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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章全 ...

  •   位于这个城市金融中心的办公大楼富丽堂皇,即便是到了晚上八点,办公楼依旧灯火通明。在这里,身着工作装的年轻男女们日复一日加班加点,为自己的生计与出路奋力打拼。如今的社会,做白领难,做有档次的白领更难——几年前从快消行业的HR跳槽来这家中型猎头公司的男人对此深有体会。

      九点整,向北歌靠向舒适的椅背,伸展一下酸痛的腰背,然后随手把文件收拾到一边,关掉了桌上的电脑。拉上办公室门,看到公司里还剩下一些同事在加班,包括新来的实习生。

      “上次的评估表还没做完?”
      还没有走出校园的女孩兢兢战战,手忙脚乱而又故作镇定的回答说还剩一点,“我会尽快把结果发给你!”

      在这里,你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向北歌很早就如此告知每一个进入终面的人:“这里并不缺复印文书的酱油打工仔,你会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承受来自客户公司和各种deadline的压力,而你也必须拥有同这里所有人一样的热情和活力。”
      当初点头答应的女孩如今切身体会到了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严厉男人所言非虚,即便这周还要面对学校的考试,仍然不得不硬着头皮留在办公室把自己手头的活做完。

      抬头看着电梯上所显示的数字从1楼一格一格走到19楼,然后停下来。几秒钟之后,又以同样的速度,从19楼慢慢往下降。
      过道上的窗户大开着,瑟瑟秋风吹得他感觉有些冷。他从24楼的高度向外望,看到对面投行的办公楼依旧全亮着。

      “嘿Sean,”叫Peter的男人走过来,眼疾手快得摁下向下的电梯按钮,随后纠结着眉心,一副真受不了你的表情,“你又忘记摁摁键……”
      向北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电梯上来之后,拍拍Peter的肩膀,“走吧。”

      其实,公司里的同事都有些害怕他,对他平日里的严厉甚至刻薄避之不及,被派到他组里做reseacher的更是被视为中了头彩。
      这批新进公司的实习生说起当时面试的场景活灵活现——从没有见过那么厉害的面试官,HR的本能在那一刻被完全激发,字字珠玑、机关枪式的提问方式带来令人窒息的压力。而最让人感到紧张的,是他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所有不诚实的言行,他总能从应聘者的举手投足间轻易洞察。

      其实,他不是不会笑,只是最近有点疲惫。准确来说,是最近这三个月里。

      卧室的床头灯被调节到最暗的那一档,洗完澡的向北歌倒进柔软的床里,很快睡着。
      他好像又做了很多支离破碎的梦。梦到自己小时候因为做噩梦而尿床;梦到学生时代全班一起看恐怖片,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害怕得整晚没睡着;梦到那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人低声在耳边讽刺说:“向北歌你这个胆小鬼。”
      ……王八蛋!醒来之后,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侧脑。

      一早,扣上袖口后的向北歌站到镜子前,对着里面的自己紧了紧领带。黑框眼镜下的脸,一如既往的没有第二种多余的表情。
      公司早上的电梯就像是高峰时期的路况,当数字停在24楼的时候,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还剩半个。
      “拜托你快点换个口味吧,我都腻味了。”
      Peter指了指他手上一成不变的金枪鱼口味早餐。其实,公司里没人留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早餐从原来丰盛到连一大个乐扣乐扣都装不下的程度到现在每早一个便利三明治。并且,一个月换一个口味。从鸡蛋酱到肉松色拉,再到现在的金枪鱼,不知道下个月的口味又会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吃多久的三明治早餐。
      ——怪人。

      打开电脑,和预料中的一样在邮箱里找到了昨晚赶出来的评估报表。
      台历上的几张N次贴上写着最近的备忘记录,眼睛很自然的溜到两天之后的那个日期——很快,就到三个月了。

      他想起很早的时候,有人借着大型游园派对的名头硬是把他骗到欢乐谷。就着晚上人工湖边的篝火喝下了几罐啤酒后,头脑发热地被人拽起来走。耳朵边是游乐设备即将启动的警笛声,睁大了眼睛之后发现自己和那个叫冯越明的男人坐在了过山车的座椅上。感觉到过山车缓缓驶出去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扒开安全护栏逃回去。
      “冯越明你疯了!”他对着身边的人大吼。
      可是男人却笑了,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你说过纪念日这天答应我一个条件的嘛。”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何况区区三个月,算什么纪念日!?
      冯越明笑得好像挺温柔的,抓住了他的手说:“呐,这样就不会怕了吧。”
      ……
      向北歌太不愿意再去回忆那几分钟飞在半空里的感受了。从飞车上下来,他甚至来不及生气,眼泪说什么也要赶紧藏起来抹干净。
      冯越明拉着他,“胆小又恐高,真没用唉。”听起来好像真的情人间才有的温柔语气,却怎么也安抚不了他自以为洋相百出后的恼羞成怒。
      十六岁那年,不甘示弱的和哥们一起看恐怖片。等到一人独处的时候,影片里的惊悚镜头一个又一个在眼前如同慢镜头一般回放。电话里那人问他在做什么,他沉默了很久,诚实的回答说,冯越明,我一个人。他以为那就是诚实的示弱,却听到那头似笑非笑的鼻息,然后轻佻的问道:哦,那想听鬼故事吗?

      这个最让自己咬牙切齿的人,充满了他整个中学时代的记忆。他曾很多次幻想未来毕业那天的场景,然而真正到了离开的那一天,向北歌却一点也不快乐。以至于几年之后,在他抱着侥幸心态在一个没有标识的路口恣意调转方向盘被拦下的那一刻,竟然头一次感到被开罚单也是一桩值得的交易。
      冯越明这个名字不消一秒钟就从心头直接跳了出来,他自视甚高的记忆力总能在需要的时候成为好用的挡箭牌。而那个人一点都没有变,笑的时候右边的嘴角总是弯起来,就连最爱嘲讽他的坏习惯都没有改掉,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边不能掉头,更何况刚才是红灯,看来你胆子也不小嘛,驾证呢?”
      那些涌上来的微妙情绪因为他一句话而被浇了整盆冷水,争锋相对的气话不自觉就说了出来:“麻烦你快一点,我赶时间。”
      穿着交警制服的男人并没有动气,反倒是笑了。
      翻开驾照的手指和那时候被自己偷偷肖想过无数次的一模一样,故意念出自己名字的语调也还是那么的讨人厌:“喔,向、北、歌……好久不见。”

      说起来,三个月还真是一个很微妙的期限。
      一个星期的时候,他没空胡思乱想,只当那是恋人间常有的赌气,气消了那人自然会回来。
      半个月的时候,他开始频繁留意自己的电话、邮箱。冯越明,你狠,翅膀真是越长越硬了。
      一个月的时候,他所有的期待全盘转为愤怒。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人间蒸发不成?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狠心先把分手的话说在前头,也就省去了现在断的不干不净的这层芥蒂。
      两个月的时候,他在心情最差的那个晚上无意把卧室里那盏立灯砸烂了。因为那个男人喜欢这类极具现代化的设计才特意去宜家挑选的灯倒在地上,见鬼去吧!

      如今已经将近三个月,向北歌不愿去猜想男人为什么在这次再普通不过的争吵之后音讯全无,更不愿承认自己当下度日如年的忿忿情绪,每天都只能把自己丢到一堆又一堆的工作中去。或许是他将工作狂的角色演绎得太滴水不漏,身边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反常,除了有人对他每天早上的三明治感到奇怪以外,这还是那个认真到毫不留情面的向北歌。

      “Sean,下午的面试时间已经约好了,两点在会议厅。”
      “知道了,把简历传到我电脑上。”

      面对校园开展的暑期实习项目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运作,大批实习生名单在六月就已经确定下来。向北歌看着电脑上的那份简历,男,美国二流大学在读的留洋生,除了简历照上那张还算耐看的脸,其他任何一项指标都只能说是寻常水准。这一秒还在思考单凭这一份简历是如何获得这次法外开恩的面试机会的,那头就接进来一通电话,通知他下午的面试要绿灯放行。

      所谓有背景的公子哥也不过如此。
      向北歌和另外一位招聘同事走进会议厅,刚过二十的毛头小子已经泰然自若坐在里面,桌前放着一杯前台小姐端来的热茶。直到向北歌伸出手自我介绍后,那人才知道站起来,走过场似的和他握手。和面试所需着的正装差得天南地北,衬衫加仔裤的搭配实在看不出应聘者的丝毫诚意,就连客套的场面活都不愿应付。

      你对猎头公司的工作流程了解多少?看了你的简历,为什么一次也没有得过奖学金?在学校的音乐社团主要做了些什么?举一个体现你团队合作精神的事例?至今遇上最大的挑战和困难是什么,又是如何克服的?
      坐在对面的人气定神闲,一手抚弄着马克杯光滑的表面,一边耸着肩膀敷衍向北歌的所有问题。
      期间,身边的女同事不停向北歌使眼色,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既然上面给了指示,就没有必要多问。然而向北歌却全然不顾,他仿佛天生对这副毫不认真的嘴脸忿忿不平,明明是乳臭未干的大学生,嘴边却总挂着讥讽的表情。这人长得不赖,可笑起来却像一个人。
      而他也并非好斗,只是好辩——凡事都想要在正确理性的范围里得出一个最优结论。即便自己无力控制这次面试的结果,向北歌也要让眼前的这个人明白一个事实:当人集无知和轻浮于一身的时候,是有多么危险。
      结果,明明十分钟就可以结束的走过场,硬生生面了四十分钟。

      “Sean,我明白你的用意,只是……下马威也不是这么来的,要是闹僵到上面,恐怕不好。”
      “我没兴趣吓唬他,只想让他知道,就算他要来,这里也不是给他混日子的地方。”
      习惯了他的固执和一根筋,女同事不再说什么。倒是听说了这事的Peter下班后饶有兴致的特地敲开了向北歌的办公室,“听说你今天架子可大了?我说你啊,在外企混了这么久,怎么还那么爱钻牛角尖,简直固执的可怕好吗?”
      向北歌一边听着他人的“教诲”,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最后提着包和Peter一起走出公司,伸手摁下电梯摁键的时候,有些意外的听到了夸赞,“哟,原来你还没有完全老年痴呆。”
      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向北歌觉得累了,便整个人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敷衍Peter,“老的是你吧。”
      他不是健忘,相反,他的记忆力好得很。他不是每次等电梯都不记得摁摁键,只是他对这个有恐惧,所以总在等待同乘的人而已。

      人和人之间的洞察力天差地别,奇怪的是,他见过了那么多人,却只有那个人早在十六岁的那年就问他:“喂,向北歌,你是怕坐电梯吗?”

      或许他真的会记得那个场景一辈子,不仅仅只是因为记性好。
      那天,冯越明穿着一件黑色的圆领衫,明明只比自己高出不到十公分,向北歌却当场有了一种被居高临下注视的感受。除此之外,他第一次感觉原来冯越明也会温柔地讲话。然而性格使然,令他一瞬间有些窘迫,连忙矢口否认,“胡说什么,搞笑!”
      原本已经一起走进电梯,下一秒却看着那个穿着黑衣的家伙赶在关门前走到了外面,单手撑住随时可能关上的电梯门,表情认真的逗他:“真的吗?”
      先前错觉接收到的那一丝温柔瞬间荡然无存,“……冯越明!”
      站在电梯外的人注视了他很久,随后跨了一大步,站到他的身边,“你是害怕的吧。”

      也只有他,对自己平日里严厉甚至刻薄的表象毫不在意,反而还总是一步步逼近,仿佛不让自己出糗就绝不罢休。十六岁那年是这样;骗他一起做过山车时是这样;就连冷战到第三个月的现在还是这样。

      难得准时下班,思绪却在回家的一路上却被冯越明这三个字搅成了一滩烂泥。
      站在自家楼下的电梯前,默默等了一会,却不见一个人影。两部电梯不上也不下,让他怀疑这个正常下班的点,人们都去忙些什么了?
      安静的楼道里没有一点动静,闭着眼睛只有那个人招人嫌的脸……好吧,也招人喜欢。
      你才是胆小鬼,王八蛋!
      踏进那个密闭的窄小空间,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靠角落的位置,看着电梯门徐徐关上,显示的数字从1跳到2,又慢慢到3,4,5……很快就能到9楼了。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这个地段的房子开盘之际就被买房者争相扫荡,向北歌绝对会选一个更低更适合步行上楼的楼层。

      电梯上升到7层的时候,唯一的一盏白炽灯倏地暗了。向北歌一怔,随后明显感到滞留在第七层的电梯不再有升降感,抬眼想看电梯内的显示板,发现也已经全灭了!
      他只感觉自己脑内轰的一声炸开,慌忙移到前方,摸到紧急呼叫的按钮拼命连摁了好几十下——怎么没有反应!?为什么紧急呼叫铃都没有反应!?
      向北歌蹲了下来,下意识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还在想要不要打给那个人,结果看到屏幕上的一条未读短信,短信的内容是空的,可重要的是,发信人正是冯越明。此刻,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急忙忙拨过去。他能感觉自己握住手机的手在冒汗,错觉湿滑的手甚至要握不牢电话。
      不等那头说话,向北歌就凭着电梯里微弱的信号喊了一声:“冯越明我被关在电梯了!”
      可封闭的空间让电话信号断断续续,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三个月以来,向北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是那么想念这个声音,尤其在这个时候,他多希望冯越明也在这里,和他在一起。
      “冯越明!听得到吗?我说我在电梯里,我被关在自己楼里的电梯里了!冯越明!!”
      不管自己用多大的分贝,始终只听得到那头“喂,喂?”的问话声,到最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不到一分钟,电话就被无情地挂断了。
      再次尝试了紧急呼叫的按钮,无果之后,向北歌彻底绝望了。以往对此的恐惧在被无限放大后,反而在此刻趋于平静。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等吧——总会有人会发现电梯停在7楼不上不下,总会有人过来抢修,可是要到什么时候呢?
      颓然坐在电梯一角的向北歌在黑暗中试图给冯越明发短信。在接连三条都接收不到信息报告后,他开始怨恨自己小区的硬件设备,电梯内信号居然都可以差到如此境地!

      时间一分一分走过,大约在两个小时之后,他忽然感觉电梯顶端传来异样声响。黑暗中分不清究竟是上面还是外面有询问声,他连忙回应里面有人。不久之后,电梯摇晃了两下,开始缓慢下降。
      最后那扇门终于打开,重见天日的感觉让他眯了眯眼睛。看清面前站着的人之后,向北歌站在原地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回到家才发现被关在里面的那两个小时,自己后背上的衬衫都湿透了,额头前的头发也黏在一起。站在卫生间接过冯越明递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听身后抱着手臂的男人缓缓开口。

      “如果这次不是我的空白短信,你是不是预备一辈子死憋着,就算被关在电梯里也不准备再联系我了?每次都把自己全副武装,装作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装作自己收放自如能屈能伸、装作自己从来都没有因为爱情而困扰过,而扮演爱情笨蛋的那个人始终都是我——这就是你要的吗?被人看穿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我喜欢的本来就是这样的你:会有畏惧的东西,也会有控制不了的冲动时刻,死要面子死脑筋,总和我死磕和我作对。和这些比起来,你的那点自尊心就那么重要吗?”

      和我作对死磕的人明明是你吧,混蛋!
      向北歌拧紧眉头,回击的话还没有想好,就感受到男人靠近的热度与气息。那个从十六岁听到现在的声音逼问着他:“你这个人……一碗水端得极平,我往前一步,你就还我一点,就算是心存愧疚也要别人给你找好台阶,更不提冒险前进了。你在害怕什么?如果在我面前也要活得那么累,那我对于你来说,和其他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我……!”
      听懂了男人是对他的被动和距离感而不满,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原来真是个恋爱白痴,而且在冯越明面前,那么缺乏立场。

      “假使这三个月是你故意想要和我比试,那我只好认输。你还想和我比什么?谁爱谁更多一点吗?向北歌,我想看真正的你。”
      只有对面冯越明,这一副伶牙俐齿才会变得毫无用武之地。受不了男人审问违反交规的司机一般的质问口气,向北歌转过身,抓住对方的衣领后侧过头狠狠地吻了上去。毛巾掉在地上顾不得了,脸颊发烫也顾不得了。

      对男人来说,果然是做的比说的有效。被折腾到腰板发酸,向北歌歪过头趴到冯越明身上,“被关在里面的时候,信号太差,我根本听不到你的声音。”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所以我110码速过来的。”
      “交警超速喂。”
      “我上了灯的,这叫执行任务,”冯越明眯着眼睛逗他:“其实原来没那么快的,半路上看到你的三条短信来着,果断加速啊!”
      向北歌腾的一下脸就红了,以为没有信号,以为他不会收到了。
      “哎短信不正式,你说来我听听。”
      “——王八蛋!”
      冯越明笑了,就算他不开口,他也明白。觉得开心,是因为不论眼前的人有多么固执多么要强,在自己面前始终还像十六岁那年一样,会在最害怕的时候喊他的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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