看见过这个角门。他犹豫着,往后面的大堂看了看,从这个角落看出去,展厅里林立着的高大橱窗完全遮住了灯光,触目所及只有一些荒凉的影子躺在地上,一层叠一层,好像要把人淹没。再看看对面通道那边的那个小房间,看起来似乎更像一个休息室。有隐约的黄色灯光从半开的门里透出来。
      那种温暖的色彩一瞬间蛊惑了他。
      也许这里的主人就在那个房间里呢?过去看看,如果运气好今天就能和他聊上几句。杜若这么说服自己。
      杜若的脚步声回响在黑暗中狭窄的通道里,每一声都让他全身跟着颤抖一次。他不敢回头去看那已经把他层层包围住的雾一般浓重的黑暗,只能一直盯着前方的那一丝光线,越来越加快了脚步……
      等到他的手终于触到那粗糙的木门,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失控的心跳,几乎是脱力一般的撞开了房门,走进了灯光下的房间。
      房里并没有人。只有两个套着镂空灯罩的壁灯嵌在墙上,从简单普通的雕花镂空中漏出暖黄色的光线。
      这里像是一个小型储物间和休息室的结合。
      房间中央有一张矮几,一个脚凳,几上放着一套简单的茶具。除此之外,房间里靠墙的四周都用木制的台面围成了一圈,刚好占满这个不大的房间。台面上放满了各种已经辨不清颜色和朝代的瓷器,有些甚至更像是瓷器的残品。虽然比不上外面橱窗里的瓷器那么保养完好,但这些残瓷也不像是随意丢弃在这里的,它们明显也都被保护得很好,一件一件挨得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杜若犹豫着伸手,想拿一件来看看。就在这时,他又听见那种很轻微的声响。就在他身后,清晰无比。
      杜若转过身去。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一盏壁灯那浅浅光线之下,悄悄的隐藏着一件让他从此万劫不复,即使是经历了轮回也无法忘却的记忆。
      那是瓷器。一件他从没有在任何资料上见过的瓷器,一件他从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件的瓷器。
      它隐匿在壁灯的光线之中,以至于他一开始进来时甚至没有发现它。它好像有融入光中的本领,立在光下,它更像是一圈淡淡的光晕。这件瓷器的造型也是杜若没有见过的,它的底座是一个花型,跟瓷器常用的荷叶型或者莲花型都不一样,花呈五瓣。中间上伸出一个慢慢收拢的柱形,就好像是那花的花心一样的自然。那形态优雅的顶端也如花型那样微微绽放,撑着一个陶瓷的盘面。一个小铁盘盛着灯油放在上面,一小簇跳跃的火光就盛开在瓷器顶端。一圈细细的纹路沿着柱壁蜿蜒而上,不能分辨那是种什么纹。不是普通瓷器的冰裂纹开片,也不是蟹爪纹。只是孤单的一束缠绕着整个瓷身,不太显眼,却有种妖异之感。
      这是……烛台吗?
      它又是属于哪个朝代?哪种品名的瓷器?
      也许那小小的声响只是灯芯爆裂产生的,杜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隔着一个通道听到那几不可闻的灯火燃烧的声响。他呆看着这件器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激动难抑。他甚至不能肯定那到底是不是瓷器。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已经能感觉到那器物的温润和柔软,就像是会一触即化的柔软……
      一瞬间,他觉得那些蝉翼般的花瓣似乎是微微的抖动了一下。
      它们在动……它们是……
      他听见有什么声音在轻声的,很轻的叫他的名字……就在他的面前,就像花开时的声音那么温柔细腻,带着多情的缠绵。
      杜若如置身幻梦中,不能自己的伸出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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